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皇帝的師母
昭昭站得很穩。
她站起來的一瞬間,江洛餘光看到,至少有五位夫人下意識伸手要扶。但昭昭沒用上任何一位夫人的慈愛疼惜。她自己一步一步走了三步,先在江洛的譯稿面前停下。
她歪了歪頭,似乎在辨認這是否是她平[ri]見到的東西。
她沒伸手,先看江洛,臉上的表情是在問:這是讓她拿起來意思嗎?
“昭昭喜歡什麼就拿!”江洛立刻鼓勵道!
這是她專門抄出來的一份《原本幾何》部分原文加譯稿,不怕撕!
——昭昭會走路後,她平時工作就不得不關緊東稍間書房的門了。
不然昭昭會看到一頁紙就撕一頁。
聽完江洛的話,昭昭眯起眼睛露出牙,笑得非常可愛。
她一手撐着桌案,彎腰拿起紙,屁股往下一坐,親媽就知道,她是要開撕了!
親姐姐林黛玉眼疾手快把譯稿從妹妹手裏搶救了下來。
昭昭手裏一空。
她看姐姐,眨眨眼睛。
“昭昭沒有別的喜歡的嗎?”林黛玉連忙把譯稿還給太太,“再選一個?”
江洛這纔想起來還沒和黛玉說,忙小聲笑道:“這不是原本,是我昨兒特地抄的幾頁,撕了也沒什麼。”
林黛玉看看手裏的稿子,便笑道:“既讓我救下來了,我還沒做過這些題呢,我回去也做。”
沈夫人忙輕聲叫她們兩個:“昭昭又動了。”
她又笑:“昭昭真是好脾氣,這都不哭,也沒掛臉,換了我家的幾個小時候,早就翻天了。”
也是她看江夫人和黛玉還似從前好,才說這話。
哎,也不知江夫人今後是否還能有子。若果真無子,看這光景,必是不會將黛玉嫁出家外的。
丹時……就且晾他兩年,看他自己能不能想明白吧。不然,真成了“羅公子與朱小姐”怎麼好。
昭昭又站了起來,左看右看。
娘和姐姐不跟她說話了,她就又收了笑,嚴肅打量着案上的一切。
——這是什麼?好大、好長,沒見過!
——這是什麼?方方大大的,沒見過!
……
妹妹抓周的結果由林黛玉親自送到前面!
她十二歲,將要十三,青[chun]年華,嫋娜娉婷,帶着笑容走進前院,便似寒冬季節百花齊放。
“父親,”林黛玉行禮,“見過諸位世伯、世叔。妹妹共抓了三樣東西:母親的譯稿、母親的佩刀與父親的官印。”
“哎呀,好啊!”謝經同最先捧場叫好。
他知道些許林如海的心,又忙舉杯笑說:“果然是‘虎父無犬女’,‘有其母必有其女’,將來林二侄女必是班大家、花木蘭一流的人物!來來來,我們齊賀如海這一杯!”
一瞬間,席上人雖心思各有不同,恭賀林二姑娘將來必是女中豪傑之聲,卻不絕於耳。
林如海舉杯起身。
他並不謙虛,只朗聲笑道:“多謝諸位!那今[ri],某便借諸位的吉言了!”
