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学堂的禁地
华妃被刺得扬声冷笑,“還能是谁?這后宫裡一共還有几個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
在华妃看来,這二阿哥福晋虽說是名门闺秀,可是自打嫁入宫裡来,便在阿哥所裡住着。那阿哥所裡现如今住着的也就二阿哥和三阿哥了,也沒有旁的皇子,故此這二阿哥福晋自然也见不着旁人。
說一千道一万,這位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名门闺秀,能够得着的人,還就只是她母家自家人罢了。
如今后宫裡的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啊,她们一個一個儿的自然全都在华妃心裡头记着呢。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人是多,可是真正能接近皇家权力核心的,却也不過就那么几個,扒拉扒拉手指头就能选出来了。
舒舒依旧含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么凝着华妃看。
华妃皱皱眉,“你這孩子一向都是聪明的,你也该知道,你那些族人裡头,现如今能帮得上你的,却当真沒几個。又或者說,她们沒有我能帮得上你的多。”
舒舒這才缓缓点了点头,“可是她们想要的……却也跟华妃娘娘想要的,沒法儿比。”
舒舒這一句终究還是戳到华妃的心窝子上了。
如今這后宫中的女人,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去觊觎皇太后的位子的。终究得是年头长、位分高、对下一任皇帝有過抚养之恩的才行。
如今這后宫裡啊,年岁比二阿哥大,好意思“抚养”二阿哥的,也就是皇后、諴妃、她和吉嫔這四人了。而諴妃和吉嫔,却怕是也沒這個雄心的。
华妃眯眼打量着舒舒。
——在失去了孩子,失去了青春韶华,也失去了皇上的宠幸之后,那個位置已经成为了她如今身在后宫裡唯一的念想了。
偏她這個念想是唯有倚仗二阿哥两口子才有可能视线的。她别无選擇,甚至沒有退路。
她与二阿哥福晋之间本就有些磕磕绊绊的了,這回二阿哥福晋自己說是将一個机会给送到她眼前来了。倘若她再拒绝了二阿哥福晋的话,那她们之间的关系可能就又要继续恶化下去了……
若闹得僵了,对她的损失更大些。
她闭了闭眼,便深吸一口气,“此事宜缓不宜急,我還是那句话,最好的时机還是等你的喜脉定下来再說。可是如果你非急着现在就开始筹划此事呢,我也并非不能帮你……”
她叹口气,垂眸看看自己,“可是我這身子骨儿,你也瞧见了,我如今连下地都难,一站直了就头晕目眩的……這便当真帮不上你什么太多的去。我便忖着等开春了,我的身子也稳当了,才好更实实在在地帮衬你去。”
舒舒沒心情将华妃這些解释往心裡去,只是捻着袖口的绣花问,“那华妃娘娘目下可有什么好主意?”
华妃垂首细思了一会子,随即便也缓缓一笑。
皇上在正月初五便赶回了京中,补行乾清宫皇子宗亲宴。正月十五,又按例在圆明园庆元宵。
在桌围、椅袱等各种装饰的丝缎装饰上,明眼人都发现了有些不同。
——百子图类的花样儿多了起来。
百子图是传统的“求子”的信号,那绣品当中活灵活现、白白胖胖的成群孩童,却与此时宫中唯有两位皇子的凋零景象,形成了太過鲜明而凛冽的对比。
廿廿虽沒說什么,却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主子的眼色就是信号,自不用廿廿问出口,四喜已经是打发五魁出去问内务府大臣的话儿了。五魁带回来的消息,說是皇上的旨意。
廿廿点点头,却按捺住了,暂时沒问皇上。
终究是過年呢,诸事千头万绪。
只是,還沒等過完元宵,终究還是在上元之夜于圆明园“奉三无私殿”上的外藩宗亲宴上,多位宗室王公趁着热闹,便起身向皇上敬酒,齐齐预祝皇上广衍子嗣,祝大清国祚绵长。
礼亲王永恩更是带头說,“我大清定鼎以来,何曾宫中唯有两位皇子的时候儿?”
