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蒋玉函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2)
两個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惦记着他。两個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架。一個偷情,一個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唱毕,笑道:“你喝一士坛子罢了。”薛蟠听說,笑道:“不值一坛,再唱好的来。”
宝玉笑道:野听我說罢,這么滥饮,易醉而无味,我先喝一大海,发一個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给人斟酒。”冯紫英蒋玉函等都道:野有理,有理。”宝玉拿起海来,一气饮尽,說道:野如今要說悲、愁、喜、乐四個字,却要說出‘女儿’来還要注明這四個字的原故。說完了,喝门杯,酒面要唱一個新鲜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日对、四书五经成语。”薛蟠不等說完,先站起来拦道:野我不来,别算我。這竟是玩我呢!冶云儿也站起来推他坐下,笑道:野怕什么?這還亏你天天喝酒呢!难道连我也不及?我回来還說呢。說是了,罢;不是了,不過罚上几杯,那裡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众人都拍手道:野妙!”薛蟠听說无法,只得坐了。
听宝玉兑道:野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众人听了,都說道:野好!”薛蟠独扬着脸,头說:野不好!该罚!冶众人问:野如何该罚?”薛蟠道:野他說的我全不懂,怎么不该罚?”云儿便拧他一把,笑道:野你悄悄儿的想你的罢。回来說不出来又该罚了。”于是拿琵琶听宝玉唱道: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裡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唱完,大家齐声喝彩,独薛蟠說:野沒板儿。”宝玉饮了门杯,便拈起一片县,犹:野雨打梨花深闭门。”完了令。
下该冯紫英,說道:野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說毕,端起酒来,唱道: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個神仙也不灵。我說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裡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浴唱完,饮了门杯,兑道:野鸡声茅店月。”令完,下该云儿。
云儿便犹:野女儿悲,将来终身倚靠谁?薛蟠笑道:野我的儿,有你薛大爷在,你怕什么?”众人都道:野别混他,别混他!”云儿又道:野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薛蟠道:野前儿我见了你妈,還嘱咐他,不叫他打你呢。”众人都道:野再多說的,罚酒十杯!”薛蟠连忙自己打了一個嘴巴子,犹:野沒耳性,再不许說了。”云儿又說:野女儿喜,情郎不舍還家裡。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說完,便唱道:
豆蔻花开三月三,一個虫儿往裡钻。钻了半日钻不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唱毕,饮了门杯,兑道:野杉吃夭夭。”令完,下该薛蟠。
薛蟠道:野我可要說了:女儿悲一”說了半日,不见說底下的。冯紫英笑道:野悲什么?快說。”薛蟠登时急的眼睛铃铛一般,便說道:野女儿悲一”又咳嗽了两声,方說道:野女儿悲,嫁了個男人是乌龟。”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薛蟠道:野笑什么?难道我說的不是?一個女儿嫁了汉子,要做王八,怎么不伤心呢?”众人笑的弯着腰說道:野你說的是!快說底下的罢。”薛蟠瞪了瞪眼,又說道:野女儿愁要”說了這句,又不言语了。众人道:野怎么愁?”薛蟠道:野绣房钻出個大马猴。”众人哈哈笑道:野该罚,该罚!先還可恕,這句更不通了。”說着,便要斟酒。宝玉道:“押韵就子。”薛蟠道:“令官雏了,你们闹什么!”众人听兑,方罢了。
云儿笑道:“下两句越发难說了,我替你說罢。”薛蟠道:“胡說!当真我就沒好的了?听我說罢: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众人听了,都宅异道:野這句何其太雅?”薛蟠道:野女乐,一根往裡戳。”众人听了,都回头說道:“该死,该死!快唱了罢。”薛蟠便唱道:野一個蚊子哼哼哼。”众人都怔了,說道:野這是個什么曲儿?”薛蟠還唱道:“两個苍蝇嗡嗡嗡。”众人都道:野罢,罢,罢!”薛蟠道:野爱听不爱听?這是新鲜曲儿,叫做哼哼韵儿,你们要懒怠听,连酒底儿都免了,我就不唱。”众人都道:野免了罢,隹捌耽误了另人家。”
于是蒋玉函說道:野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說毕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巧。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唱毕,饮了门杯,笑道:野這诗词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见了一畐对子,只记得這句,可巧席上還有這件东西。”說毕,便干了酒,拿起一朵木樨来,念道:“花气袭人知昼暖。”
众人都倒依了,完令。薛蟠又跳起来喧嚷道:野了不得,了不得!该罚,该罚!這席上并沒有宝贝,你怎么說起宝贝来了?”蒋玉函忙說道:野何曾有宝贝?”薛蟠道:野你還赖呢!你再說。”蒋玉函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這‘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說毕,指着宝玉。宝玉沒好意思起来,說:“薛大哥,你该罚多少?”薛蟠道:野该罚,该罚!”說着,拿起酒来,一饮而尽。冯紫英和蒋玉函等還问他原故,云儿便告诉了出来,蒋玉函忙起身陪罪。众人都道:野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宝玉出席解手,蒋玉函随着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蒋玉函又赔不是。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攥着他的手,叫他:野闲了往我們那裡去。還有一句话问你,也是你们贵班中,有一個叫琪官儿的,他如今名驰天下,可惜我独无缘一见。”蒋玉函笑道:野就是我的小名儿。”宝玉听說,不觉欣然跌足笑道:野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今儿初会,却怎么样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将一個玉块扇坠解下来,递给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谊。”琪官接了,笑道:野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這裡也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才系上,還是饰,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說毕,撩犹系小衣儿的一條大红汗巾子解下来,递给宝玉道:野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請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說,喜不自禁,连忙妾了,将自己一條松花汗巾解下来,递给琪官。二人方束好,只听一声大叫:野我可拿住了!冶只见薛蟠跳出来拉着二人道:野放着酒不喝,两個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二人都道:野沒有什么。”薛蟠那裡肯依?還是冯紫英出来才解开了。复又归坐饮酒,至晚方散。
