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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贾宝玉奇缘识金锁,薛宝钗巧合认通灵(1)

作者:(清)曹雪芹 高鹗
话說宝玉和凤姐回家,见過众人,宝玉便回明贾母要约秦钟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個伴读的朋友,正好发愤;又着实称赞秦钟人品行事,最是可人怜爱的。凤収在一旁帮纤:“改日秦钟還来拜见老祖宗呢。”說的贾母喜歡起来。凤姐又趁势請贾母一同過去看戏。贾母虽年高,却极有兴头。后日,尤氏来請,遂带了王夫人、黛玉、宝玉等過去看戏。至晌午,贾母便回来歇息。王夫人本好清净,见贾母回来,也就回来了。然后凤脞了首席,尽欢至晚而罢。

  却說宝玉送贾母回来,待贾母歇了中觉,還要回去看戏,又恐搅的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宝钗近日在家养病,未去看视,意欲去望他。若从上房后角门過去,恐怕遇见别事缠绕,又怕遇见他父亲,更为不妥,宁可绕個远儿。当下众嬷嬷丫鬟伺候他换衣服,见不曾换,仍出二门去了。众嬷嬷丫鬟只得跟随出来,還只当他去那边府中看戏,谁知到了穿堂儿,便向东北边绕過厅后而去。偏顶头遇见了门下清客相公詹光、单聘仁二人走来,一见了宝玉,便都赶上来,笑着,一個抱着腰,一個拉着手道:“我的菩萨哥儿!我說做了好梦呢,好容易遇见你了!”兑着又唠叨了半日,才走开。老嬷嬷叫住,因问:“你们二位是往老爷那裡去的不是?”二人点头道是,又笑着說:“老爷在梦坡斋小书房裡歇中觉呢,不妨事的。”一面說,一面走了。說的宝玉也笑了,于是转弯向北奔梨香院来。可巧管库房的总领吴新登和仓上的头目名叫戴良的,同着几個管事的头目,共七個人,从账房裡出来,一见宝玉,赴忙都一齐垂手站立。独有一個买办,名唤钱华,因他多日未见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請宝玉的安。宝玉含笑伸手叫他起来。众人都笑說:“前儿在一处看见二爷写的斗方儿,越发好了,多早晚赏我們几张贴贴。”宝玉笑道:“在那裡看见了?”众人道:“好几处者陏,者赞的了不得,還和我們寻呢!”宝玉笑道:“不值什么,你们說给我的小幺儿们就是了。”一面說,一面前走,众人待他過去,方都各自散了。

  闲言少述,且說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进薛姨妈屋裡来,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請了安,薛嫩马一把树主,抱人怀中笑說:“這么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丝坐着罢。”命人沏滚滚的茶来。宝玉因问:“哥哥沒在家么?”薛姨妈叹道:“他是沒笼头的马,天天逛不了,那裡肯在家一日呢?”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他。他在裡间不是,你去瞧。他那裡比這裡暖和,你那裡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来和你說话儿。”

  宝玉听了,忙下炕来到了裡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软帘。宝玉掀帘一步进去,先就看见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黑漆油光的儿,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葱黄绫子棉裙,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惟觉雅淡。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宝玉一面看,一面问:“且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看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惦记着。”說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下,即令莺儿倒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又问别的面们好;一面看宝玉头上戴着累丝嵌宝紫金冠,客肚勒着二靡纤页,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名符,另外有那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块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過,我今儿倒要瞧瞧。”說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過去,便从项上摘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在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

  看官们须知道,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面石幻相,后人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失去本来真面目,幻来新就臭皮囊。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顽石亦曾记下他這幻相并癞僧所镌篆文,今亦按图画于后面。但其真体最小,方从胎中小儿口中衔下,今若按式画出,恐字迹過于微细,使观者大废眼光,亦非畅事,所以略展放些,以便灯下醉中可阅。今注明此故,方不至以胎中之儿口有多大、怎得衔此狼蠢大之物为诮。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過正面来细看,口裡念道:野莫失莫忘,仙寿桓昌。”念了两遍,乃回头向莺儿笑道:野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发呆作什么?”莺儿也嘻嘻的笑道:野我听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忙笑道:野原来姐姐那顾圈上也有字?我也赏鉴赏鉴。”宝钗道:野你别听他的话,沒有什么字。”宝玉央及道:“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呢!”宝钗被他缠不過,因說道:野也是個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錾上了,所以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从裡面大红袄上狮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职摘出来。宝玉忙托着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個字,两面八個字,共成两句吉谶。亦曾按式画下形相:

  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這八個字倒和我的是一对儿。”莺儿笑道:野是個癞头和尚送的,他說必须雏金器上……”宝钗不等他說完,便嗔着不细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裡来。

  宝玉此时与宝钗挨肩坐着,只闻一阵阵的香气,不知何味,遂问:野働应的是什么香?我竟沒闻過這味儿。”宝钗道:野我最怕熏香。好好儿的衣裳,为什么熏他?”宝玉道:野那么着這是什么香呢?”宝钗想了想說:野是了!是我早起吃了冷香丸的香气。”宝玉笑道:野什么‘冷香丸’,這么好闻?好姐姐,给我一丸尝尝呢。”宝钗笑道:野又混闹了。一個药也是混吃的?”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說:“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让坐,宝钗笑道:野這是怎么說?”黛玉道:野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野這是什么意思?”黛玉道:野什么意思呢:来呢一齐来,不来一個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有什么不解的呢?”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便问:野下雪了么?”地下老婆们說:野下了這半日了。”宝玉道:野取了我的斗篷来。”黛玉便笑道:野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走了!”宝玉道:野我何曾說要去?不過拿来预备着。”宝玉的奶母李嬷嬷便說道:野天又下雪,也要看时候儿,就在這裡和姐姐妹妹一处玩玩儿罢。姨太太那裡摆茶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說给小幻儿们散了罢?”宝玉点头。李嬷麽出去,命小愿们:“都散了罢。”

  這裡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巧茶食,留他们喝茶吃果子。宝玉因夸前日在东府裡珍大嫂子的好鹅掌。薛姨妈连忙把自己糟的取了来给他尝。宝玉笑道:“這個就酒才好!”薛姨妈便命人灌了上等酒来。李嬷嬷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宝玉笑央道:“好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妈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喝一坛呢!不是那日我眼错不见,不知那個沒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喜歡,给了你一口酒喝,葬送的我挨了两天骂!姨太太不知道他的性子呢,喝了酒更弄性。有一天老太太高兴,又尽着他喝,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喝。何苦我白赔在裡头呢?”薛姨妈笑道:“老货!只管放心喝你的去罢!我也不许他喝多了。就是老太太问,有我呢。”一面命小丫头:“来让你奶奶去也吃一杯搪搪寒气。”那李妈听如此說,只得且和众人吃酒去。這裡宝玉又說:“不必烫暖了,我只爱喝冷的。”薛姨妈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宝钗笑道:野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還不改了呢。快别吃那冷的了!”宝玉听這话有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烫来方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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