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拉郎的快乐
一针一线,细密平稳,看得她有点呆了。
黛玉正坐在绣架子前头,一抬头见林姜這样发呆,就道:“要不姐姐读书给我听吧,我边绣边听着。”
林姜也就随便拿起案上一本书拣了一页读起来。
其实黛玉本性喜读书喜诗文,对做针线不太热衷。况且黛玉眼光高,对自己要求也高,做的针线活有一点儿不好就要拆了重来,所以素日也只做些香袋扇套——比较好拆。
而且香袋香囊好出数量,本朝的规矩,长辈的生辰,女孩家一般都得送上两色自做的针线,平日不免就要做点攒下。
但這几日黛玉却罕见地支起了绣架,绣起了大幅的山水。
林姜看得出,黛玉心裡還是不安的。为的自然是年节下太后娘娘寿宴,要入宫拜寿之事。
偏生這又是個秘密,不能早早叫荣国府的人知道了去,于是平日两人也就干脆不谈起此事。
毕竟现在书信刚刚命人带下江南,哪怕是走最快的水路,估计林如海這会子也還收不到。
父亲那边的消息不来,黛玉始终不能安心,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好自己想法排解。
绣山水也算是静心的一种方式。
只是黛玉的高标准严要求沒变,四五天過去了,才堪堪绣了一個角。让林姜来看,這幅山水的完工期限,大概跟愚公移山的時間差不多。
林姜干巴巴念了一会儿书,倒是把自己念困了,于是连忙扔下书本子,转了转头,奇道:“哎?宝石呢?又出去搞人事关系社交去了?”
黛玉当年第一回听說‘社交’這個词,就是林姜說的。
林姜告诉她此乃海外流行语,是父亲出海回来后教给她的,现在黛玉也听习惯了,還抿嘴笑:“宝石姐姐在社交方面当真是人才。這贾家上下媳妇丫头们沒有個不說她好的。”
“我每日去外祖母处請安,但凡說起宝石姐姐,她们都是又亲近又敬重。明明宝石姐姐才来两個多月,听她们的口气,倒像是提起鸳鸯姐姐、平儿姐姐這些一直在府裡的大丫鬟一般。”
可见宝石真是很快跟贾府的人民群众打成了一片。
正說着,就听见大门口有动静,林姜巴着窗子看了看:“說曹操,曹操回来啦。”
果然是宝石从外头进来。
林姜看宝石脸跟手都有些发红,還劝她:“這天儿开始冷起来了,你也该在屋裡歇歇,也不必对這裡太上心了。横竖咱们又不在荣国府住一辈子。”
黛玉忙让雪雁倒了一杯热茶给宝石。
“多谢林姑娘赏茶。”
兰芝院不比贾府别的地方,大丫鬟们作威作福,比如宝玉屋裡更是丫鬟名正言顺就用宝玉的东西,拿他的月钱去顽。
宝石是王府选中又培训過的人才,十分守着礼节规矩,哪怕林姜和黛玉都不是在意這些锁事儿的人,她也从不乱动姑娘们的东西。就连一杯茶,哪怕她渴极了,也要走回去喝她自己的份例,姑娘不发话,绝对不擅自用任何一点儿主子的物件。
此时黛玉发话,雪雁递上茶,宝石也先谢過林姑娘,才双手捧着接過来,喝了两小口,然后就放下茶回话。
“姑娘,今日不是我主动出门,而是琏二奶奶处的平儿姑娘寻我,特意說了半日话,這才耽误了时候。”
“咦?琏二奶奶有事?”
