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频年不遇——依稀有個卿卿(2)
說起来,自打在這個世界睁开第一眼开始,他的首要想法便是逃离贾府,不和他们扯上关系。
但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逐渐明白很多事情,自己這個小庶子是沒有選擇权的。
他实际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府裡府外沒有任何人会(能)帮自己。
在這個封建时代,即使偷偷逃出去了,一沒身份、二沒户口、三沒关系,生存都是個难事!
更别谈其他。
况且這种私自离开,在這個社会定义为“不孝”。
荣国府会不会行文顺天府抓他、他值不值得這样兴师动众,也姑且不提。
总之贾府庶子的烙印是暂时磨灭不掉的,那還不如利用好這個身份做事。
西府裡的热闹事常有发生,或是丫鬟婆子争吵不休!
或是琏二奶奶今儿又处置了哪些人!
亦或是宝玉又吃了哪個丫头嘴上的胭脂
当然,贾琮昨儿在迎春房,那番雷厉风行和手段。
也成了一众下人们私底下议论的话题,但也仅此而已。
话分两头。
且說王善保家的在查明真相后,邢夫人便果断把王嬷嬷撵出府去了。
连老太太也难得夸一次邢夫人做得好,公然坐庄开赌,容易生事,杀鸡儆猴。
好叫下人们也安分一点,柱儿媳妇气不過,她并不觉得自家婆婆過分。
“奶奶,我家汉子一直尽心尽职的给奶奶办事,从无差错。”
柱儿媳妇低声下气的說道,她在王熙凤面前不敢嚣张。
王熙凤沒好气的說:“现在不就犯错了,你们难道不是一家?”
柱儿媳妇面露委屈,哑口无言。
王熙凤叹了口气,无奈道:“不是我說,你们這些下人刁钻。
也合该杀鸡给猴看,老太太发话了,你婆婆是进不来了。”
话音一顿。
王熙凤妙目翻转又轻笑道:“不過你们既在我手底下办事,自不能受无故的委屈…….琮哥儿不是想正经读书嗎?
正好我去回老太太,让他搬出大老爷的东路院,挨着迎春她们来住。
届时他们的月例银子,不就我归管了,随便克扣一些下来還不容易?”
“奶奶英明。”柱儿媳妇闻言大觉快意。
连连奉承琏二奶奶办事高明、有能力,王熙凤唇角挂笑,很是受用。
贾母院儿的一间上房内。
老太太闭着眼睛躺在榻上,“鸳鸯”蹲在身侧。
玉手握着一支美人拳,轻轻地锤打贾母的腿,絮絮叨叨地說着话。
美人拳是一种伺候人的物件儿。
贾母被“鸳鸯”服侍得很是舒心,那么多丫头当中,只有“鸳鸯”最称她心意。
“鸳鸯……你說王嬷嬷一事,是琮哥儿闹起来的?”贾母随意问道。
鸳鸯笑着回道:“是,老太太,不過也是那王嬷嬷沒规矩在先。”
“我們這样的人家规矩最不能越,他们姐弟情深是好事,若是人人都能這样,家宅永宁了。”
贾母說着叹了气,眼神怔忡。
鸳鸯绽颜笑着沒有接话,鹅蛋脸两边的小雀斑舒展开来。
心裡在想:“老太太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說.......”
红楼众姑娘裡,有两個鹅蛋脸,一個是鸳鸯。
一個是贾探春,“鹅蛋脸”亦是标准的美人脸型。
“琮哥儿变得上进了,這是好事/是福瑞,這孩子聪明的地方,就是沒有相争之心。
那日元宵节也不趁机讨要物事........唉,老喽—老喽,是我老眼昏花喽!”
贾母喃喃低语:“只一件事,就是那《南柯梦》不吉利。
不及宝玉的祥瑞,且是奴婢生的,往日行事难免卑劣一些.......”
鸳鸯微笑着沒說话。
一直到了晚间,王熙凤過来請安。
鸳鸯起身,把她肩上斗篷轻轻摘下,放置一边衣架子上。
王熙凤才行礼,贾母对她笑道:“凤丫头来了,鸳鸯快,快。
去把取骨牌出来咱们打,把她的梯己钱都给打光了。”
鸳鸯笑着去了,从抽屉裡取出一副骨牌出来摆下,玩骨牌接龙。
這种玩法非常简单,不似麻将,基本看一遍就会。
骨牌也是贾府上下日常的娱乐活动之一。
“哎哟!老祖宗,這一回我定要赢一次,免得老祖宗那金闪闪的钱子晃得人眼花!”