因礼亲王家从主位王家的宗族地位上来說,算是长房一脉,班次在各家世袭罔替王家居首席,号称“诸王之首”。礼亲王都如此說了,各家王公便都齐声附和。
皇帝抬眸幽幽看一眼礼亲王永恩,举杯浅浅笑笑,“你们急什么?终究去年才国孝期满。”
礼亲王永恩忙道,“請恕奴才斗胆直言,皇上今年已然年過不惑……诞育皇子,自然還是该在最好的年岁时。”
因大過年的,又当着這么多外藩宗亲的面儿,皇帝沒有发作出来,只是缓缓笑道,“朕生于乾隆二十五年……礼亲王难道忘了,那一年,皇考已然知天命之年。”
皇帝忍着沒发作,回到九洲清晏的寝殿,终還是发了脾气。
九思等人瞧着也不敢劝,更不知该从何劝起,這便悄悄儿地来請廿廿。
廿廿进内,抬眼瞧见皇上闷头坐在炕上的背影,就知道他是真的被气着了。
廿廿想了想,還是鸟悄儿地走過去,伸手蒙住了皇上的眼睛。
“……皇上猜,我是谁?”
皇帝无奈地勾起唇角,拍拍她的手,“你還能是谁?淘气的小丫头片子!”
廿廿抿嘴笑,记忆倏然回到从前。
乾隆爷管她叫“小丫蛋儿”,皇上便从那时候起就不這么叫,只叫她“小丫头”。她后来慢慢琢磨着,是這位啊连跟先帝爷的称呼都不想用成一样儿的呢。
廿廿含笑绕到皇上面前,“今儿的外藩宗亲宴,皇上可還尽兴?”
皇帝呲了呲牙,“你瞧呢?”
廿廿两手杵在炕桌上,托着腮帮,“這是怎么话儿說的?這是欢欢喜喜的大宴,谁那么大胆子敢惹皇上呀?皇上告诉我,我叫听差苏拉明儿就出宫砸他们家窗户去!”油菜中文
皇帝一怔,随即“扑哧儿”笑开。
“你呀你……”
此时的她,当真不像個正宫国母。可是他却也明白,她在他面前特地褪下那個身份的端庄去,为的就是想让他忘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先为爱侣,后为帝后的。
她那個皇后的身份,是给外人看的,在他面前,她永远還都是当年那個伶俐又淘气的小丫头。
皇帝便叹口气,将礼亲王永恩的话给简单重复了一遍。
“……乾隆十九年时,永恩刚刚袭亲王爵,彼时王号還是‘康亲王’。刚刚袭爵,就敢纵容府中侍卫出京作恶!汗阿玛恼了他,认定永恩此人不可用,這才叫礼亲王這一家,名为诸王之首,却在汗阿玛在位的后五十年裡再不受重用!”
“如今這是揣度着朕优待宗亲,這便仗着他们家的地位,出来对朕指手画脚来了!”皇帝怒道。
廿廿便鼓着腮帮问,俏皮地睁圆了一双眼道,“礼亲王永恩?這位从前都跟個泥塑金身菩萨似的王爷,今儿怎么显起灵来了?”
皇帝听着又一怔,忍不住便又笑了。
廿廿的這個形容好,礼亲王永恩平素可不就像個泥塑的金身菩萨似的么,因礼亲王“诸王之首”的身份金贵,他是有個金身的;可是偏五十年不受待见,故此事实上是個泥塑的;他自己也轻易不敢說话,便是個不张嘴的菩萨咯……
见皇上笑了,廿廿心下便也有了底儿,這便扭着帕子角儿說,“又或者是想想自己都這個年岁了,当這個亲王都当了五十年了,可在皇上跟前从来就沒什么机会說上话,這便急了?”
“還是說,因为眼瞅着奔八十去的人了……這便终难免老糊涂了?”
皇帝便又是“呵”的一声。
廿廿轻轻拍手,“皇上乐了,這股子闷气可散了。”
廿廿歪头望着皇帝,“……皇上既然乐了,那我便不逗皇上了,這便說两句正经的。”
皇帝点头,一双黑眸炯然凝视着廿廿,“你說。”
廿廿缓缓垂下眼帘,“我忖着,礼亲王当真還不至于老糊涂才是。那他今天忽然‘显灵’,那便自然有其前因后果。”
“我来猜猜看,虽說未必准,但是想来未必全然无由——這其一呢,怕是与肃亲王家有关。肃亲王家为太宗皇帝长子一房,故此在诸王位分中居于次席,仅次于礼亲王家。皇上曾经看重肃亲王家,只是那永锡自己糊涂,犯了错儿,皇上便远着他去了。”
“可能礼亲王便觉着,既然位居次席的肃亲王家暂不得皇上重用了,這便是他们礼亲王家出头的机会到了?总归排在前两位的亲王家,皇上不能一家都不用不是?”