林姜自打到了贾府,王熙凤就一直是周到的,起码這兰芝院从沒缺過什么。只是她毕竟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也不可能明面上对林姜和黛玉多亲热。
所以這会子忽然打发最心腹的平儿来找宝石,林姜不免奇怪。
“平儿姐姐拉着我抱怨了一程子薛家。”宝石想了想道:“說了一箩筐薛家大爷纨绔胡闹之事,又說,薛家好好的生意让薛家大爷很是败了不少,进京后還拉着琏二爷越发爱往外头胡闹,从不做好事。”
林姜点头:“哦,知道了,這是琏二奶奶来撇清干系了。”
王薛两家想夺林长洲出海生意一事未成,落了個灰头土脸白得罪人。王熙凤肯定不愿意在中间凭空吃挂落。但她毕竟也是王家女儿,是薛家亲戚,来故意表白一下,贬一下薛蟠是顺便,申明自己与此事无关是真的。
林姜想:甭管凤姐儿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现在跑来撇清,可见跟王夫人也不是稳稳的一條心。
或许将来可以跟凤姐儿接触一二,试试看能不能挖王夫人的墙角,让王熙凤夺王夫人的权势——总不能只许王夫人想挖她家墙角,不许她挖回去吧。
其实凤姐儿還真是跟此事无关。她最近忙的不可开交,沒功夫掺和這事。
平儿回来的时候,就见凤姐的额角上還贴着膏药治头疼呢。看见平儿进门,凤姐儿才抬了抬眼眉问道:“可都把话跟宝石說明白了?”
“都說清楚了,宝石妹妹虽比我小两岁,但处事比我還老道,果然是绍王府出来的人。”平儿跟着王熙凤,已经比寻常姑娘们的丫鬟强多了,见過了许多大世面,也很会料理家事。
可跟宝石接触過后,還是赞不绝口。
凤姐儿听了也只点点头,冷笑道:“解释清楚就与咱们无干了,咱们沒想吃螃蟹,就更不能去白沾上一手腥,沒得晦气。”
她那姑妈,当时办這事儿根本沒跟她透一点风儿,可见是不准备分她一杯羹的。
平儿见凤姐声气儿不好,也不敢多說:近来府裡事多,东府小蓉大奶奶又病的厉害,請了大夫都說难办,可能今冬都熬不過去,甚至還有直接叫预备后事的。而自家二奶奶又一贯跟小蓉大奶奶关系好,怪不得心情极差。
想到這裡,平儿不由道:“虽說小林太医现在是陛下跟前有名有姓的人,但到底住在咱们府上有亲戚情分,怎么不能請她给小蓉大奶奶看看呢?小林太医也常去拜访林家故旧夫人们,想必举手之劳的看诊也就做了。”
凤姐儿看了平儿一眼,只道:“這话别去外头說。东府的事儿多少有些古怪。”她沉思了一会儿到底跟平儿交了底:“我冷眼看着,别瞧着珍大哥哥珍大嫂子到处請医问药的,但未必是盼着蓉儿媳妇真的好起来。”
平儿听得心裡都犯突突。
荣国府许多事都是瞒上不瞒下的,下人们嘴裡什么都敢嚼說。比如關於宁国府混乱的男女关系,平儿就听過很多闲话。
东府裡大老爷贾敬在道裡‘修仙’,府裡說了算的就是贾珍。珍大爷算起来其实跟宝玉是一辈,辈分不高只是年岁长。
上头既然沒有亲爹管着,那真是无所不为。
而珍大爷的儿子贾蓉小爷,几年前娶了秦氏为妻,那小蓉大奶奶生的着实貌美。
也就是因为這貌美,生出许多闲话来。东府许多人背地裡都說,珍大爷跟儿媳妇不清不楚,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平儿乃是荣国府的人,素日都有所耳闻,何况东府裡头,估计更是传得人人都知道。
這回小蓉大奶奶病的蹊跷,宁国府請大夫的架势倒是很足,可偏生隔壁荣国府住着的女神医就不請,只說不敢打扰御用太医。而小蓉大奶奶也越病越厉害,如今只說起不来身,都不许人去探视了。
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說来,林姜也知道秦可卿病重之事,還搞得她很好奇。
虽然她不是痴迷红楼的人,但好歹也看過些红学家解析讨论,關於秦可卿的出身和死亡,一直是個谜团。還有人說她是什么废太子之女,所以死后才有隆重的大丧之礼,甚至還有人猜测连元春封妃都跟秦可卿之死有关。
简直像是裡头藏了個惊天大阴谋。
林姜不知道原书真相到底为何。但就她此世看到的现状,觉得這個說法不靠谱:废太子,哪裡来的废太子呢?
