第三章 污名
毫无疑问,這是一介白身且不能得到家族余荫的人最好的进阶之路。
大燕开国已近百年,朝廷距离最近的一次大战,也已超過三十年。
所以,想靠搏命谋取富贵,几无可能。
经商自然可富,但富而不贵,只能是权贵嘴边的一盘肥肉,别人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唯有读书进学,才是改变身份的最佳途径。
若是能凭借同年、座师等关系结成一张人脉大網,一個即将落败的宁国府又何惧之有?
当然,贾蔷也知道进学之难。
尤其是在這皇城顺天府,竞争之激烈更胜他处。
但他所求者又非是状元,更不是什么三元六首,甚至不是进士。
只要一個举人的身份,让他等闲不会被官府所难,让他有一個至少可以同县太爷平起平坐兄弟相称的身份起点,就足够了。
有此身份,许多事做起来,也就方便的多。
不過让他一個工科生去学四书五经,去做八股文章,又着实让他有些挠头。
幸好他有前身的记忆,虽然前身本身未必背得下《四书》,但如今他以浏览的方式观看過前身的记忆后,却基本上能倒背如流,也不知這算不算是金手指……
毕竟,四书加起来也不過五万多字。
而读透四书读的却不是四书本身,是朱子所注的《四书章句集注》,這才是千百年来的经学巨著。
再加上历代大儒之注解,多少老童生皓首穷经,读一世百年也不曾读透。
不過贾蔷看着脑海中原身留下的清晰记忆,他觉得,只要他不去追求三鼎甲,单求一個生员和举子的身份,应该不算太难。
状元听起来风光无限,可贾蔷记得,自隋唐设立科举制度以来,至今诞生的近六百名状元中,能位列宰辅者,不過区区四十多人,连一成都不到。
让贾蔷埋首十年二十载,去博一個状元的名头,且先不說能不能博得到,就算到手,了不起也只是一個六品官员,入翰林院观政养望,却不知還要多少年才能出人头地,那时他已過知天命之年了。
性价比太低。
穿越一场,却读一世八股,何苦来哉……
所以,进学的压力不必太大,先取個秀才功名,再设法取個举人的名头,够用就好。
不過這些都是几年内的事,计划是如此计划,能否如愿且先努力。
成固然好,实在不成再寻他途,只是会艰难许多罢。
但他能重活二世,還有什么会更艰难?
眼下最重要的,首先是要清清白白的活下去。
還有,自宁府逃出来,他身上带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
翌日清晨。
即使這已经是来到這個世上的第四天,贾蔷仍旧津津有味的细细品鉴着路上的每一处景和人。
前世在影视中看到的古代风华,在此刻都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少了太多色彩,也少了太多真实的生活气息。
西城已是整座神京城除却中央皇城外最贵之处,然而除却几條大道外,街头巷尾其实多是沙土铺路。
路边随处可见生活垃圾甚至是粪便,牛马骡子的皆有,人的也有……
而且,并非所有的妇人都在遵守不得抛头露面的陈规,這些规矩也似乎只有读书人家和豪门权贵才如此。
对于寻常百姓来說,活下去,才是生活第一要素。
所以一路上,贾蔷见到不少妇人和姑娘裹着头巾挎着篮筐,来去匆匆。
也有不少女子,在街边鳞次栉比的小摊位亦或是门面内,帮家裡的生意买卖做活计。
有的穿着朴素,却也有绫罗绸裳的。
其色彩之鲜艳,在阳光下竟有些耀眼。
這一幕幕,无一不告诉贾蔷,他所处之境,非是离奇梦境,而是真实的世界……
贾蔷在路边小摊上吃了碗芹菜鸡肉馄饨,用了五文钱,又花了两文钱买了两個炊饼,按照前身的记忆,边吃边观景,一路来到贾家义学。
“哟,這不是蔷哥儿嗎?你這是什么打扮?”
