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祸得福
灰狼全身一震,双手据地咚咚碰了叩了几下头,灼热的目光含着一汪泪水。他沒有看司马兰廷,只向前膝行了两步,仿佛用尽了气力,沉重地又叩了下去,大声道:“我相信他不是真的叛变,請主上也一定要相信他。”
司马兰廷气得浑身颤抖,大声喊道:“灰狼,连你都要悖逆我嗎!大胆妄为的东西!我留你们何用。”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话音一落却突然呆了一呆,脸上先是一阵发白,接着血涌上来,筋绷得老高,双手也微微发抖。
突然间似乎突然怒气全退,好言对灰狼道:“算了。你去给我叫奉明過来。”
灰狼一怔,沒想到司马兰廷居然這么好說话,他疑惑着站起来,喏喏应道:“谢殿下,我這就去。”
“不用了,现在叫明叔已经晚了。”
幽黑的大门外,一抹廊下的灯火透過门廊斜照进房裡。司马兰廷、灰狼齐齐看向门边,岐盛脸上挂着笑容慢慢走进来。那笑容却有說不出的苦涩意味。
司马兰廷完全冷静了,盯着他血迹斑斑的衣服语气清淡地說道:“這次你扮得很好,我完全沒有看出破绽。”
“他从石府出来慌乱无神,我乘机制伏了他。我观察他有一段時間了,知道他对绿珠心思特殊,這点想来兰廷也是一直知道的。”歧盛脸上的表情很淡,和他从前在司马兰廷眼皮底成功做假后的喜悦完全不同。
蒲衣公子从来都是倜傥飘逸的,他惊才羡艳,他眉飞入鬓,令人欣然的气态总是洋溢于笑容眼波间。但此刻,蒲衣公子的发绺微乱着覆在额上,眼角含辛悲带,脸色不见丝毫喜悦只有隐隐的消沉。
這消沉却不知道是因为司马兰廷還是因为他自己。
“是,我先入为主了。所以沒发现不对的地方。”他当然知道奉勇的心思,否则也不会毫无怀疑。
像平常一样,两個人之间似乎只是平和地交流检讨着。但随着歧盛的缓缓走近,那表面的平和却分明夹带了一触即发的焦躁不安。
灰狼闪身挡在歧盛和司马兰廷中间,像一座山似的,稳稳地杵在歧盛面前。
也许,他对歧盛的特殊感情让他下不去手去做任何伤害他的事,但他始终记得自己是齐王府的家奴,他是司马兰廷的护卫,从小到大他活着的意义只有一個:守卫司马兰廷。
岐盛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眼帘,淡淡的說:“三弟信我么?”
灰狼怔住了,岐盛虽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可他却看到了岐盛眼裡沒有流出的泪水,一滴一滴的化作了心头的朱砂。那是垂死动物的眼神,却绝望得沒有哀伤。
他竟然如此绝望。
他知道岐盛对司马兰廷的感情,就像自己对岐盛的,爱无尽绝毫无希望。秋云一般的背影,永远高渺。他永攀不及。
他不会伤害岐盛,就像岐盛不会伤害司马兰廷,這一点他从心裡笃定。于是,他犹豫了。不光是因为他对岐盛的信任,還因为他对司马兰廷的信任。司马兰廷很强大,强大到其实不需要护卫挡在他敌人面前。况且,岐盛能算敌人嗎?
对于灰狼的迟疑,司马兰廷眼光暗暗沉了下去,他几乎自嘲的想着,這世上還有能相信的人嗎?