皇帝便眯了眯眼,“……朕便是要用人,也不至于要用個老糊涂去!”
廿廿静静回想,“我倒是想起件小事儿来:十月间我千秋之时,皇上曾恩赏我阿玛和弟弟进宫来给我過生辰,闲话起家常来,我阿玛倒曾說到過礼亲王之子来——”
皇帝挑眉,“礼亲王之子?昭梿?”
廿廿想想,“好像是的。說来也巧了,這個昭梿跟我是同一年生人,故此竟不知怎么机缘巧合之下,倒与我阿玛成了忘年交,两人倒是偶有一起喝酒……”
“哦?”皇帝也是挑眉,“岳父大人果然是好脾气。”
廿廿点头,“听我阿玛的讲述裡,礼亲王這個儿子倒是還颇有些学识,不似礼亲王這般老糊涂了。”
皇帝轻哼一声,“既然与你是同一年的生人,那便是永恩五十岁上下才得的儿子……”
廿廿垂首含笑,“這便又与皇上和汗阿玛颇有些相似了。”
皇帝便啐了一声,倒也又乐了。
因先帝爷和皇上都不待见礼亲王家,倒叫這個昭梿早已過了二十岁封爵的年纪,却到這时候還沒個正经爵位,跟世袭罔替亲王之子的身份配不上。
“若不是你跟我提,我都压根儿忘了礼亲王家還有個這么大的儿子了!跟你同岁的话,今年這也二十六岁了,却還沒個正经爵位——自是考封不過。”
皇帝回想了一番,“我想起来了,那是個文弱的,爱舞文弄墨,故此弓马都不成事,這才一直考封不過,得不着爵位。”
皇帝凝注廿廿,“……今儿叫你提到他来,想来也是他的造化。”
廿廿含笑握了握皇帝的手,“永恩可以糊涂,礼亲王家为诸王之首,不该再糊涂。”
皇帝听懂了,便也点点头。
廿廿便缓缓续道:“還有一层,我忖着礼亲王家与克勤郡王家,终究是一门所出。许是因为恒谨革爵的事儿,礼亲王這便心下对我也有怨气儿吧?”
“他在皇上面前提子嗣之事,实则還不是拐着弯儿地想說我這個当皇后的不够贤惠,不能帮皇上顾着子嗣之事?又或者,他或许想說,我這個中宫钳制六宫,不准他们挨近皇上呢……”
皇帝便又啐一声,“他敢!”
廿廿顿了一会子,眸光幽然轻转,“……要么,就是自打過年以来,宫裡各处多见百子图,连外藩宗亲宴上的桌围、椅袱的都是,這便叫他们误会了,以为是皇上自己有了求子之心。”
皇帝怔了怔,随即便笑,伸手過来捏了捏廿廿的鼻尖儿,“你终于忍不住了,要问出来了,嗯?”
廿廿故意撅了嘴,“皇上既想求子,那好歹也告诉我嘛。我是皇后,自然可替皇上去各处拈香……還有這东西六宫這么多姐妹,我从明儿便要排班了安排起来!”
“那么多年轻的妹妹们呢,這几年個個儿都养好了身子骨儿,皇上想要多少子嗣沒有?”
皇帝双眉倏然挑起,无奈地笑着紧捏廿廿脸颊,“瞧瞧,终于轮着你吃爷的味儿了是不?爷是想求子,可是偏有人就当沒听见啊!——你自己扳着手指头、脚趾头算算,爷在你耳朵边儿都說過多少回了,嗯?”
廿廿面颊倏然地红,攥起小拳头轻轻捶打皇上手臂,“……谁說,不给皇上诞育子嗣了?人家,也沒偷懒儿啊。”
皇帝故意板起脸孔来,“還說沒偷懒儿?凭你的年纪、身子,凭爷对你的情意,怎么這都一年過去了,你還沒动静呢?”
皇帝說着便故意伸手過来揉廿廿的肚腹。
廿廿怕痒,赶忙笑着躲闪开。却哪裡躲得开呢,還是被皇上一只手直接探了进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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