太上皇他老人家沒有嫡子,更是从来沒有立過太子,只给诸子都封了王爷,直到五年前皇上登基为帝,其余人也都是老老实实的王爷。
至于书中提過的那個坏了事的义忠亲王则是太上皇一辈儿的兄弟,只是削爵,全家性命也保全了正在关禁闭。实在找不出一個能给秦可卿当爹的夺嫡失败者。
那秦可卿的病是为什么這么来势汹汹又遮遮掩掩呢?林姜很好奇,是单纯的家庭丑闻儿媳公公的私通闹出来了?
——
林姜沒想到的是,待她明日入宫上班的时候,皇上居然也问起了這件事。
那时她刚把完脉,表达了皇上一切都好,连补药都不用多喝的意思后,皇上就把袖子放下,忽然问了一句:“你就住在荣国府,可知道宁国府的宗妇病重之事?”
林姜当场就惊了:啥啥啥,难道還真有什么惊天大案隐藏其中?不然怎么连皇上都特意過问宁国府一個少奶奶的事儿。
皇上见她惊讶,便只摆摆手:“朕不過随便一问。”
這给林姜急的,恨不得大逆不道摇晃皇帝陛下:說话就說完啊,到底咋了,你别說一半啊!可她实在沒這個胆子,只好自己憋着疑惑。
其实皇帝也只是想八卦一下。
荣宁二府是他父皇的旧日爱臣,如今忽然听說宁国府公公媳妇扒灰的大丑闻,皇上看的還挺乐。现在秦可卿‘病重’,显然是贾家要把這不守妇德的妇人处置了。
皇上還特意让人去留意搜寻些证据,若是将来他们有不敬之心,清算之日,也是宁国府一桩罪名。
只是皇上這乐子也沒人可說,见了林姜忽然想起她的住处,就问了一句。
问完见林姜一脸惊讶,皇上又连忙止住:這小林太医性格颇为活泼,又穿着朝服,以至于方才差点忘了,這不是個男人,還是個未出阁的小姑娘!
自己一個做皇帝的,怎么能跟她讨论這种腌臜事呢!估计她就算住在贾家,也是毫不知情的。
于是皇上见林姜写完今日的脉案,就让林姜告退了。正巧画眉公公进来回禀:“回陛下,卫副统领在外头候着见驾。”
皇上点头:“宣他进来吧,朕這裡已然诊過脉了。”
林姜出得门来,便与一身戎装甲胄的卫刃擦肩而過,两個人彼此打了声招呼。
毕竟都是皇上心腹,在宫裡当差,难免要遇到,也算是混了個脸熟。
說来,她很喜歡遇见卫刃,因为卫刃金光闪闪,如同人形大宝石一样,让她想起她的声望值。只是這一個月,听說卫刃奉命出京去了,两人就总沒碰见了。這回遇见心情也不错。
可就在擦肩而過,离得最近的时候,林姜忽然瞥见,卫刃的左手上,有一块红色的光斑。
光斑颜色也不深面积也不大,但确实是存在。只是两人擦肩的太快,【主任的眼镜】還沒来得及凝视出到底什么病症。
“小林太医?”
画眉公公见她忽然不走了,而是凝视着卫刃的背影,不由唤了一声。
林姜回神,想了想就对画眉公公道:“公公觉不觉得,卫副统领的左手,似乎有些僵硬。”
画眉公公倒是不觉得,但他素来很信任林姜的医术,便道:“說来卫副统领上個月确实奉命去河南查办安抚流民之事了,不知是否在外受了伤。”
林姜便道:“那有空再问问卫副统领吧,我先回去了。”
画眉公公点头,将林姜送下了台阶,又转身回了殿内。一回去就听见皇上在說:“你知不知道宁国府的事儿?”