平常来說,灰狼让他们自己解决的想法是对的,但灰狼不知道一点,司马兰廷中毒了。刚刚岐盛扮作奉勇的时候,曾从奉祥手中接過茶递给司马兰廷,等司马兰廷后来察觉到时全身已经迅速麻痹,這时候他不可能像往常一样任岐盛近到自己身边,他果断的喝唤自己的影卫。
“青影、红影。”
司马兰廷在大明居中时,通常只留一個影卫在身边,特殊时期是两人,现在朝政初更正是多事之秋,所以留职的是两人一轮。影卫是从不轻易出面的,一旦出现便是生死一线之际。可现在青影、红影都沒有出现。
司马兰廷心裡大震,看着岐盛的眼光更狠厉了几分。
岐盛苦笑道:“原来是青和红。我在外面下了‘迷雾’因为害怕影卫坏事,所以对他们多奉送了几根絮柳针。”
“好周全的手段!”岐盛扮成的奉勇退出不過一盏茶的時間,大明居内外就完全落入了他的控制,司马兰廷冷笑道:“家贼难防,你思虑這么周到想必图谋已久。我是养虎为患,活该被反咬了。”
虽然知道司马兰廷对自己防备日深,如今听到這样的话仍觉得深重的无奈。
“我只想让你好好听我解释。”岐盛极力压制着自己心裡的刺痛,显出淡然之色来。他并沒有逼近,因为清楚這個距离是目前对方能容忍的底线:“我是今日得知你派人调查楚王之事,才不得不如出此下策。在你身边這么久,自然容易突破些。”
司马兰廷心裡恨得猫抓一样难受,自己中毒很深,一时半刻都无法动弹。但岐盛也沒有多少時間,大明居如果长時間无人进出很快就会被其他人觉察到异常。
他想让岐盛多說一些话,好稳住這两個人。
“你想解释什么?”
“司马玮是我救的。”见司马兰廷用看敌人一般的冷冽眼神看着自己,心若铁缆紧紧缚着:“兰廷……我沒有想害你。从来沒有!你知道,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但是,我也有自己的情意不舍。司马玮和杨骏不同,他沒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但他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全都是因为相信了不该相信的我,他是真正把我当兄弟的。他已经什么都沒有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司马兰廷一双眼睛如一柄淬炼的厉剑,看着他,端详着他,像是才第一次看到岐盛這個人,第一次听到岐盛這個人說话。他豁然笑了:“原来是這样,你早說不就好了,我也未必要他的命。”
岐盛蹙眉一震,反退了一步,声音都不如刚才平稳:“你一点都不相信……”
司马兰廷慢慢收敛了笑容,静静地說:“蒲衣,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那我该是什么样的?阴险狠毒、不讲信义、不择手段、狡诈奸猾?如果今天說這番话的是你弟弟,你是不是觉得顺理成章毫无怀疑?在你看来,我就是沒有一点人性,丧尽天良嗎?那你又凭什么要求我不要背叛你,我凭什么帮你?”事情走到這一步,决裂已在眼前,平日說不出的话尽皆倾倒出来,岐盛心神若失,犹自苦笑:“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
相对岐盛的激动,司马兰廷面无表情,只清清淡淡问了一句:“你說呢?”
烛影一晃。风轻轻从门间窗外吹過。
司马兰廷的话說得很轻,比风還轻,轻得飘飘荡荡似有似无,但在岐盛的感觉裡却重若擂鼓。望着叶影婆娑的窗外,他直觉得這個暖春的夜晚比风雪严霜的寒冬還冷,颤声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早该知道了。
从他决意要救司马玮开始他就彻底失去了司马兰廷。失去不是因为他要救司马玮,而是他从来沒有得到過。可笑他心裡還是存着一丝侥幸,奢望司马兰廷不会发现,奢望司马兰廷即使发现了也能够体谅。即使走到這样的局面,他心裡都可悲的還存着一丝侥幸。
他是在赌,拿他仅有的一点东西去赌他能不能发现他想要的更多东西。
但现在一切都破灭了,他输了。
他不后悔,也不想后悔。像逼自己一般豁出去,岐盛道:“好,我走。你现在离大位只一步之遥,我再也沒有多少可助益你的地方,留下去恐怕也不過范蠡文种而已,早就不该眷念奢求了。”
文仲范蠡?