王熙凤笑着打趣,实际却故意让贾母赢,哄她开心。
贾母喜开颜笑,鸳鸯跟着笑。
王熙凤妙目流转,看似随意的语气提道:“老祖宗,我看琮哥儿近来上进了,大太太不似林姑娘那样,還念過什么四书。
我看不如就像宝玉一般,让琮哥儿搬出东路院挨着几位妹妹,珠大嫂子也是有学墨的。
再加上兰哥儿那孩子,他年纪也不大,正好让他们一起琢磨,互相砥励,岂不是好?”
王熙凤谈笑着說完,贾母手上的一张骨牌忽然半空收住。
板起脸色:“搬出来可以,但只能上学后再搬,免得闲下来生事。
下午放学回来可修习诗书,白日裡去上学,這样稳妥些。”
“是,還是老祖宗疼孙子孙女,太太、老爷那儿,我自晚些时候去說。”
王熙凤笑吟吟地点头,烛光斜映,照在她粉光艳脂的脸蛋上,极是娇美非凡。
贾母看向鸳鸯,笑道:“還是凤丫头贤惠、会办事,考虑得周到。
叫你帮你婶子当家,最稳妥不過了,和东府那边的秦氏一個样,都是极好的。”
果然沒過几天,府裡上下的人都夸琏二奶奶考虑周到、善良、贤惠。
……
贾琮得知這事时,并沒有什么反应,或者說懒得去想。
這個便宜嫂子又在打什么盘算,毕竟离私塾开学只剩几天了。
這两日他白天去宁国府的会芳园练箭,晚上回到抱厦后看《论语》和《孟子》。
生活习惯井然有序,每日請安的礼节也沒落下,现在,他在帮青儿收拾包裹。
并不是担心青儿想两面讨好,玩双面间谍什么的。
這是他身边的丫头,自会尽力保护。
而是他那日逼问了青儿才得知家裡老母亲患了重病,听口气怕是活不长了。
她母亲沒有儿子只有她一個女儿,孤身在家无人照看,青儿自是不忍,有心出府。
在一定程度上,贾府对待下人是相对宽容的,列如宝玉身边的大丫鬟“袭人”母亲死时。
便准许了她回家安葬/办理后事,鸳鸯是因为父母远在金陵,不曾去得。
但青儿是普通的三等丫头,更何况是庶子贾琮的丫头,远不及袭人、鸳鸯這些超一等丫头。
因此拿這借口去回,上面肯定不会允许的。
所以贾琮才让她安静等了几天,等有時間再帮她想法子。
今儿他便找了個由头,直說“青儿笨手笨脚,做事也不尽心”。
邢夫人方才批准发還她的奴契,本来她還要趁此收上一笔银子的,但看在贾琮的面上還是作罢。
“青儿,放心去吧。”
贾琮吐出了几個字,小丫头照顾他還是很尽心的。
青儿闻言忧愁的小脸终于泛起几分喜色,琮三爷现在做事多過言表,還把剩余的梯己钱给了她。
她原本摇着头拒不接受,但见自家爷脸色沉了下来,才颇觉复杂地接過了。
青儿感动之余,跪下一拜:“爷,我会记着這份恩情的,請容许青儿拜上一拜。”
贾琮受着,沒有拒绝她的跪拜,毕竟现代的某些观念在此不合时宜。
心裡同时想道:“青儿這丫头也是性子软弱的,留在這种高门家宅未必合适。
此番去了外面,亦有我照看,应该会更自由些…….”
铁牛奉命抬行李,青儿家便在宁荣街东尽头右拐第三家门面,倒也不算太远。
铁牛问:“爷今儿個只能自己去东府了,小的送青儿姑娘回去后便来接三爷,還有来旺夫妇那边也有消息了。
分别是金喜财、高富全、田有福三家的印子钱,收的利银皆超過了官府规定……”
“很好。”
贾琮随口应了声,看向青儿道:“我前日裡写的那本《笑林广记》,晾干了沒有?”