画眉公公:我的陛下啊,您真是好生八卦。逮着小林太医沒說成,又抓住卫副统领交流。
可见主仆一脉,皇上喜歡看热闹八卦的心,也不比画眉公公少。
卫刃是刚刚回京,還真不知道此事,于是皇上终于捉住了一個可以分享八卦的对象,很是說了一通,又鄙夷了一番這些老牌世家的男人尸位素餐,家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卫刃听得直皱眉,觉得此事肮脏龌龊,简直不堪入耳。
皇上一吐为快后,一转头却见画眉上下打量卫刃,不由道:“怎么,你不认得他了?”
画眉公公忙道:“回皇上,方才奴才送小林太医出去,她与卫副统领打了個照面后,跟奴才提了一句,看着卫副统领的左手有些异样。奴才這不才多瞧了两眼。”
皇上“咦”了一声,问卫刃道:“你這回去河南,受伤了不曾?”
语气裡全然是关切子侄的意味。
說来,這卫刃跟他的子侄也差不多了。卫刃并不是朝中任何官宦世家出身,他是皇上捡来的孩子。
那时候皇上刚二十七岁,奉命去江西赈灾,路過一個村子只见白骨森森人烟灭绝,十分叹惋,刚要率亲随离开却听见小儿啼哭。那孩子就是当时還不足岁的卫刃。
谁也不知道,满村子大人都饿死了,一個襁褓婴儿是怎么活下来的。
皇上心中不忍,当时就把這孩子带走了。本想着到时交给善婴堂抚养便罢了,可后来皇上回京后因赈灾有功被封了亲王,又有府裡精通算数的谋士說,這小孩子大难不死有些福气,皇上也就把他搁在王府教养了。
后来卫刃长大,学了武艺,就加入了王府的护卫队。
五年前,皇上登基,卫刃也跟着水涨船高,从王府亲卫变成了皇上御前龙禁尉,经過五年,不過十七岁的年纪,就超擢升了副统领,深得皇上信重。
比如那些有家有业的世家子弟,卫刃這种独自一人還是皇上救過性命,算是亲自教养的孩子,更让皇上安心重用。
卫刃听画眉公公這样一說,方才還在蹙眉的脸上不由露出些讶然:“這位小林太医当真看的出来?回皇上,臣是在河南受人暗算,左手被小羽箭射中一回。不過都是皮外伤,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
皇上一笑:“别說,那小林太医的医术,当真有些神奇之处。”
言语裡還很有些自己慧眼识珠的骄傲。
說完后又叫画眉公公:“把她再叫回来,给卫刃好生诊诊,說是皮外伤,但說不得那箭上就有些毒啊药的,外头流民叛贼多的是些下作手段,不可不防。”
画眉公公就连忙叫了個跑得快的小徒弟去叫。
而快要走回太医院的林姜:……這不是溜我嗎?
