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江洛與賈母的心照不宣
昔[ri]穿青綢小襖、白綾裙子,神[se]怯生生讓人憐惜……讓哥哥一眼看中，和媽媽鬧不快，還惹出人命官司以致流放的絕[se]丫頭,成了今[ri]頭戴金絲攢珠鳳釵,身穿海棠紅刻絲銀鼠襖、秋香[se]散花雲錦灰鼠裙,跟在林家姑娘身旁,一起到榮國府做客的小姐。
而且,這位小姐……顯然還記得她。
薛寶釵又驚又氣……又怕。
她努力想鎮定下來,卻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麼樣的神[se]。
她心中同時想到了許多問題。
比如這……從林家來的姑娘,是怎麼從江家到林家,又被林家當成小姐養着？
比如她今天同林家姑娘過來,榮國公夫人知道不知道？
榮國公夫人又知不知道她就是讓哥哥流放的丫頭？
再比如，她恨不恨……哥哥與人爭買她,恨不恨薛家把她當丫頭待過？
薛寶釵一個問題都想不明白,也不可能在這時候直接去問榮國公夫人和林家的姑娘。
她只能慶幸：
幸好媽今天身體不舒服,沒來老太太這邊熱鬧。不然看到這……姑娘，媽一定會忍不住質問的。
她怎麼就……怎麼就沒能勸動媽放下對舅舅們的怨氣,住到王家去，不要住在這榮國府呢？
林家姑娘被榮國公夫人親親熱熱摟在懷裏，祖孫倆顯然是感情厚密，與別人不同了。
薛寶釵又看見林家姑娘拉着那一位,親熱介紹說：“老太太，這是我家魏姨娘的侄女，姓甄,祖籍也在姑蘇，她父親曾任徽州府合銅縣縣令，後來辭官歸隱。如今她父親已去了幾年,她同母親便在我們家住着，與我作伴，今[ri]也來給老太太請安拜年。”
縣令的女兒L。
林大人姨娘的侄女。
賈淑人——榮國公夫人親女兒L——陪房姨娘的侄女。
薛寶釵麻木地看着甄家姑娘給榮國公夫人行禮。
榮國公夫人親手拉她起來，也是親親熱熱挽着手，說：“好丫頭，真好人物，真不愧是江夫人養的女孩兒L。既來了就別拘束，你在林家怎麼樣，在這裏也是怎麼樣。這是你林妹妹的大舅母——”
甄姑娘一一過去行禮。
二太太——姨媽——笑得僵硬。她不知道現在她和姨媽誰臉上的笑更難看。
但姨媽不能當衆給婆母甩臉，受了甄姑娘的禮，還說：“正好，老太太最喜歡女孩子了，來了就多住幾天。”
“是，”甄家姑娘端正起身，“多謝二太太教導。”
薛寶釵不信甄姑娘不知道姨媽和薛家的關係，可她就是那麼言笑自若，一點不見尷尬和害怕。
是林家給她的底氣嗎？
薛寶釵不由在心裏嘲笑自己，嘲笑薛家。
薛家怎麼就沒有林家這樣有權有勢的好人家幫襯着？怎麼就只能住在親戚家裏，還處處賠着小心，今[ri]還要受這樣的罪？
見過太太們，便是林姑
娘領着甄姑娘見姊妹們。
薛寶釵站在最末，看三[chun]姊妹和史湘雲都不討厭甄姑娘。
寶兄弟見着了[ri][ri]唸的林妹妹，又見了新姐姐，更是眼睛都快不夠使了。
到她了。
林姑娘和甄姑娘年紀差了兩三歲，容貌、氣度、舉止到底有差距，她又知道來客是誰，所以立刻分出了兩人。
但林姑娘還沒見過她。
薛寶釵正自嘲想，她是不是該自報家門，讓兩位小姐認識，賈寶玉已十分興頭跑在前面，笑道：“林妹妹和甄姐姐不認得，這是薛姨媽家的寶姐姐，如今和姨媽正住在我們家呢。”
寶兄弟——
薛寶釵感激看向賈寶玉。
賈寶玉心中大喜，不知怎樣纔好，便有些手舞足蹈，抓耳撓腮。
寶兄弟……
薛寶釵不忍再看，忙與林姑娘和甄姑娘見禮。
“寶姐姐，”林黛玉笑問，“不知姐姐年齡幾何，是哪[ri]的生辰？”
“我是宣德二十四年生，元月二十一的生[ri]。”薛寶釵知道這是要和甄家姑娘比年歲。