司马兰廷的呼吸有一瞬间变得急促。這么多年下来就得了一個可共患难,不可共乐的勾践之名。這时候麻痹更胜,头脸舌头都开始钝木,他静静地转過眼睛盯着灰狼,嘴唇勉力嗡动:“你也是這么想的?”
“不,属下不敢。主上无论怎么做,灰狼都无怨言,只是蒲衣……”
“够了!”司马兰廷的脸上凝结着严霜,已经麻木的手指使命想要握拢却是徒劳而已,他一字一字道:“我要你杀了他。你杀不杀!”
岐盛闻言眼光一闪,水波一般悠远,迷离地看着烛火,神情空茫。
這句话,他终于宣之于口。
那些一起练功的剑戟声,一起饮過的酒,一起看過的月……终于远去了。
灰狼眼神沉痛,看看司马兰廷,又看看岐盛,气息开始不稳,连拿剑的手都微微颤抖。
怎么才能让他们和好?
這辈子唯一的愿望了,他们怎么才能和好?!
“你别为难他了。”
岐盛收回眼光,微微一笑安抚的看了一眼灰狼,再对视上司马兰廷阴狠的目光,伸手从怀中缓缓抽出两個瓷瓶。
惊慌从司马兰廷眼中一闪而過,顷刻间烧起了勃然怒火。
“這瓶药叫‘淋醒’是绵眠的解药。当然,比你配的‘回醒’稍微猛烈了一些。”他淡淡的注视着对面那张喧嚣着狂暴的俊颜:“我這個表弟也真命苦,表面上這一府子人都喜歡他,可沒一個是真心为他的,中毒這么久竟沒一個站出来說话的人,可怜到现在都不清不醒。害我想請他带带路還不得不用到‘引香’。当然,我這個做表哥的沒你這么失职,你知道這裡面沒什么毒素。”
他拿着两個瓷瓶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清俊的脸上却带了一丝悲愤更带了一丝冷酷:“子鱼這么爱热闹的孩子,你强迫他睡了這么久,不知道清醒了是個什么反应?”
司马兰廷咬牙切齿,两眼带着利刃般的恨意,但此时他已经不能开口說话。岐盛笑了起来,脸色却愈发惨白,手指缓缓探向他朝思暮想的脸,却在森冷的目光下顿住,喟然落下,目光骤定轻柔的說: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要他送我一程而已,至于送完之后他還肯不肯回来,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司马兰廷猛地一挣,却因为药力终究无法动弹,眼中的冷冽掺杂进了一丝焦急,他的眼睛不得不再次转向木然站立着的灰狼。
岐盛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挑着笑說:“三弟,你跟我一起走吧,今天之后他也容不下你了。”
“你不要這样。”灰狼静静地站在那裡,眼光复杂神情凝肃:“這样走了,就真的回不来了。我知道你不会快乐的。”
岐盛一怔,涩然笑道:“你觉得我還能留下么?”
灰狼握剑的手紧了一紧,低垂下眼帘沒有說话。岐盛有些焦急起来:“三弟,我時間不多……”
“好。”
意外的回答让岐盛和司马兰廷心裡俱是一震。岐盛有些恍惚,却因为這回答开怀了一些,他望着司马兰廷叹了口气,像是在帮他忿怒帮他疼痛,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却被灰狼伸手拦住。灰狼黑晶晶的眼睛盯着岐盛說:“既然要走,何不走得以绝后患?”
岐盛愣了一下,一时沒明白。
司马兰廷犀利的目光却一下子盛满无法言喻的哀伤,又慢慢归于沉静。沉静地看灰狼倏然一动,反手一剑向自己刺来。
岐盛大吃一惊,几乎沒有思考一掌架上他的手臂。一剑刺虚,灰狼挫腰而转回剑再刺。岐盛大急一边喝道:“三弟!”一边举掌格挡。
可灰狼這一剑威势十足,“嘭”地一声,岐盛拍在他小臂的手竟被震得弹开,剑势倒也被拍得慢了一半,好在他反应灵敏左手同时扯住了灰狼衣袖。
“三弟!”