倒也因此知道了這位卫副统领在皇上心裡的地位,听說他病了,居然直接叫自己回御前诊脉,想来是很看重的心腹了。
林姜再次回到明正宫时,皇上却沒有第一時間就让林姜诊脉,反而指了卫刃道:“這是朕亲封的龙禁尉副统领,你仔细认一认脸面。”
“在這宫裡,朕若召你,必是让画眉和他四個小徒弟去,绝不会叫個脸生的小太监就去太医院寻你。”
“而你若在宫外,朕有急事要召见,必是卫刃去荣国府——可别稀裡糊涂,随便上了自称是宫中的马车,叫人把你拉去卖了都不晓得。”
林姜:您跟太上皇真是亲父子,吓唬人的话都一样。
听完皇上的话,她走到卫刃跟前,行了個同僚官礼,也算是两個人作为皇上心腹,官方正式会面。
卫刃還了一礼,然后解了甲胄的两枚锁扣,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块玉佩。
林姜:?刚见面就要送大礼啊,這不太好吧。
卫刃当然不是要送礼,他只是拿出這块玉佩给林姜看:“林太医,這是我珍藏的贴身之物,极少有人见過。請您仔细瞧瞧,若有朝一日,我不能亲自去接您,必会让人带着這信物去。”
他沒有明說,在场中人也明白:若有极端情况,比如突发宫变之大事,卫刃必然是要护卫在皇上身侧不离的。到时他一旦脱不开身,却又需要林姜到场的时候,只能靠信物了。
就如同兵符一般。
這是要紧事,林姜也就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接過卫刃手裡的玉佩,仔细辨认着。
卫刃的珍惜之物,并不是什么上好的美玉,反而是一块杂质斑驳的玉牌,上面雕的图案线條也粗糙,像是外行所为,甚至边缘還缺了一個小口。林姜也听說過卫刃的身世——想必這是他从前至亲留下的物件吧。
她细细看過将玉佩特征记在心裡,才還回去。
這样近距离接送东西,她倒是把卫刃的伤看了個清清楚楚。他的左手是箭伤遗留問題,估计是当日沒有好好包扎用药,那一箭又正在射在筋骨处,才留了些隐患。若是不趁现在治好,留了沉珂宿疾,早晚会受罪的。
于是她交還玉佩就提出:“卫副统领能否让我看看伤口?”
卫刃有些犹豫,還忍不住看了皇上一眼。
皇上倒是好笑:“医者之心等同视之。况且只让你露出手臂,人家姑娘家都沒有什么,你倒是扭捏上了?”
卫刃是久在军营之人,夏日时打赤膊的时候都有,并不是自己害羞,只是還把林姜当成闺阁姑娘,觉得不好解衣服。听皇上這么一說,也就爽快的开始拆臂铠上的紧扣。
而他一撩起衣袖露出皮肤,身上的金光在林姜眼裡更闪耀了。
林姜:我的宝石们要是有朝一日能堆成這么大一堆就好了!
她将手指搭在卫刃的脉搏上——其实她从未停止過学习,有了【主任的眼镜】和【医神的灵感】进阶后,她并沒有躺在自己的能力上一直吃老本。這两個月在太医院,她也在努力吸收這個时代的医学知识。
比如真正的把脉和脉象。
再比如根据【主任的眼镜】开出的药方,她就倒回去了解各类药材的药性,不同病症所需的药物与药量区别。
這会子一搭脉,就发觉果然如自己眼中所见,這位卫副统领的身体,好的沒话說,体内气机之强健,简直顶的上好几個皇上。
估计是修行武艺的缘故。
林姜沉思着,時間就不免长了点。
皇上在旁還关心道:“怎么,還真有大不妥?”這可是他看好的心腹,将来是要负责他人身和這皇宫禁内安全的,万一出了事,叫他一时上哪裡去找這样从小养大的心腹?
林姜摇头笑了笑:“陛下,卫副统领的伤沒有大碍,只是我第一回为身负武艺的人把脉,只觉這脉象与常人不同,所以才摸的久了些。”
她收回手来,取下自己腰上锦囊:“至于卫副统领左臂上的旧伤,只是伤的不是地方,正好落在筋与骨的连接之处,当时处理的又粗糙,才有些不妥,我扎两针就好了。”
皇上闻言蹙眉道:“随你去河南的太医院医使是哪一位?”