“真是緣分，甄姐姐也是二十四年生的！”林黛玉在家直接叫“英蓮姐姐”，在這裏只尊敬稱呼姓氏，笑道，“也是正月的生辰，在初六[ri]。”
有一瞬間，三人之間氣氛凝結，讓賈寶玉的嘴角都不敢揚了。
薛寶釵閉了閉眼睛，湊出一個她此時此刻能拿出來的最得體的笑。
“……甄姐姐。”她低頭見禮。
“寶妹妹。”甄英蓮還禮。
黛玉妹妹還看着，她不能墜了林家的面子。
“好了好了！”王熙鳳過來活絡氣氛，“顯然是姐姐妹妹好，就不理我們這些嫂子了。”
“璉二嫂子！”林黛玉忙問好，叫甄英蓮，“這是大老爺家的二嫂子。”
甄英蓮依禮問好，又向李紈問好。
衆人都見過，賈母便要命人收拾房舍給甄姑娘。
林黛玉忙笑道：“老太太，就讓甄姐姐和我住吧，不用麻煩了。老太太不是還給我留着屋子嗎？”
“留着呢！”賈母笑道，“左右那屋子寬敞，你們想住就住吧。快先去安置好了再來說話。”
薛寶釵終於能坐回去，捧起茶杯假作喝茶，以掩飾疲憊、不甘……甚至怨恨的神情。
原本知道林家姑娘要來，她還打算着，雖然林姑娘是大家閨秀，她從小也不算太差，又到底比林姑娘大三歲，林姑娘還自幼喪母，如今是由繼母撫養……林家與賈家的關係又似乎不算太好了，或許林姑娘心裏有許多煩難的事。她若能借機開解一二，讓林姑娘歸心，將來一定能有用處。[注
誰知竟是這般……
那丫頭——甄家姑娘，難道真是魏姨娘的侄女？不是去年到了林家才臨時認下的乾親？
薛寶釵正如此思考，忽聽旁邊史湘雲問：“林姐姐，怎麼以前沒見甄姐姐來，也沒聽你說過？”
她一驚，險些摔了手中茶盞。
茶水濺出來幾滴在她的裙子上，她卻顧不得，忙看史湘雲。
雲妹妹怎麼突然問這話！分明往[ri]和她好得很，一[kou]一個“寶姐姐”不離——
史湘雲卻把薛寶釵的慌亂當作驚喜，回給她一個得意的，“姐姐安心，看我幫你問”的眼神。第66章江洛與賈母的心照不宣：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林姐姐從哪裏領來的人，就讓寶姐姐叫“姐姐”？真是一位姑娘，都這麼大了，林姐姐倒一句也沒提起過。
滿屋裏知道內情的幾乎都變了顏[se]。
王熙鳳當即便想打個岔，把這話混過去，纔要開[kou]，卻看見老太太如今最信重的大丫頭鴛鴦給她使眼[se]。
她又忙看老太太。
老太太看着……是生氣了。
卻好像不是氣雲妹妹心直[kou]快，是氣她……竟向着薛家說話。
林妹妹走過去了兩步，老太太沒有攔的意思。
王熙鳳不知該不該閉嘴靜觀事態發展。
她心裏又想到一件事：
今次接林妹妹來之前，老太太和林家走了三四封帖子。分明這一年也算成了例，老太太想林妹妹，一封帖子過去說明，林家回一封帖子說方便的[ri]期，就成了。
這麼看，甄家妹妹一齊過來，是不是老太太特意安排的？
在王熙鳳猶豫的片刻裏，林黛玉已經開[kou]，王夫人想攔也來不及了。
“原來雲妹妹還不知道？”
忍着難過，林黛玉笑說：“說來是甄姐姐命苦，自小三四歲上被人拐了，去年秋天轉到金陵，又有兩家爭買人，一家打死了一家。幸好知府是我江家舅舅，不懼權勢，判了打死人的那家流放，又看甄姐姐像我魏姨娘走丟了的侄女，不遠千里送來，才叫母女團聚。甄姐姐纔回家兩三個月，從前都不知能不能找回來，我自然不對姊妹們提。”
她一[kou]氣說完，又問：“雲妹妹，你現在可知道了？我還有一句話：打死人那家是咎由自取，我們甄姐姐身如浮萍，全沒有一絲錯處，你以後可別再糊塗了，把什麼東西怪到她頭上。”
英蓮姐姐是她帶來的人，誰爲難英蓮姐姐，就是爲難她。
已經說了事，不把話清清楚楚說全明白，這裏難保不會有人污及甄姐姐的名聲。
可惜她和雲妹妹去年那麼好過……現今爲了薛家的寶姑娘，竟成這樣。
史湘雲再憨，也知道“被判流放”的那家是誰家了。