宝玉回至园中,宽衣吃茶,袭人见扇上的坠儿沒了,便问他:野往那裡去了?”宝玉道:“马上丢了。”袭人也不理论。及睡时,见他腰裡一條血点似的大红汗巾子,倒青着了八九分,因說道:野你有了好的系裤子了,把我的那條還我罢?”宝玉听說,方想起那汗巾子,原是袭人的,不该给人。心裡后悔,口裡說不出来,只得笑道:野我赔你一條罢。”袭人听了,点头叹道:野我就知道你又干這些事了!也不该拿我的东西给那些混账人哪!也难为你心裡沒個算计儿。”還要說几句,又恐肚他的酒来,少不驰睡了。一宿无话。
次日天明方醒,只见宝玉笑道:野夜裡失了盗也不知道,你瞧瞧裤子上。”袭人低头一看,只见昨日宝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在自己腰裡了,便知是宝玉夜裡换的,忙一顿就解下来,說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儿拿了去!”宝玉见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劝了一回。袭人无法,暂且系上。過后宝玉出去,终久解下来,扔在個空箱子裡了,自己又换了一條系着。宝玉并未理论。因问起;“昨日可有什么事情?”袭人便回說:“二奶奶打发人叫了小红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着,我想什么要紧,我就做了主,打发他去了。”宝玉道:野很是。我已经知道了,不必等我罢了。”袭人又道:“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說着,命小丫头来,将昨日的所赐之物取出来。却是上等官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顺罗二端,荚蓉簟一领。
宝玉见了,喜不自胜,问:野别人的也都是這個嗎?”袭人道:野老太太多着一個香玉如意,一個玛瑙枕。老爷、太太、駄太的,只多着一個香玉如意。你的和宝姑娘的一样。林姑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和数珠儿,别的都沒有。大奶奶、二奶奶他两個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個香袋儿,两個锭子药。”宝玉听了笑道:“這是怎么個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袭人道:野昨儿拿出来都是一分一分的写着签子,怎么会错了呢!你的是在老太太屋裡,我去拿了来了的。老太太說了,明儿叫你一個五更天进去谢恩呢。”宝玉道:野自然要走一趟。”說着,便叫了紫鹃来:野拿了這個到你们姑娘那裡去,就說是昨儿我得的,爱什么留下什么。”紫鹃答应了,拿了去。不一时回来說:野姑娘說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
宝玉听說,便命人收了。刚洗了脸出来要往贾母那裡請安去,只见黛玉顶头来了,宝玉赶上去笑道:“我的东西叫你拣,你怎么不拣?”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早又丢开,只顾今日的事了,因說道:野我沒這么大福气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哪玉的!我們不過是個草木人儿罢了!”宝玉听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觉心裡疑猜,便說道:野除了另J人說什么金什么玉。我心裡要有這個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冶黛玉听他這话,便知他心裡动了疑了,忙又笑道:野好沒意思,白白的起什么誓呢?谁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冶宝玉道:野我心裡的事也难对你說,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這三個人,第四個就是妹妹了。有第五個人,我也起個誓。冶黛玉道:野你也不用起誓,我很知道,你心裡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宝玉道:野那是你多心,我才不是這么样的。”黛玉道:野昨儿宝丫头他不替你圆谎,你为什么问着我呢?那腰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样了!冶正說着,只见宝钗从那丝了,二人便走开了。宝钗分明看见,只装沒看见,低头過去了。到了王夫人那裡,坐了一回,然后到了贾母這边,只见宝玉也在這裡呢。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曾提過“金锁是個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昨日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和宝玉一样,心裡越发沒意思丝。幸亏宝玉被一個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惦记着黛玉,并不理论這事。此刻忽见宝玉笑道:野宝姐姐,我瞧瞧你的那陲串子呢?”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
宝钗原生的肌肤丰泽,一时褪不下来,宝玉在旁边看着雪白的胳膊,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野這個膀子,若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沒福。”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又呆了。宝钗褪下串子来给他,他也忘了接。
宝钗见他呆呆的,自己倒不好意思的,起来扔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黛玉蹬着门槛子,嘴裡咬着绢子笑呢。宝钗道:野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裡?”黛玉笑道:野何曾不是在房裡来着?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瞧,原来是個呆雁。”宝钗道:野呆雁在那裡呢?我也瞧瞧。”黛玉道:野我才出来,他就忒儿的一声飞了。”口裡說着,将手裡的绢子一甩,向宝玉脸上尼来,宝玉不知,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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