林姜一听就知道卫刃這一趟出京估计不简单,皇上连太医都让他带上了,可见风险颇大。
卫刃摇摇头:“回陛下,当时事态紧急,臣只是自己随手包扎了一下,回去又把此事忘了,并沒有召太医看。”
皇上闻言无奈,只得罢了。
两人說话对答的功夫,林姜的针已经落在了卫刃的胳膊上。卫刃竟然丝毫不觉疼痛,不由看向正在给她施针的林姜。
太医院青色的官服,与勒在下颌处玄色的束带,越发显出眼前的姑娘如玉像一般的容颜,她低着头的神色又专注又自信,在她明媚娇丽的容颜上更添了一种别样的神采。
卫刃先是一怔,然后连忙转开脸。
但他跟個拨浪鼓似的头转過来又转過去,早落在了皇上眼裡。皇上看着正坐在一处的医患两人,忽然心中一动。
——
林姜很快施针完毕,收了自己的银针笑道:“卫副统领身体果然极好,這两针下去便够了,连药也不用再吃。”
卫刃起身一礼:“多谢林太医。”
皇上在旁忽然开口道:“卫刃,這是替你解决了一辈子左手的病候,一声谢就完了?来日可要备点礼送到太医院去。”
卫刃领命。
倒是林姜觉得,皇上這人,心思也太细致了,啥都要出言管一管,刚才還问自己宁国府的事儿呢,真是個爱操心的帝王。
待林姜和卫刃都告退后,画眉公公给皇上换了新茶。见皇上拿起了折子,他便准备悄默声退下去看大门。
谁料皇上又放下了折子,对他招手,然后用一种隐秘的语气道:“你看這两人如何?”
以画眉公公多年揣测帝心的本事,一时都沒反应過来皇上在說什么,只道:“這两位大人虽然都年轻,却各有本事,对皇上也忠心耿耿。”說点好话总沒错吧。
皇上发出了一声让画眉公公都觉得奇怪的笑声:“呵呵呵,正是如此,所以朕觉得,他们两個很是般配!”
画眉公公要是晚生几百年,应该就能分辨出来,皇上這种奇怪的笑声,就是传說中拉郎磕cp的笑。
而此时画眉公公只是大为震撼,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可卫统领比小林太医大好几岁呢!”這一惊,连副统领都忘了說,直接给卫刃升了官。
皇上不以为然:“大几岁怕什么,别說男子比女子大,便是反過来也无妨。”皇上自己后宫裡那什么年龄的沒有,差上二十岁的都有,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他细数道:“卫刃的出身孤苦,至今连個至亲都沒有,以当日朕捡到他的村落来看,估计是亲人都不在了。”
“朕当年将他带回王府,教养了這些年,以后要用他,当然也要安排他的终身。只是這满京城裡,谁家择婿不是挑三拣四的,那些有体统的世家眼高于顶,对卫刃的出身不明和亲眷全无,不肯容受。”
“而那些巴不得舍出女儿来拉拢卫刃的人家,哼,朕又看他们心怀鬼胎,只怕将来卫刃真叫妻族糊弄了去。”
皇上越說越觉得自己有道理;“倒是小林太医,是家中独女,又是朕看重的心腹太医。虽有個父亲,却又常在海外寻仙,碍不着什么。”皇上顿了顿:“便是林氏一族,林如海也只一個女儿罢了,他也无甚可争,从来避着京中皇子,也算识趣。”
画眉公公在旁听着,心道:皇上您打算的都挺好,可那都是为您自個儿打算的啊,好吧,還有为卫副统领打算的,唯独沒想想小林太医的心思。
在卫刃和林姜之间,皇上自然偏心卫刃這個从小带大的孩子,但对画眉公公来說,替他治病免痛還能一起畅谈八卦的小林太医才更好,卫副统领啥的就是塑料同事情!
在画眉公公看来,小林太医這些年呆在巡盐御史府,如今也是正经官宦家小姐不說,连自己也是从五品官儿了。以林家在江南之势,哪裡寻不来一個好夫婿呢。
這时候画眉公公的脑回路跟林如海奇异重合了:到时候嫁一個敦厚的读书人,由林大人扶持着走官场,再加上小林太医在宫裡的体面,将来她不做太医,做個文官家的诰命夫人不香嗎?
卫副统领虽得皇上重用,但皇上自己也說了,他不是世人眼裡的好女婿。再加上他常要替皇上做些危险要紧之事,這万一哪天……小林太医好好的女孩子,难道還得守寡不成?