她無措地看着從方纔便沒再擡頭的薛寶釵，又看向賈母。
賈母垂下眼眸。
雲丫頭……養她這麼長時間，這才兩個月，就被薛家丫頭收服了心，不知道親疏遠近了。
已經九歲了，還分不清裏外輕重？二太太弄這麼個人來，不就是爲和史家的女人打擂臺？她倒好，賈家的姊妹都忘了，一心全是“寶姐姐”！今[ri]得了沒臉，也算喫個教訓！
……
林府。
打定主意，江洛便找了許靜雨來，令
她坐下，便直接問：“你從前跟過魏姨娘，可學到幾分管事的本事？”
許靜雨本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太太意思。
這……這可是天降的恩典！
不說得了太太的信重，從此管理家事，會得到家下人多少尊重，光說如此一來，她每[ri]有些事辦，也不覺得[ri]子虛度了。
她忙站起來，卻不敢把話說滿：“妾身只是跟魏姨娘辦過些許雜事，實在還有許多大事不通。”
“暫且會辦雜事就夠了。”江洛笑道，“恰好新年才過，家裏諸事輕省，從明[ri]起，你便每[ri]來這裏東廂房理事，拿得準的事你自己辦，拿不準的再來找我。不會的就慢慢學着，咱們[ri]子長着呢。”
西廂房是丫頭們的繼續教育學堂，東廂房是“議事廳”，合理利用不[lang]費，也省了她屋子總有人進出。
“是！多謝太太·恩典，如此信任妾身，妾身一定盡心竭力服侍太太，終生不敢負太太的期望恩德。”許靜雨行大禮。
江洛受了這禮。
新年假期已過，林如海去衙門了，不在家。正巧也有人來請示，她便命許靜雨先在她旁邊辦幾件事練練手。
從緊張到鎮定，許靜雨也就只用了五件事的時間。
江洛滿意極了。
她一下輕省了許多，便收拾起今年往來的拜帖，又看到賈母爲接黛玉送來的兩張帖子。
第一張是照常語氣，說元宵過了，接黛玉過去和姊妹們樂幾[ri]。
她——林如海——回帖，說黛玉也思念外祖母和姊妹們，但家裏近月新來了個小姑娘，恰與借居在貴府的薛家有些淵源……不知方不方便兩人同去？也叫姑娘長些見識。
林如海沒吩咐，是她讓仇嬤嬤親自送回帖，進去給賈母請安。
若賈母問起是什麼淵源，就照實回答。
她需要賈母的承諾，才能讓英蓮過去。不然不如黛玉自己去。
賈母便回了第二張帖子，語氣十分熱情，說務必要讓甄家姑娘一同過來，家裏孩子多了熱鬧，還說一定不會讓她受委屈云云。
因爲過於熱情……再問到榮國府目前情形，江洛立刻就明白，這是賈母不喜歡王夫人弄了薛寶釵來，要讓英蓮去氣一氣。
那還讓不讓英蓮去？
——錯的又不是英蓮，爲什麼不去？
她不是信任賈母，是信任黛玉，信任黛玉和英蓮貼身服侍的人。
再說，難道因爲薛寶釵在，就不讓英蓮過去練習[jiao]際了嗎？
她們也該學着面對一些複雜的情況了。不與榮國府的內事相關，只關係到她們小姊妹之間。
若賈母高興，說不定會送英蓮許多禮物，去一趟還賺上許多。
收好回帖，江洛看時辰鍾。
上午九點二十四分。
黛玉和英蓮到榮國府該有一個多小時了，不知她們那邊怎麼樣？
……
勉強撐住最後的體面，薛寶釵走回她和母親住的梨香院。
婆子打簾子，她沒再和往[ri]一樣回給一個笑。
她實在……沒了力氣了。
“媽——”薛寶釵丟下手爐，跑進裏屋，叫出這一聲，更不禁委屈得大哭起來，“媽！媽——”
“寶丫頭？”薛姨媽還正睡着，聽見女兒L哭了，便向她伸手，“我的兒L！這是怎麼了？”
薛寶釵撲到母親懷裏，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大哭不止。
薛姨媽醒了八分，想起來今[ri]有何事了，忙問：“你說實話，是不是林家的丫頭欺負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