刚到义学门口,就看到了一個近来不怎么常见的“熟人”,此人好大一颗脑袋,举止粗枝大叶,自马上下来,随手将缰绳丢给身后随从,笑呵呵的看着一身细布素衣的贾蔷问道。
此人正是大名鼎鼎的贾族姻亲之家,薛家独子薛蟠,人称薛大傻子。
年前薛家举家北上,落脚贾家,年不過十五的薛蟠被贾政打发到族学裡“进益”,进益是真沒见进益多少,倒是和贾族一些混帐子弟搅和的菊花朵朵开……
好在他也不是真傻,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招惹,什么样的人不能碰。
至少贾族正派嫡脉子弟,他从来都是以礼相待的。
贾蔷虽父母双亡根底不壮,但一来是宁国正派玄孙,二来又有贾珍溺爱贾蓉匡扶,再加上本身生的极为出挑,所以薛蟠虽亲近些却也不敢造次。
贾蔷淡淡道:“薛大叔,我马上就十六了,所以前儿从宁府裡搬出来单独過活。”
薛蟠闻言,便知内裡必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他也清楚豪门是非多,便是他自己家裡就不素净,所以也懒得去探究别家之事,因而混作不知,乐呵呵道:“好,有志气,爷们儿就当如此。你虽還不如我,因为我十二三就开始顶立门户,你如今才這样,不過也是好的。你等着,改明儿我送你一副大礼,喜庆高乐一番。”
贾蔷微笑谢過,薛蟠见他如今气度比往日那般更出众几分,笑道:“咱弟兄间,不說外道话。”
說着,倒是将辈分也略了去。
二人一起入内,方至廊下,见四個小幺儿肆无忌惮的在廊下顽闹,时而鬼鬼祟祟的嘀嘀咕咕一阵子,时而发出阵阵惊叹的笑声。
“真的?!”
“那可了不得了……”
“不然东府珍大爷凭甚养他,且比对小蓉大爷還好……”
“可不是,亲嘴摸屁股,贴的一对好烧饼啊,嘎嘎……”
“哎哟,小声点,来了……”
贾蔷认得這四個小幺儿,是西府凤凰公子贾宝玉身边的四個贴身小厮,一名茗烟,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
其中最得贾宝玉信重的,正是此刻隐隐带着挑衅、嘲笑目光看着他的茗烟。
說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贾族,亲长身边的奴才贾家晚辈的确都要敬着。
用他们的话来說:莫說是长辈身边伺候的老陈人,就是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也得敬着,方是大家高门裡的礼数规矩。
茗烟是贾宝玉身边的亲近奴才,而贾蔷是贾宝玉的侄儿辈,真照贾家的规矩论起来,贾蔷還真不能将茗烟如何,否则便是不敬贾宝玉這個二叔。
所以,生性淘气的茗烟不似其他三個小厮那样,被人发现背后說坏话撞了正着而感到心虚尴尬,反而敢挑衅的看着贾蔷。
以奴欺主的刺激感受,让他心中格外痛快。
只是他肯定沒想到,一個被赶出宁国府自此毫无跟脚的人,会视贾家那些规矩如狗屁。
在薛蟠看好戏的目光下,贾蔷面色淡然步履均匀的走了過去,不疾不徐。
然而就当茗烟以为他会乖乖的屁都不敢放一個的走過去时,却见贾蔷在路過他时忽地顿住了脚,而后毫无征兆的猛然出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另一手紧握成拳,狠狠一拳砸在他的鼻骨处。
這出其不意的出手,一下就将茗烟给打懵了。
這還不是最狠的,贾蔷根本不给其他三個小厮反应的机会,动作凌厉的单手拽着已经懵然的茗烟,用他那张沾满鼻血的脸,狠狠怼向了一旁的游廊柱子!
“砰!”
“砰!”
“砰!”
不知撞了多少下后,其狠辣将一众贾族子弟和贾宝玉的其他三個小厮吓的不知所措,却是神经粗大的薛蟠回過神来赶紧上前,一把抱住了贾蔷,大声劝道:“好兄弟,好兄弟,快松手……快松手吧,天爷咧,再打……再打就他娘的要出人命了!”
贾蔷這才松开手,任由满面血污已看不清人面的茗烟瘫倒在地,随后挣开了薛蟠,轻轻理了理皱褶的细布衣衫。
在数十双饱含惊吓的目光注视下,又一步步走到学堂门口方向,在一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遍身锦衣华服的圆脸少年面前站定,微微躬身见礼道:“宝二叔,茗烟与人妄言污谈,背后造谣编排于我,言辞污秽腌臜之极。我愤怒之下,失手打伤了他。茗烟是宝二叔身边的梯己人,我为宝二叔的晚辈,本不该动手。你看,此事是上报到东府治我一罪,還是直接使人去步军统领衙门叫人,来拿我问罪?”
贾宝玉:“……”
……
:https://www.zibq.cc。:https://m.zibq.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