所以画眉公公并沒有很接话附和皇上,面对皇上的追问:“如何?朕想的這桩亲事是不是极好?”他只是忠厚为难状:“陛下,您這话问奴才,奴才实在是不知如何回答。奴才听小林太医說過,年节下林游弈使就会进京,皇上正该问着小林太医的父亲才是。”
皇上一琢磨,是這么個道理。
而且他到底還沒亲眼见過林长洲,很该再考察一下人品,别是那种会惹是生非给他女婿拖后腿的人。
再者林姜年纪确实小一些,這亲事可以慢慢商议去。
——
林姜并不知道,自己进明正宫一回,连终身大事都被人安排了。
她此时确实担心终身大事,只是担心的却是黛玉的。
這些日子她在宫裡,把皇子们的脉案翻了個遍,十分头疼——实在是這些皇子看起来沒有一個良配。
且說当今皇上生儿子有個很神奇的规律:嫔妃位份越低越容易生。
這宫裡皇子的生母,多半是些贵人答应之流,罕有的三個嫔位還都是皇子长大后,皇上一层层为其生母提上来的。
這给皇上愁的。
他难道不想要個嫡子嗎?虽然他不甚喜歡皇后,但按着宫规,逢旬日都会去皇后的凤霖宫,就当政务一般认真对待耕耘嫡子之事。可這些年辛勤劳作下来,愣是颗粒无收。
可惜皇后娘娘连好消息都从来沒有過。
而正二品妃位上,宁妃、哲妃這些家世不俗的嫔妃,生的都是公主。反而宫女出身的各位答应、常在,倒是常常一次就有了,一生就给他生個儿子。
想起此事,皇上就有些糟心,唯有贵妃還能给他些安慰,算是硕果仅存的拥有儿子的高位嫔妃。
让林姜来說,皇上的皇子们也是倒霉,很有些爹不疼娘不爱的意思:太上皇他老人家這几年被病折磨的儿子都不管何况孙子,一年到头也懒得看一眼。又是乌泱泱一群更不显得珍贵,每年拜寿磕头,太上皇连人都分不清。
而皇上就更忙了,一边要担心自己的病一边要治理国家琐事,更要紧的是還要应付太上皇這尊头顶大佛,对儿子们也就是大撒手不管。
以至于前四位皇子都成年娶亲了,也沒有個正经亲王郡王爵位,還全在宫裡挤着住。
皇上不提,太上皇不问,朝中便是有人敢說话,提過后见两位陛下都沒动静,也就不敢再說了。
而這些皇子们,除了贵妃所出的十皇子,生母位份還都颇低,母家也指望不上。
贵妃的十皇子出身倒是够了,皇上贵妃也很看重疼爱,可无奈十皇子才六岁,而且特别体弱多病。
他這短短六年的脉案,就能碾压他大哥二十五年的脉案史,可见一斑。
林姜看来看去,总觉得這宫裡将来水要浑的不能见人啊!這太上皇一旦去了,皇上的儿子们开始夺嫡起来,估计得是一团乱象。
所以這种皇子妃的荣耀真是不要也罢!這才是凤姐儿常抱怨的:外头体面体面苦。
黛玉自己的心思也是這样,用她的话說:贾家才多少人,不過两房主子便日日乌眼鸡似的,看的好不心烦。那宫裡自然只有事儿更多的,她是很不喜歡常日与人陪坐敷衍更甚至要勾心斗角的日子。
她可以怼人,但她从来不是那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斗战胜佛脾气,实则很不愿沾染這些。
林姜和黛玉就此事已经悄悄商议過,只是林如海对黛玉来說是可依赖的生父,是定海神针,他的信一日不到,她们也就总是记挂着。
“小林太医又研究了這么久的脉案,真是刻苦啊。”
太医院的所有脉案记录都封存在太医院大堂东侧的静室内,除了陛下可以取走,旁人都是不能带出门的,林姜也只能搬着小板凳来此处坐着看。
等她看完出门,在大堂裡值班的太医们就都会跟她寒暄几句。
他们也是真觉得這小林大夫难得——进了太医院,也就是当世医者所能走的最亨通的官路了。许多人进来后,也就懈怠了,只看自己最熟的那部分病候。
毕竟在這宫裡,多做還可能多错,還不如只干熟练工求個稳当。
乡野之间哪怕有神医,太医院的大夫也不去比较,横竖他们已经进了官衙门,有了终身保障。
但看這小林太医进了太医院后,還日日夜夜不放下对脉案医书的研究,甚至年纪轻轻就因为看书看坏了眼睛,戴上了眼镜,不由让這些图安逸的太医们感慨:這简直又是一個医痴秦院正啊!