青儿大眼睛裡泪光点点,手指在唇角一抿:“我特意拿碳炉烤干了,不過
墨汁還沒散,连同那双鹿皮靴一起放在柜裡的。”
贾琮点头笑了笑:“嗯,做得好,等你家裡事了,我這本书卖的钱分你两成。”
青儿出去了也好,免得再受无故之灾。
邢夫人說過几日会重新给他安排一個丫头的。
念及此。
贾琮眉头忽挑,不知晴雯那丫头有沒有被分到宝玉身边
只是随后又失笑摇了摇头,罢了,那晴雯可是贾母特意留给宝玉的。
……
处理完青儿的事后。
贾琮便一如以往,轻车熟路地去宁国府会芳园内练箭。
对于王熙凤的安排,他自然知晓這凤辣子沒安好心,但他并不着急。
事情总需要一件一件地慢慢来,只要一切都在进行之中即可。
会芳园内的天香楼、逗蜂轩、登仙阁三处,风景最美。
再過几年等贾元春省亲时,东府的会芳园便会与西府东大院合并,然后就变成了赫赫有名的大观园。
天香楼前一片郁郁葱葱的桂花林子,是取自唐代诗人宋之问的“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遂命名“天香楼”。
楼下偏墙处一带空旷草场地上,贾琮左手持弓,右手搭箭随力而松。
手中的箭“嗖”的一声飘出大几丈外,一时箭势如锋。
可惜却是個银枪蜡头,箭杆如断线的风筝,還沒碰到靶子,便半路落了下来。
“哈哈…….”
正在饮宴喝酒的贾珍、贾琏、贾蓉等人皆是笑出了声。
他们在场地上披毛毯、宰猪羊,累了就坐下喝酒、划拳,很会享受。
“身体确实弱了点,不過亦有所进步,十天前,连30磅的弓都拉不开。”
贾琮面无表情的回头,认真解释道。
贾琏笑着附和:“在理,琮弟确实大有长进了。”
他对這個弟弟原本就沒有什么成见,但两人关系也一般,不好也不坏。
毕竟贾琏、贾宝玉是荣国府高层默认的大房、二房继承人。
贾琮虽有所转变,但也从未表露過争斗的心思,只是读自己的诗书。
二人之间沒有利益纠纷,贾琏就更无心瞎想了。
贾珍一捋胡子:“琮哥儿,你也不能老是抱着四书五经读。
古圣贤亦有礼六艺,咱们功勋之家,真不该忘本。”
這话从贾珍嘴裡說出来,贾琮直想发笑,却忍着沒笑出来。
单从外表去看、言行举止,贾琏和贾珍、贾蓉等人哪裡像個不学无术的败家子?
一個個人模狗样,温文尔雅的样子。
但他却很清楚眼前這几人到底是個什么牛马骡子。
贾琏喜歡乱搞,脏的/臭的/破鞋都要,除了不搞良家女子外。
至于這贾蓉,不轨之心觊觎继母已久,還乱搞两個姨妈……
至于贾蓉他爹“贾珍”,扒灰嘛……
不過
有多少男人对贾赦、贾珍之流大放厥词,站在道德制高点痛批之时。
嘴上一边谩骂,心裡却是在一边羡慕嫉妒恨的?
对此,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对于贾珍的话,贾琮不過一笑而過,并沒有出口讽刺的打算。
他们终于也和自己无关,他目的很简单,只是来锻炼体魄的。
长期坚持下去,身体才会逐渐好起来,毕竟一個小小感冒,换在古代也会要命的。
随意和贾珍等人聊了一些沒营养的话。
贾琮也顿感疲惫了,贾蓉见状很会来事道:“琮叔,不如先到上房歇会儿?
横竖离掌灯還为时過早,待会吃了饭回去也不迟。”
东路院到贾母院都要坐一小段時間轿子,而西府到东府的会芳园,就更远了。
况且此刻已是大汗淋漓,贾琮皱眉想了想,便道:“也好,就是麻烦你了。”
“琮三叔客气,都是一家子人。”
贾蓉领他往南出了垂花门,刚走到门口。
就见到妻子“秦可卿”同丫头瑞珠捧了几件貂皮裡子大氅,袅娜而来。
“你们怎么回来了?今儿天凉,我备了几套外罩送過去。”
贾蓉瞥了她一眼,平静回道:“琮叔有些乏累,我准备带他去客间歇息。”
秦可卿抱着手中衣物,闻言眸光一闪,随即刹那明了:“我晓得了,你自回去吧,我带叔叔過去。”
“好。”
贾蓉从她手裡接過大氅,面色无悲无喜:“母亲那裡最近可有事?你的病可好些了?”
秦可卿沒去看他,低眉說道:“都无事,我這不過是小疼小病的算得什么。
我让宝珠备了热水,回来记得洗,剩下的珍馐我自去处理,丢掉了不如分发给下人。”
贾蓉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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