……
“我看,昭昭是沒見過刀和官印纔去抓。”江洛對林如海分析,“抓我的譯稿是想撕。”
筵席已散,賓客盡歸。
江洛一手握住林如海,一手牽住黛玉,三人迎着夕陽,慢悠悠走在回房的路上。
林如海焉能不知小兒抓周全看孩子當時的喜好,其實做不得準?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的高興:“總歸是好兆頭。”
總歸今[ri]席上所有近親好友,都知曉了他對女兒們的期盼如何。
“今[ri]黛玉這般出[se],也沒有一個人和我問她的婚事呢。”江洛小聲笑說。
她知道黛玉能聽見。
也知道黛玉自己心中必然有所覺悟。
這就是時勢推人前行吧。
不管最初的本心如何,她們——他們,已經走上了一條不與衆人同,風景也更加險峻美麗的迷人路途。
……
一週歲還不會說話很尋常。焦慮過一陣,江洛很快放平心態:
林如海急,黛玉也急,再加上她也急,全家更該都急起來了。
昭昭能明白別人神態、動作、語言裏的意思,若叫旁人的焦急再反過來影響她,更不好。
家裏該有一個不急的人。
昭昭真一輩子不會說話,也是她和林如海的女兒。有他們做父母,特別是有林如海做父親,還能委屈得了孩子嗎。
何況現在下定論還早呢。
昭昭會小跑後,很快又學會了爬上爬下,一動起來……像個猴兒。幸好正院的丫頭在江洛上習武課時都跟着練過些,大半也會騎馬,身體素質好,能跟得上、製得住她。
江洛要很偶爾才能想起,原來昭昭還在她肚子裏時,是個直到七個月纔有胎動、之後還總是隔幾天不肯再動一下的安靜孩子。
難道她在孃胎裏是積攢能量,好一齣世就做猴子?
還是說,“胎動”其實是胎兒和母親在[jiao]流。昭昭從那時候就動得晚、動得少,其實已經預示了她出生後遲遲不肯開[kou]說話?
人體太奇妙了。
江洛選擇放棄思考,專注《原本幾何》。
這書共十三卷,她已經翻譯到了第三卷。
“與圓有關的平面幾何”。
在她原本的世界,這書是誰翻譯的、在哪年譯出來的,她都完全不記得。她死之前都高中畢業十多年了,大學又不學數學,把基本的公式定理也忘了差不多,現在是全憑翻譯在翻譯。
她只希望在此世界的後世時光,孩子們提起她譯的版本,不要說這是“誤人子弟五百年”……就夠了。
壓力真的很大……
冬月,江家的年禮附江子麟、謝丹晴兩人的信,從廣東遙遙趕至。
謝丹晴說,近幾月,廣東沿海新出現了一批佛郎機人的商船。他們廣開貿易,
又大肆賄賂當地官員,似乎無害,但大齊水師已暗中查探過,佛郎機人船上搭載的重炮,比之大齊現有火器似乎更加厲害。若這些人想與大齊開戰,也只在瞬息之間。
江子麟給林如海的信裏說得就更明白了。
他直接寫:恐再生倭寇之患。
但廣東巡撫和兩廣總督都認爲佛郎機人少,船堅炮利又如何?掀不起大風[lang]。便皆不以爲意。
他只是廣東按察,軍政並非他職權所在,是以只能寫信將此事告知林如海,若有必要,還要設法請兩位聖人知曉爲好。
“這也算難爲你了。”江洛說,又是得罪人的事。?_[(”
而且若[cao]作不好,可能會一次把廣東現任所有官員得罪個透。——就你遠在幾千裏外還知道國外的厲害?我們都是尸位素餐、心中無國之人?這些官員又各有多少親朋故[jiao]……
林如海便笑問:“那我不去回稟了?”
“別開這樣的玩笑!”江洛嗔他,“我已經想出個主意了:別提大哥的信,只拿嫂子的信,便是從我們姑嫂私話裏看出來的,與旁人沒有關礙。——或許你也已經想到了?”
林如海笑道:“我看兄嫂這兩封信,也正是此意。”
次[ri],恰是江洛新譯完了兩道命題,林如海便呈入宮中。
待兩位聖人解題乏了,他便只當閒談一般,說出了舅嫂與妻子的信。
“更厲害的重炮……”太上皇摸了摸已見稀疏的鬍鬚,使皇帝找出一份奏摺,給林如海看,“這正是參尚的,昨[ri]才送來。”
參尚便是現任廣東提督,曾被兵部尚書舉薦清除浙閩倭患,被林如海極力否決,舉薦了現任浙江總兵餘季無。果然其後參尚不擅應對陸地小股作戰,回守廣東。
林如海當[ri]並非對參尚有偏見,只是憑實推斷他只擅水戰,不擅陸戰。
從皇帝手中恭敬接過奏摺,他打開看,見參尚寫的是:佛郎機大船不靠岸,暫無機會獲取船上重炮。海面廣闊,一覽無餘,強行竊取,又恐妄生戰事,因此只令大齊戰船共十三艘遠繞半圈包圍,嚴格檢查往來貨物,不使佛郎機人有暗中殘害大齊生民之機。
“參提督果然遠見。”林如海讚道。
“這些西方番夷小國,竟真有今[ri]。”太上皇終究頗爲不樂。
不待林如海出言寬慰,皇帝已忙笑道:“幸得天佑我中國,竟於大齊重臣家內,深閨之中有一奇女子,先行呈上了佛郎機人之書。父皇已命工部與神機營配合,加緊改進火器。想必不過十年,我大齊仍是世間上國,無人可比擬耳。”
皇帝話中有誇讚夫人之語,林如海已忙起身。
“火器數十年未變,一兩年內,怎能有大改……”太上皇深嘆道,“朕、朕也老了……”
“父皇!”皇帝忙跪下說,“父皇萬壽無疆!”