林姜看了一眼怀表,已然到了下班的时辰,便与同事们告辞,准备出宫去。
荣国府在這件事上积极的不得了,给她备下马车和车夫,专管隔一日送她出入宫。
她心裡想着事,从宫道上往北门外走——横竖中午這时辰,也沒有外臣出入,她就慢慢溜达着走,神游天外。
“林太医。”
忽然一声从她身后响起,把她吓了一跳,一转過身又险些亮瞎了眼——正是卫刃站在她身后两步开外。
林姜忍不住摸着心口:“卫大人啊,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卫刃也想不到這在御前看起来都颇为自然随意的太医,居然被自己一声呼唤吓得像只猫一样,险些跳起来,忙道:“对不住,我是瞧着太阳正烈,林太医却不走宫墙下阴凉处,只一路晒着自己,這才過来问候一声。”
林姜抬头,果然正午时分,日头颇大。怪不得刚才看卫刃,比在屋裡看還要闪光。
林姜收了心神笑道:“卫大人是习武之人,寒暑不侵。我倒觉得這初冬天气颇冷,還是晒晒太阳的好。”
卫刃点头,又看了一眼林姜:“官服薄了些,林太医应当多穿些。”說到這儿又止住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說来他自己就粗枝大叶的,受了伤都随便裹一裹,平时当然也不关注旁人穿什么戴什么的。可方才,见這林太医在太阳下面晒着,青色官服玄色束腰,越发衬的她有些纤细,像是一株可怜的小柳树一般蔫哒哒垂着头,他不自觉就上来打招呼了。
林姜见卫刃边說话,边与她一道往宫门处走,不由奇怪:“卫大人不当值了?”
卫刃点头:“今日向陛下面呈了河南流民之事,陛下许我半日假。”
林姜心道皇上可有点周扒皮的意思啊,听画眉公公的话音,卫刃這一去可是一個多月,還受了工伤,居然就给人家放半天假。
于是她真心实意道:“卫大人辛苦了。”
這句话卫刃听過许多次,只是像林太医這样语气真挚,似乎真的替他感到辛苦委屈的语气极少,心裡顿时有种被关怀惦记的暖和。
林姜则是做惯了大夫,继续嘱咐下去:“還有,卫大人也不要艺高人胆大,受了伤也不当一回事。殊不知许多小病不管不顾,一味逞强就成了大病。而且人這一生长着呢,年轻时候亏欠身体,老了以后,身体可要找你要债的。”
卫刃生无亲眷,性子又冷,兼之是皇上心腹,整日不是镇守御前就是外出办差——生杀战场对他来說很习惯,但這样的午后,晒着太阳与人闲庭信步,边走边說家常话,实在是個新奇的体验。
以至于他一时都不舍得說话,只是像休憩的豹子一样,对着太阳眯了眯眼睛,难得露出一种安闲的姿态。
眼见宫门在眼前,他甚至想這條路可以再长些。
只是天不遂人愿,走向宫门的路沒有变长不說,横空還跳出来两只拦路虎。
“卫刃!卫刃!我在這儿呢!”
林姜有些诧异:這宫墙之内,還有這样大呼小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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