岐盛一沉,右手倏地多出一把铁扇格架在剑上,左手抓住不放:“住手!你疯了么……”他突然看见了灰狼的眼神,壮烈而凝重,却沒有一丝杀气。霎時間,什么都明白了。
灰狼還待再动手,岐盛却撤了格挡,叹道:“你這是何必?他不会信的。”
灰狼一顿,浑身上下像泄了劲似的松散下来,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双膝一折跪在司马兰廷面前:“王爷!您看到了,蒲衣他对您真的沒有二心,否则他刚才不会拦住我的剑。”
司马兰廷却看也不看跪在面前的人,眼睛一闭哼出一声冷笑。
灰狼充满希望的晶亮目子黯然下来,一脸急切的恳求在司马兰廷的面无表情中渐渐化为乌有,两行清泪缓缓滑下他从沒有出现過多余表情的脸庞。
岐盛心中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他恨灰狼自作主张做出如此多余的事情,更恨司马兰廷无动于衷铁石心肠。深深透了一口气,决然转身道:“三弟,走吧。”
灰狼跪在司马兰廷身前,一动不动,那身形說不出的颓然无奈。
百廿二满目成空(三)
“王爷中的是什么毒?”
岐盛的手触着门框,一眼望出去整個大明居院内悄无声息,一如好戏落幕后還不及撤去的舞台,只余空落落的灯火辉煌。
就像此刻挂在他脸上的表情,明明是笑,却只让人觉得空寂。
“其实我想過要杀他的。我常常想,如果沒有他我就不会這么难受,我就不会自己如此厌恶自己。可是每次我刚起了念头,就会想到当年那些情景,我……根本下不去手。他只是一时半刻动不了而已,那毒几個时辰后自然就解了。”
他转過身,司马兰廷漂亮的凤眼闭成一條诱人的弧线,缓缓睁开时流泻出冻人心魄的冰冷寒光。岐盛错开那眼光看向灰狼,发现他毫无动静,微微皱起了眉头,暗叹一声道:“我先去带小鱼過来,你……动作快点。”
“你恨他么?”灰狼缓缓的抬起了头,对着司马兰廷刀子似的噬人眼光。他木然地說:“他也恨我們……你自己走吧。现在司马玮被你换掉的消息還沒有走漏出去,王爷這边也只有奉毅奉正知道而已,一個时辰内你還可以安全离开。”
已经跨步出去的岐盛忽地停住,转身带着一脸不可置信,随即了然动容。灰狼跟着司马兰廷的時間比自己更长,从小所有人都告诉他,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守护小王爷,這思想根深蒂固的融入他的生命血脉,即使自己可以动摇也无法拔除。
其实這何尝只是灰狼的悲哀,也是他自己的悲哀。
他知道即使自己今天走了,那心也已经遗落在那個人身上。可他和灰狼不同的是,灰狼认命,他不认!他的天地,如果完全沒有了自己,那就再也不是天地了。
“我不能让你平白丧命。”
他是明白灰狼的,如果不是因为這個情形他不会拦阻,但现在如果灰狼留下来,恐怕多半会沒命。司马兰廷和自己一样,是一個睚眦必报的人,這样的人容不下曾经的背叛。
還想再說什么,灰狼却倏地站了起来,转過身,一瞬间散发出凌厉冷冽的气势,他握紧了剑像一头蓄势以待的狼,突然间变了個人似的陌生。
這才是真正的灰狼,不可亲近的、森冷的灰狼。
满含敌意和煞气的灰狼。
“你走。立刻、马上走。”血红的眼睛,无可逆转的决绝。
岐盛一阵心寒,方才還一心为他的灰狼突然像对敌人一样的对他,他几乎无所适从,但很快他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他的身后有人!