他面上的表情太過誠懇,眼裏還含了淚意,令年已古稀、膝下只餘兩子的太上皇難免動容。
“快起來吧。”太上皇親手扶皇
帝,又命林如海,“林愛卿,也請起。”
林如海在皇帝站直後方起身。
?想看巫朝塵的《[紅樓]林夫人躺贏[ri]常》嗎?請記住的域名
“回去請你夫人加緊翻譯,”太上皇笑道,“朕與皇兒還等着做下一題呢。”
“是。”林如海垂首笑應,心內着實爲夫人歡喜。
“正好,還有幾樣東西想送師——”皇帝先看太上皇的面[se],得到允許,才繼續笑說,“想送師母。”
“臣不敢!”
林如海忙再行大禮,卻被皇帝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扶住。
“愛卿不必謙辭,”太上皇笑道,“卿家很當得起皇兒這一聲稱呼。”
林如海只是垂首慚愧。
“愛卿盡心輔佐皇兒,朕與皇兒必不負愛卿啊。”太上皇語意深長笑言道。
“臣,能得今[ri]之言,再無所求,”林如海退後一步,再行大禮,懇切道,“已是死而無憾了。”
……
“林海既至今無子,其妻、其女又與尋常女子不同,他亦愛妻女如命,有盼妻女成龍爲鳳之心,”林如海走後,太上皇私教皇帝,“將來如有必要,可多加封賞其妻女,便略出格些也無妨。”
他笑道:“如今看來,林家無子,倒比有子更加好用。”
林海既無子,便奪走了大齊的江山,又能傳給何人?只能盡忠皇室,方爲正途。
皇兒也不需擔憂他位高權重,生出反逆之心了。
……
“帝師。”江洛品味着這兩個字。
是將來真會實現,還是隻是太上皇與皇帝聯手畫的大餅?
林如海搖頭笑道:“不如我與夫人都且忘記今[ri]之事?”
“也好啊。”江洛在他耳邊笑說,“君王又不是沒有過戲言。”
“夫人能知我之意……”林如海環住她,“我何其有幸,能得夫人。”
“真是……真讓人牙酸!”江洛坐起來,紅着臉說,“那快給我看看這句應該用哪種譯法……”
她向後找稿紙。
真奇怪,江洛想,這些年多少甜言蜜語都一笑而過,不在心上,爲什麼現在卻聽不得了呢。
回過謝丹晴、江子麟的信,幾[ri]內,亦有數家的年禮陸續送至林府。其中,賈家的年禮仍如前幾年一樣,是在林家年禮送去後的三[ri],由一中層管家送來,回禮數不多不少。
江洛便同黛玉說:“若新年裏榮國公府還來人接,你但去無妨。”
自襲人之事後近一整年了,賈母竟再沒使人來接過黛玉。
黛玉雖家裏有昭昭和甄英蓮,家外還有同輩不同輩的許多好友,但賈家畢竟是生母的孃家,血脈相連。第100章皇帝的師母:有聲小說在線收聽。
江洛不希望黛玉十年後回想起來,後悔今時今[ri]沒有趁外祖母還在,多去看望一回。
林黛玉怔了片時,笑道:“多謝太太。”
她挽住江洛一隻手臂,低低說:“太太,有時……我會想,若我娘還在,是不是幾十年後,也如外祖母一般的模樣?”
