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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裡错以错劝哥哥(2)

作者:(清)曹雪芹 高鹗
王夫人听见了這话,便点头叹息,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你這话說的很明白,和我的心裡想的一样。其实,我何曾不知道宝玉该管?比如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個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五十岁的人了,通共剩了他一個,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要管紧了他,倘或再有個好歹儿,或是老太太气着,那时上下不安,倒不好,所以就纵坏了他了。我时常掰着嘴儿說一阵,劝一阵,哭一阵,彼时也好,過后来還是不相干,到底吃了亏才罢!设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冶說着,由不得又滴下泪来。

  袭人见王夫人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太太岂不心疼,就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個平安,也算造化了。要這样起来,连平安者杯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偏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样。如今我們劝的倒不好了。今日太太提起這话来,我還惦着一件事,要来回太太,讨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說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沒有了!冶王夫人听了這话内中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只管說。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面后者降你,我只說你不過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這些小意思。谁知你方才和我說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事。你有什么,只管說什么,只别叫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道:‘我也沒什么别的說,我只想着讨太太一個示下,怎么变個法儿,以后竟還叫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

  王夫人听了,吃一大原,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沒有這话,這不過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裡头姑娘们也大了,胆林姑良宝姑娘又是两面表鳞,虽說是姐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既蒙老太太和太太的恩典,把我派在二爷屋裡,如今跟在园中住,都是我的干系。太太想,多有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做有心事,反說坏了的,倒不如预先防着点儿。况且二爷素日的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队裡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嘴杂,那起坏人的嘴,太太還不知道呢,心顺了,說的比菩萨還好;心不顺,就沒有忌讳了。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账不過大家落個细儿;设若叫人哼出一声不是来,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還是平常,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呢?那时老爷太太也白疼了,白操了心了。不如這会子防避些,似乎妥当。太太事情又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便罢了,既想到了,要不回明了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這件事,日夜悬心,又恐怕太太听着生气,所以总沒敢言语。”王夫人听了這话,正触了金钏之事,直呆了半晌,思前想后,心下越发感爱袭人。笑道:‘我的儿!你竟有這個心胸,想得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裡?只是這几次有事就混忘了。你今日這话提醒了我,难为你這样细心。真真好孩子!也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话,你如今既說了這样的话,我索性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点心儿,别叫他遭塌了身子才好。自然不辜负你。”袭人低了一回头,方道:‘太太吩咐,敢不尽心嗎。”說着,慢慢的退出,回到院中,宝玉方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甚喜,即命调来吃,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店着黛玉,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拦阻,便设法先吏袭人往宝钗那裡去借书。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裡,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儿的,作什么去呢?到底說句话儿,也象件事啊。”宝玉道:‘沒有什么可說的么。”晴雯道:‘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條旧绢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给他去了。”晴雯道:‘這又奇了,他要這半新不旧的两條绢子?他又要恼了,說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晴雯听了,只得拿了绢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巾,见他进来,忙摇手儿說:‘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漆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叫给姑娘送绢子来了。”黛玉听了,心中发闷,暗想:‘做什么送绢子来给我?,问:‘這绢子是谁送他的,必定是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罢,我這会子不用這個。”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黛玉听了,越发闷住了。细心揣度,一时方大悟過来,连忙說:“放下,去罢。”晴雯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這黛玉体贴出绢子的意思来,不觉神痴心醉,想到“宝玉能领会我這一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這番苦意,不知将来可能如意不能,又令我可悲。要不是這個意思,忽然好好的送两块帕子来,竟又令我可笑了。再想到私相传递,又觉可惧。他既如此,我却每每烦恼伤心,反觉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由不得余意缠绵,便命掌灯,也想不起嫌疑狮等事,研墨蘸笔,便向那陋块旧帕上写道:

  其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更向谁?

  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巳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溃也无?

  那黛玉還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真合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深。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绢子思索,不在话下。

  却說袭人来见宝钗,谁知宝钗不在园内,往他母亲那裡去了。袭人不便空手回来,等至起更,宝钗方回。原来宝钗素知薛蟠情生,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挑唆了人来告宝玉了,谁知又听袭人說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焙茗說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大家都是一半猜度,竟认作十分真切了。可笑那薛蟠因素日有這個名声,其实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竟被人生生的把個罪名坐定。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過了母亲,只见宝钗在這裡坐着,說了几句闲话儿,忽然想起,因问道:“听见宝玉挨打,是为什么?”薛嫩马正为這個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冤家,都是你闹的,你還有脸来问!”薛蟠见說,便怔了,忙问道:“我闹什么?”薛姨妈道:“你還装腔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說的。”薛蟠道:“人人說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說的,赖他侧你不成?”

  宝钗忙劝道:“妈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個青红皂白了。”又问薛蟠道:“是你說的也罢,不是你說的也罢,事情也過去了,不必较正,把小事倒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少在外头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個不防头的人,過后沒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說是你干的。不用别人,雏脏惑你。”薛蟠本针心直口快的人,见不得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是宝钗劝侧再胡逛去,他母亲又說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得乱跳,赌神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這么编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沒的献勤儿,拿我来侧晃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父打了他两下子,過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說是珍大哥治的,好好儿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日越发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索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命!”一面嚷,一面找起一根门闩来就跑。慌的薛姨妈拉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的眼急的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为什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耽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静!”宝钗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妈急的這個样儿,你不說来劝,你倒反闹的這样。另說是妈妈,就是旁人来劝你,也是为好。倒把你的生子劝上来!”薛蟠道:“你這会子又說這话。都是你說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說,再不怨你那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呢?别說别的,就拿前日琪官儿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儿我們见了十来次,他并沒和我說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還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难道這也是我說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急的說道:“還提這個!可不是为這個打他呢!可见是你說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說的我不恼,我只气一個宝玉闹的這么天翻地覆的!”宝钗道:“谁闹来着?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說别人闹。”

  薛蟠见宝钗說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未曾想话之轻重,便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妈和我說:你這金锁要拣有玉的才可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說了,把個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嫩马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說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子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便赌气走到自己屋裡安歇不提。

  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另J了母亲,各自回来。到屋裡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了衣裳,便出来瞧母亲。可巧遇见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问他那裡去。宝钗因說:“家去。”口裡說着,便只管走。黛玉见他无精打彩的去了,又见眼上好似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働她自己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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