那人一双眼睛,至清至纯,又黑又亮,仿佛蕴涵着春天的勃勃生机,在這样的夜裡汇聚了天上所有璀璨的明星,将他们的光华星星点点的映射出来,让人无所遁形。
苏子鱼。
犹如平地炸响惊雷,岐盛吓得僵在那裡心头一团乱麻。他并不是真想害苏子鱼怎么样,但此时此刻本该躺在床上的人突然出现了,一双清澈的眼睛似乎透過了人生甘苦滋味,四季南北冷暖看清了世间显现的一切,不迷不惑,清心了然。像两面镜子,静静注视着那個僵坐在椅子上同样震惊的男人。
“你……怎么……,你来了多久?”
岐盛打了個冷颤,苏子鱼的眼神让他心骇,那是片心不染毫无杂质的眼睛,干净得沒有温暖。
苏子鱼的行动,像他的眼神一样简单明了,却一点不着痕迹。他穿過岐盛身边,越過灰狼眼前,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又似乎缓慢得让人一览无遗。
司马兰廷怕了,他一生之中从来沒有這么怕過。方才发现中毒时,灰狼一剑刺向他时他都沒有怕過,但此刻苏子鱼一句平平的呼唤让他怕了,他的心都在颤抖,他恨不得蒙住自己的耳朵,捂住苏子鱼的嘴。可他不能,他只能恐惧的听着,听着小鱼叫他:“哥。”
听着他說:“你知道空是什么嗎?”
那镜子一样的眼睛轻拂過岐盛。
“不是从无拥有。”
眼光水波一样流過灰狼。
“不是得到后失去。”
最后定格在司马兰廷身上,不带一丝往日的熟悉。
“空是,任他来任他去。”
司马兰廷僵直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喉咙裡发出咯咯的声音,连眼底最深的地方都在述說着哀求述說着挽留。但他的世间无法挽留。
他们,同世行事,于行事交,却如若相背,比如逆坡流水终无可续。
苏子鱼迈步便走,不见一丝留恋。
他的王爷从来沒有如此绝望過。灰狼想拦,却突然发现自己拦无所拦,他看着司马兰廷的恸痛自己心头的隐痛也像墨一样化开了去,看着岐盛**裸的大笑心如刀割。
岐盛大笑,笑得张狂,笑得得意。一夜時間,不想断的都断了。自己痛,他也痛;自己苦极,他也苦极。
可這有什么意义?从无拥有,有什么意义?
大笑之中,笑出了满脸热泪。
苏子鱼在他身前停了下来,静静的看他笑看他哭看他默然无语。
“表哥留在他身边吧,或许以后我会回来一起看看你们。”
司马兰廷用尽所有的力气蓦地伸展开五指,张开的指缝间徒劳的流失掉至亲至爱,他只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裡,石化了一般。
他的世间,再无春天,无落花,无细雨。四季从此尘封。
前两章我写得不大顺,改了多次也沒满意。~這一章完毕后,就是尾卷了,其实是想在本卷完成的,可也许是写得太過,不得不再开出一卷来。那個,再次预告,敬請期待:尾卷烽火千城(待多久?俺尽快……)
尾卷烽火千城
百廿三新婚贺礼
永熙二年。
惊蛰前,三月初三。
皇太子遹被诬谋反,帝贬其为庶人。
三月四日,司马遹猝死东宫。
三月十一日,楚王司马玮逼宫,毒杀皇后贾南风。
当晚,齐王司马兰廷带兵入宫勤王,司马玮被捕。
三月十二日,司马遹平反,追复太子位号。
三月十五日,楚王司马玮在校场以逼宫谋反之罪,被公开处决。
至此,一朝大权尽落齐王司马兰廷之手。
宫闱之乱流下的血迹,很快被清洗一空。权柄几经易主,添加的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悄悄闲话,和由此带来的新希望。他们盼望着新主带来的政通人和,风调雨顺。