這是她第一次和江洛這般直接談起生母。
她將要十三歲,身量接近長成,因學了三四個月騎術,眉眼間不免多了一二分英氣,已經是一位很有氣勢的大姑娘了。
江洛卻還如她五六歲時一樣,整個抱住她,看她低垂的眉眼,和懷念、猶豫、難過、不捨混雜的神[se]。
“你娘是榮國公夫人唯一親生的女兒,”江洛說,母女連心,自然是像的。?_[(”
“你從榮國公夫人身上看你娘,榮國公夫人,又何嘗不是在你身上看你娘呢。”她搖着黛玉輕晃。
以後會不會也有人看着昭昭想,“啊,果然她是江洛的女兒,和她娘真像”呢。
江洛突然有些期待那一天。
在太太懷裏回憶了半晌,林黛玉摟住太太的脖子,笑道:“雖然正月裏鬧得有些難看了,可我還是想去。”
“那算什麼難看。”江洛笑,“‘母女沒有隔夜的仇’,何況是親外祖母。早都過去了。你還幫榮國府找出一個轄制主子、敗壞親戚情分的丫頭,他家還要記你一功纔是。”
她心想,若賈母今年真沒有再接黛玉的意思了,她是不是得和林如海商議一下,暗示賈政去請示賈母?
總不能因賈家讓黛玉太傷心。
但還不到永泰五年的新年,永泰四年年末,賈家就發生了一件震驚京城的大事,或者說,大丑事!
寧國府世襲三等威烈將軍賈蓉之祖父,賈敬,在城外道觀身死。賈蓉擊鼓鳴冤,聲稱是其父賈珍害死祖父!
鼓聲一響,滿城譁然!
……
“這是兩代父子反目,嫡孫爲祖父復仇討還公道……”沈自安很快來到林府,奔赴八卦第二線。
見黛玉不在房中,只有一個還不會說話的昭昭,她便放心問江洛:“你們可曾知道什麼內情?”
黛玉的親外祖家呢,說話還是避着些,別傷孩子的心。
“實是不曾。”江洛實話實說。
她倒是還記得,原著裏賈珍似乎和賈蓉媳婦秦可卿有什麼,在秦可卿的喪禮上,賈蓉幾乎全程隱身,只有公公賈珍悲痛萬分……秦可卿的死似乎也有重重疑點。
但這一世如何她不清楚,這般污人清白的話也不能亂說。
不過她自己猜測,去年年初,賢德妃省親後,賈珍突然病了一年,還病到快要去世,只能上折辭爵,到城外清修的地步,會不會真是賈敬發現了什麼,這些都是賈敬的手筆?
其後,終究‘虎毒不食子’,賈敬不忍真要了兒子的[xing]命,賈珍卻懷恨在心,在身體養好後,不甘心一輩子修仙問道,惡念一起,便將親生父親送入黃泉極樂世界了?
賈蓉才得了爵位當家做主一年,更不甘心把所有還給父親,索[xing]魚死網破,直接告發父親的罪行?
“子告父,子殺父,還是開國功臣之家,又是在新年前,老聖人大怒,命三法司十[ri]內結案,不得耽延新年。”沈自安嘆道,“我們大人昨夜便沒回家,還
不知今[ri]如何呢。”
江洛便在她耳邊笑:原來你是想漢子寂寞了,纔來找我消閒?
?巫朝塵的作品《[紅樓]林夫人躺贏[ri]常》最新章節由??全網首發更新,域名
“哎呀!”沈自安面上一紅,忙拍她說,“你怎麼做了親孃,反越來越個沒正形兒了?”
“左右你家沒人等着,不如中午同我喫飯?”江洛笑問,“還有你的戲,新寫了幾齣了,帶沒帶來?”
