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2)
红還未說完,李氏笑道:“嗳哟!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說着,又向小工笑道:野好孩子,难为你說的齐全,不象他们扭扭捏捏蚊子似的。嫂子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這几個丫头老婆之外,我就怕和别人說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嚼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们那裡知道!我們平儿先也是這么着,我就问着他,难道必定妆蚊子哼哼就算美人儿了?說了几遭儿,才好些儿了。”李纨笑道:野都象你泼辣货才好!”凤姐道:野這個丫头就好。刚才這两遭說话虽不多,口角J儿就很剪断。”說着,又向小工笑道:“明儿你伏侍我罢,我认你做干女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
红听了,扑哧一笑。凤姐道:野你怎么笑?你說我年轻,比你能大几岁,就做你的妈了?你做春梦呢!你打听打听,這些人比你大的赶着我叫妈,我還不理呢!今儿抬举了你了!”小红笑道:野我不是笑這個,我笑奶奶认错了辈数儿了:我妈是奶奶的干女儿,這会子又认我做干女儿!”凤姐道:野谁是你妈?”李纨笑道:野你原来不认的他?他是林之孝的女儿。”凤姐听了,十分诧异,因說道:野哦!是他的丫头啊!”又笑道:“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来的。我成日家說,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儿,一個天聋,一個地哑。那裡承望养出這么個伶俐丫头来!一你十几了?”小红!“十七岁了。”又问名字。小工道:野原叫红玉,因为重了宝二爷,如今只叫小红了。”凤姐听說,将眉一皱,把头一回,說道:“讨人嫌的很!得了玉的便宜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因說:野嫂子不知道,我和他妈說,赖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這府裡谁是谁,你替我好好儿的挑两個丫头我使。他只管答应着,他饶不挑,倒把他的女送给别处去。难道跟我必定不好?”李纨笑道:野你可是又多心了。进来在先,你說在后,怎么怨的他妈?”凤姐也笑道:野既這么着,明儿我和宝玉說,叫他再要人,叫這丫头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小红笑道:野愿意不愿意,我們也不敢說。只是跟着奶奶,我們学些眉眼高低,出人上下,大小的事儿,也得见识见识。”刚說着,只见王夫人的丫头来請,凤且便辞了李纨去了。小工自回怡红院去,不在话下。
如今且說黛玉因夜间失寝,次日起来迟了,闻得众姐妹都在园中做饯花会,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刚到了院中,只见宝玉进门来了便笑道:野好妹妹,你昨儿告了我了沒有?叫我悬了一夜的心。”黛玉便回头叫紫鹃:野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纱屉子,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一面說,一面又往外走。宝玉见他這样,還认作是昨日晌午的事,那知晚间的這件公案?還打恭作揖的。黛玉正眼儿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门,一直概啲且妹去了。宝玉心中纳闷,自己猜疑:野看起這样光景来,不象是为昨儿的事。但只昨日我回来的晚了,又沒有见他,再沒有冲撞他的去处儿了。”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随后跟了来。
只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鹤舞,见黛玉来了,三個一同站纤话儿。又见宝玉来了,探春便笑道:野宝哥哥,身上好?我整整的三天沒见你了。”宝玉笑道:野妹妹身上好?我前儿還在大嫂子跟前问你呢。”探春道:野宝哥哥,你往這裡来,我和你說话。”宝玉听說,便跟了他,离了钗玉两個,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探春因說道:野這几天,老爷沒叫你嗎?”宝玉笑道:野沒有叫。”探春道:野昨儿我恍惚听见說,老爷叫你出去来着。”宝玉笑道:野那想是别人听错了,并沒叫我。”探春又笑道:野這几個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你還拿了去,明儿出门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玩意儿,替我带些来。”
宝玉道:野我這么逛去,城裡城外大廊大庙的逛,也沒见個新奇精致东西,总不過是那些金玉铜磁器,沒处撂的古董儿;再么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探春道:野谁要那些作什么!象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儿,竹子根儿挖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子儿,就好了。我喜歡的了不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儿似的抢了去了。”宝玉笑道:野原来要這個。這不值什么,拿几吊钱出去给小子们,管拉两车来。”探春道:野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有意思儿又不俗气的东西,你多替我带几件来,我還象上回的鞋做一双你穿,比那双還加工夫,如何呢?”宝玉笑道:野你提起鞋来,我想起故事来了。一回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做的,我那裡敢提三妹妹?我就回說,是前儿我的生日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說什么了。半日還說:‘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做這样的东西,我回来告诉了袭人,袭人說:‘這還罢了,赵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亲兄弟,鞋塌拉椒尉立的,沒人看见,且做這些东西!’”
探春听說,登时沉下脸来道:野你說,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人么?环难道沒有分例的?
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過闲着沒事作一双半双,爱给那個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這也是他瞎气。”宝玉听了,点头笑道:野你不知道,他心裡自然又有個想头了。”探春听說,一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說道:野连你也糊涂了!他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過是那阴微下贱的见识。他只管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個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姐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论理,我不该說他,但他忒昏[贵的不象了!還有笑话儿呢,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买陛玩的东西,過了两天,他见了我,就說是怎么沒钱,怎么难過。我也不理。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我来,說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我听见這话,又好笑,又好气。我就出来往太太艮前去了。”
正說着,只见宝钗那边笑道:野說完了,来罢。显见的是哥哥妹妹了,撂下别人,且說体己去。我們听一句儿就吏不得了?”說着,探春宝玉二人方笑着来了。宝玉因不见了黛玉,便知是他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野索性迟两日,等他的气息一息再去也罢了。”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這是他心裡生了气,也不射合這花来了。等我送了去,明儿再问着他。”說着,只见宝钗约着他们往后头去。宝玉道:“我就来。”等他二人去远,把那花儿兜起来,登山渡水,過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和黛玉葬杉花的去处。
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過山坡,只听那边有呜咽之声,一面数落着,哭的好不伤心。宝玉心下想道:野這不知是那屋裡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這個地方来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听他哭道是: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巳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還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浴正是一面低吟,一面哽咽,那边哭的自己伤心,却不道這边听的早已痴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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