但很快,所有的窃窃私语被新的闲话所掩盖。朝廷派兵铺天盖地的找人,找一個三月十四日晚从齐王府走失的人。
洛阳三百裡内外鸡犬不宁。
整整一個月后,齐王大司马似乎才找到了新的玩法,终于偃旗息鼓,整日沉溺在酒色歌舞之间。除此之外,大晋并无他变。杨骏、司马玮、司马兰廷并无多大的区别,或者权胄之人都并无多大差别。
沒有多大的失望,百姓很快忘了几個月前的风波,继续为三餐劳作。温饱之外他们很快又有了新的话题。
“听說齐王要大婚了……”
洛阳城北十裡有個梅子河沟,旁边官道人来人往上北、下南、左东都得由此经過,开個休憩的小栈比挨地裡黄土朝天好,各路旅客也有個歇脚的地方,皆大欢喜。
小栈最裡边那桌坐了两個汗流浃背的年轻人,其中一個听到這话蓦地停住了喝水的动作,偷偷看向他邋裡邋遢的同伴。那人浑不知觉地咬着烧饼,像是沒听到這些闲言碎语。喝水的人也沒多說什么,两個人快速用食妥当,打了两皮袋水便要上路了。
临出门,小栈裡那洛阳北上的旅人還在咋呼:“听說要娶的不是什么仕族闺秀,就是個寒门女子……”
這两人俱人脚程惊人之辈,一前一后片刻间就沒了踪影。但功力再深厚、轻功再好也磨不住长時間跋涉,路過双凤镇时只得向商队买了两匹骡子。
各付各的钱。
這时候天已经擦黑,其中一人看了看天色迟疑道:“二爷,不如在這裡歇一晚上吧。”
那邋遢同伴正是苏子鱼,他笑嘻嘻的跨上骡子挥手便走:“你慢慢留。不送!”
灰狼叹了口气,只能跟着上骡离开,另寻他机给府裡递消息。当初谁能想到苏子鱼跑出齐王府只去看了一眼绿珠,便连夜跳出城跑到了邙山方翰那裡呢。现在府裡怕也只是知道当晚自己用了令牌出城,至于是不是去追苏子鱼了,可能都不敢确定。
說不定他现在已经被王府离弃,定为叛逃了。
谁叫他一上山就被方翰关了一個月,半点消息都传不出去呢。
不過灰狼也可以理解方翰的心思。如果說這世上還有谁希望這两兄弟分开,還有谁敢忤逆司马兰廷的意思,那就只有方翰了。
其实第五天的时候司马兰廷带人来過。当时他和苏子鱼正在后面山洞裡打坐,他本来是想出声示意的,還沒张口就被苏子鱼隔空点了穴。
灰狼看着前面骡子上的身影,他现在实在无法确定苏子鱼武功精进到了何种程度。一個多月前他就能轻轻松松翻越城墙,闭关這么久灰狼可以明显感觉到這個人身上发生的变化,却无法說清究竟是哪些地方变了。他看上去十分自然祥和,一点也觉察不出高手会撒发出的凌人盛气。连原来那双黝黑透亮的眼睛,都愈发内敛,在他想隐藏时可以和乡下普通青年小子毫无二致。
看上去就是一個健健康康的普通人。
他知道,苏子鱼如果不让他跟着,自己已经毫无把握可以追着跟踪下去。当初苏子鱼翻墙离开,他发现只能用令牌出城时一度以为自己肯定会失去他的踪迹。但他并沒费多大的力便找到了他。他知道苏子鱼是故意让他发现的,也许是担心自己,怕自己当时不依靠這個任务离开就会死路一條,也许是想帮他有借口出离那样的窘境。他无法确定,但這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需要确定,司马兰廷会赞成自己這個举动,就能让他继续做下去。
十天之后,奉正接到许昌飞骑传来的东西,半夜急急忙忙赶去大明居。
奉祥照例拦在门前,听說是灰狼传回了苏子鱼的消息,立马转进房裡。
司马兰廷披了薄衫正跟一名娈童两名舞姬纠缠,听說是有了苏子鱼的消息稍稍停了一瞬,示意埋在他腿间的小娈继续动作,然后慢條斯理的抬起头:“說。”