“帶來了!”沈自安忙叫隨行丫頭過來,拿過一個匣子打開,“正要給你看。”
……
太上皇盛怒,無人敢給賈氏一族求情,三法司通力合作,不過五[ri],就查清了寧國府一案真相:
賈敬確是賈珍所殺,以道中金砂丹藥致燒脹而歿;
賈珍之疾病爲賈敬虐待所致,是以賈珍懷恨在心,才尋機殺死父親。
賈蓉所告皆屬實。
太上皇御[kou]定罪:
不論何等緣由,子殺父,罪無可恕,判處賈珍剮刑。
賈蓉雖子告父,但爲其孝心,事出有因,免其罪責。
寧國公府雖祖上於國有功,但子孫不肖,竟出亂臣逆子,奪爵,收回御賜田宅,限於一月內[jiao]還。
……
賈蓉被賈母使人從天牢擡回家中。
老聖人免了他的罪責,但查案几[ri],他受刑不少,幾乎人廢了半個,只能趴在地上,對賈母叩首。
賈母對這隔房的重孫亦無話可說。
怪罪他嗎?
可賈敬的確是賈珍所殺。
體諒他嗎?
可也的確是他一紙訴狀,不但又讓賈家成了滿京的笑話,還丟了娘娘好容易和陛下求來的爵位。
“寧國府有你母親和媳婦看着收拾[jiao]還,”賈母只說,“你且養好身子吧。今後你母親媳婦還要靠着你呢。”
“是。”賈蓉再次磕頭。
提起妻子秦氏,他眼裏閃出怨毒的光。
……
“家裏幾百個下人,必然使不了了,大爺看,是放出去多少?”年方二十餘四,雖滿身孝服,仍不掩容貌極豔的秦氏坐在丈夫牀邊,輕聲問道。
“留幾家得用的,我說給你,餘下該賣的賣,該送西府的送西府。”
失去爵位和在國公府奢靡無度的生活,賈蓉仍不後悔告發父親。
若真叫父親回了家,他今後的[ri]子還不如被削爵!尤其秦氏——
“你嫁來六七年,一直無有所出,我也沒虧待過你一分,是不是?”他突然死死攥住秦氏的手腕。
“大爺!”秦氏驚問,“確是如此……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你還問我怎麼了?”賈蓉更加暴怒,咬着牙根說,“你與父親的那些髒事,別以爲我不知道!”
“這!”
秦可卿渾身僵直,如墜冰窟!
“父親要死了,你是不是還在心裏怨我?”賈蓉的聲音像從地府擠出來一般。
他雙眼血紅,多年恨意終於一朝發泄:“□□!”他罵
:“別再做父親會回來與你同牀共枕、伺候你這娼婦的身子的美夢了!你以爲這兩年,我爲什麼一直沒再碰你?”
他甩開秦氏的手:“我是嫌髒!嫌惡心!”
秦可卿跌坐在地上,手碰到冰涼的磚石,頭腦卻冷靜了。
她仰起頭,回看賈蓉。
秦氏素來[xing]情柔順,甚至到了敏感多思的地步,處處周全謹慎,尤其對他這丈夫更加恭順……賈蓉從未見過她此等神情。
他看得雙眼發疼,一肚子辱罵秦氏的髒話,突然便不能再出[kou]。
“我嫌太丟臉,沒說出你和父親的事!”賈蓉伸手指着她的臉,“六年無出,我明[ri]就休了你!你回自家是去給父親殉情,還是不要這張□□臉皮苟活世上,都由得你去!”
“滾,滾!!”他拍着牀邊,大吼,“給我滾!!!”
……
秦氏嫁入賈家六年,對上孝順、與平輩和睦親密、待下慈愛,突然被休,闔家皆驚。
賈母、邢夫人、王夫人都趕來寧國府勸阻。
賈蓉執意要休。
王熙鳳脾氣上來,便指着賈蓉罵道:“好糊塗的王八種子!咱們這樣人家,哪有爲無子休妻的!你媳婦雖無出,又不是沒給你納妾,你房裏的丫頭又少了?不都沒有?如今的光景,媳婦去了,你想再娶一個和她一樣出身人品行事的,可不能夠了!她不嫌你,你還嫌起她來了?”
賈蓉被罵得臉上發青,也不肯鬆[kou]。
正鬧得不可開[jiao],尤氏請了賈母去,秦可卿自請了王熙鳳去,四人各自說了一會話。
再回來時,賈母便不言語,也不再看任何人。
王熙鳳紅着眼圈,死死握着秦氏的手,也不多勸一個字了。
當[ri],秦可卿領了休書。
三[ri]後,她與尤氏到榮國府辭別衆人。
王熙鳳非要請秦可卿到她房中,令平兒守着門,再說私話。
“都是你那公公……沒人[lun]沒天理的王八蛋,死了倒好!活該他受千刀萬剮!”王熙鳳一張[kou]就掉了眼淚,“離了這個髒地方回去……”[注
“你人還年輕,又沒生育,又是正經官宦人家的小姐,再嫁想來不難。”這話她琢磨了三個晚上,定要當面說,“有合適的人家,我替你留意着!一會我親自送你家去,你我還同從前一樣,你想我了或有煩難,就只管過來,想來你父親和兄弟也不會把你怎麼樣。”
被賈蓉指着臉罵,秦可卿沒哭。
和嬸子坦白她被休的因由,她也沒哭。
領到休書,她心裏只有釋然。
可今[ri]來告別嬸孃,手被嬸孃握着,聽了這些衷腸話兒……秦可卿的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河水,怎麼也止不住。
……
大明宮。
東宮。
怡月殿。
寒冬臘月,陛下的駕臨似給這五間殿內填滿了[chun]意。
五皇子之母、亦是兵部尚書之女閆婕妤恭迎聖
駕,身後[ru]母抱着五皇子,一同相迎父皇。
皇帝先命愛妃免禮,便行至皇兒身邊,拿了撥[lang]鼓逗他說話:“想沒想父皇?父皇今[ri]來了,高興不高興?”
“想!”五皇子極是乖巧答道,“高興!父皇來,高興!”
“哎呦,好孩子!”皇帝喜得把撥[lang]鼓隨手給身邊的人,看自己的手暖了,便親手抱起皇兒。
能在新進妃嬪中頭一個生下皇子,還是生下與陛下排行相同的皇子,是閆婕妤最爲得意之事。
她雖並非最得寵的,卻是最有運道的!
她侍奉着陛下坐在榻上,親手喂茶,說些養孩子的趣事,心裏又高興:自從有了孩子,就不怕和陛下沒話說了。
只不知何時能再得一個皇子……
貴嬪位與妃位都多有空缺,貴妃位也還空着一位,她有這份運道,便自該爭上一爭,也好爲家中再添光彩!
父親雖已在兵部尚書之位,再向上,卻還有三公三孤、一品勳爵、封公封侯……
那時前朝後宮一齊發力,還怕皇兒們沒有好前程?
只可恨林少師處處與父親作對!
先是浙閩倭患,林少師只是吏部尚書,卻非要[cha]手軍政,薦了餘季無壓過父親舉薦的參尚參提督。
又是今年老聖人命加緊改進火器,分明是兵部之職,卻被林少師說動,把此任[jiao]給了工部與神機營!
父親這兵部尚書,先是丟了顏面,如今竟似形同虛設了!
近[ri]恰有寧國府一案,同族的榮國府又是林如海長女的親外祖家,閆婕妤早想好了一篇話,就等着陛下來。
“陛下如今已有五子五女,兒女繞膝,”她媚聲笑道,“偏近[ri]總提起賈家,妾身難免想起林家……林少師年已四十有三了,還只有兩個女兒,陛下既愛重林少師如師,如何不賞下美人,以添子嗣?”
——別處奈何不得他,就先叫他後院起火!
江夫人再是出塵絕[lun]的美人,夫妻多年,林少師也該膩了。何況又無子。父親年過五十,還不斷收用十來歲的丫頭,這男人……哪有不愛新鮮的,哪有不愛能給他生兒子的女人的?女人又怎麼能不嫉妒與丈夫同牀共枕、肌膚相親的女人?江夫人爲做賢惠留下的幾個姨娘,不都是不得林少師喜歡的嗎?
近二年,林少師竟憑江夫人會佛郎機話,愈與老聖人和陛下親密,更得聖心。
先看他夫妻離心,斷了他這一個臂膀,再說其他!
看皇帝似無反感之意,她又笑說:“江夫人是出了名的賢德之人,必也會感念陛下的恩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