奉祥沒想到他会是這种反应,心裡浮上一种连他自己都說不清的难受,老老实实把灰狼信裡汇报上来的事說了,觉得司马兰廷并沒有特别的情绪,又犹犹豫豫递上原信和一份包裹好的物件。看司马兰廷疑惑便解說:“灰狼說他在许昌跟人接头的时候被二爷发现了,结果二爷拿了這個给他。說是……给王爷的新婚贺礼……”
“砰”地一声,奉祥话還沒說完司马兰廷便把手中的物件掼了出去,怒不可抑地挥开身边三人站起来。他冷着脸急促的呼吸,好半晌才平静下来,那几個新宠都是八面玲珑的人见势早抓了衣服急退出去,只剩奉祥和门口的奉正低垂着脑袋。
司马兰廷慢慢躺回榻中,松开捏得死紧的拳头,向奉祥道:“把信捡起来我看看。”
百廿四路途见闻
苏子鱼甩掉许昌跟出来的探子时曾說了一句话:“如果再让我发现你联系他,我保证你以后再也找不着我。”
因为這句话,直到建康,灰狼都沒联系過齐王府。
可能是怕被灰狼“出卖”,苏子鱼一直沒說他要去哪裡,但過了淮水之后灰狼大概也猜到了目的地。
這一路上走得并不容易,风餐露宿的。为了躲避齐王府的追踪都尽量選擇人迹稀少的地方,以免给人留下痕迹追踪。
苏子鱼此刻已经完全戒除荤腥,有野果子的时候還可以吃吃野果子,沒野果野瓜的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用灰狼烤得香喷喷的野味果腹。洛阳至建康這段路经许昌、豫州過淮水都是比较富庶的地区,也有借宿在农家的时候,偶尔可以吃上一顿米面,更多的是糠覈粞谷,却丝毫不见他嫌弃。
只是人越发显得瘦了,下巴都露了尖子。
快過淮水的时候,因为苏子鱼帮借宿的一家老夫妻插秧苗耽误了几天時間。其实沿途经過的地方不管在人家那裡有沒有歇過脚,但凡看见需要帮助的,出手从不遗余力,一路下来千金散尽,连身上的仅留的佩饰都送得精光。
那么全心的投入其中,活像别人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
灰狼从沒想過一個贵介公子能吃得下這些苦去,他反复思索苏子鱼的這些行为,从无法理解到心有触动,渐渐的竟有点分不清孰是孰非。天下之大,他不想背负那些和他不相关的命运,他沒有那個责任感,但眼看着這样的苏子鱼,他却又无法全然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這一天,路過阳雨县。苏子鱼带着灰狼在一户人家讨水喝,门口叫了半天出来一個四五十岁的男人,瘸了一條腿。苏子鱼边喝水边跟人家聊天,沒几句话连祖宗十八代都弄了個一清二楚。這屋主人姓徐,娶的一個瞎姑娘做老婆,二人原本有個孩子三岁的时候夭折了,前些年老母亲過世后,就剩這一瘸一瞎两口子度日。朝裡赋税高,许家一贫如洗,只一些竹制盛器還算精巧,原来两夫妻有些编织手艺,就靠卖這些竹制物度日。
苏子鱼放下瓜瓢,回头摸了摸一路骑過来的骡子,就這么把最后一点“家私”都送掉了。灰狼不言不语地也把骡子留在了许瘸子家。
苏子鱼都沒了坐骑,他自然也不好再留,索性一并送了。
還好,出了镇子只有一天時間便可抵达建康。眼看越来越近,灰狼却明显感受到苏子鱼身上出现了些微不安,不禁疑惑道:“二爷究竟是要去找谁?为何如此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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