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 33 章
王夫人一粒粒捻着手裡的佛珠,缓声问道:“你早就存了赎回自己的念头?”
江菱道:“正是。早在签下卖身契前,我便已经存了赎回自己的念头,但因为那时毫无家底,便只能讨個巧儿,签下二十年卖身活契,再慢慢地圖谋。只是当时我不知道,自己的五官样貌,与那位病逝的道台小姐极为相似,才被太太拿去做了李代桃僵之事。”计划就被彻底地打乱了。
她微微地仰着头,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仿佛是在說别人家的事情。
贾元春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感到有些头大。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完全沒有想到,江菱的身份居然如此复杂,连王夫人都绕了进去。正在踌躇间,忽然王夫人冷冷笑了一声,道:“籍册和卖身契已然核销,即便你拿了银子来,也沒有用处了。”
江菱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籍册已经核销。”正因为如此,她才改变了主意,打算在宫裡留几年再走,因为欠了别人一個天大的人情。她顿了顿,又续道,“但荣国府裡总留着底契罢?這样好用的东西,二太太当真沒有留底么?”有底契在手上,偶尔還能威胁一下她,她不信王夫人会销掉。
再者,即便王夫人沒想到這一节,荣国府裡那位成了精的老太太,也会想到的。
王夫人闻言,倏然变了脸色。
江菱见此情形,便知道自己多半是猜对了。她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說道:“既然府裡還留着底契,那便請二太太全都核销了罢。這些——”她指了指案几上的小布包,“便是我赎身的银子。”
要不是秀女们大多家底丰厚,她攒下来的酬劳也丰厚,這银子還沒那么快能攒齐。
王夫人的脸色连续变了几变,好半晌才缓声道:“要是我不允呢?”
江菱又笑了笑,道:“二十年活契,来去自由,這是当年写在契书上的。要是太太硬不承认,那我便只能笃定,是太太私自将活契转成死契了。现今官府裡的籍册和契约已经核销,太太手裡要是還留着一份,那便算得上是强买强卖。但不知這個罪名,太太要花多少银子,才能清洗干净?”
她似笑非笑地望着王夫人,隐然是在暗示,荣国府已经亏空巨大,再经不起折腾了。
王夫人身体一僵,仿佛被捏到了痛处。
良久之后,王夫人才吐出一口气来,缓缓地說道:“江菱,你是個聪明人,比我想象中的還要聪明,将每一步都算到了点子上。但你漏算了一点:荣国府家大业大,断不是你一個小小孤女能对抗得了的。即便你将自己赎了出去,我总也有一万种方法教你就范。将活契变成死契,又或是留着底契,不過是其中的两种罢了。即便是全销毁了,也毫无用处。”
說话间,王夫人紧紧地盯着江菱,沒有错過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江菱莞尔一笑,微微点头道:“既然毫无用处,那便請太太将底契一并核销了罢。”
王夫人脸色又变了变,咬紧牙关,好半天才說道:“你是听不懂我的话么?即便核销了底契,你也不過是我手裡的风筝,我让你往东你便不能往西!想要挣断我手裡的线,那是痴心妄想!”
江菱又笑,不紧不慢道:“既然二太太有一万种方法教我就范,那又何必留着那张底契?”
王夫人被气得一噎,将手裡的佛珠狠狠摔在案几上,扬声道:“抱琴!”
片刻之后,抱琴匆匆忙忙地走进宫裡,叫了一声二太太。王夫人从怀裡取出一把钥匙,丢到抱琴手裡,冷声道:“你告诉金钏,打开我屋裡的小柜子,将最裡面的小盒子取来。”
抱琴匆匆应下,带着钥匙出去了。
江菱隐隐松了口气,收起了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這個激将法是她临时想出来的,沒想到效果還不错,王夫人被她一激之下,便将最后那件东西拿出来了。虽然王夫人声称,自己手裡還捏着一万种方法,可以让她乖乖听话,但是——
最大的隐患已经去除,即便再有一万种方法,也是枉然。
江菱能来回穿梭末世,這便是她最大的底牌。不過這张底牌,却是万万不能掀开的。
時間一点一点地過去,宫裡的三個人谁都沒有說话,贾元春隐隐還有些焦躁。又等了约莫三刻钟左右,便看见抱琴带着金钏,拿着一個小锦盒子,匆匆忙忙地赶到了。
王夫人接過盒子,又用一把贴身的小钥匙将它打开,取出一张卖身契丢到江菱怀裡:“拿去!”
江菱低头扫了一眼,见到是当时她摁過手印的那一份,又暗自松了口气。卖身契虽然能再造一张,但手印和笔迹想要伪造起来,可就难了。她揉了揉那张纸,確認不是被剪碎又重新拼接起来的,便走到火盆旁边,将底契彻底撕毁,一片片投到了火裡。
火光在她的眼前跳跃,片刻间便将那张底契吞噬了個干净。
江菱闭了闭眼,心裡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
王夫人挥了挥手,命抱琴和金钏出去,又冷声道:“如今你還有什么话可說?”
江菱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說道:“太太莫急,這過去的事情,总要一件件地核算清楚,才不枉费了太太的一番心意。要不是当年太太手裡留着這张底契,又在官府裡造過籍册,我又何必這般辛苦,将事情一件件地算计仔细?二太太当年罔顾我的意愿,给我捏造了一個假身份,将我送到宫裡待选,直到今日仍非自由之身。但不知這一件事,二太太欲如何收场?”
既然要算账,总该一笔一笔算清楚才是。
江菱言罢,又似笑非笑地望着王夫人,仿佛是在刻意激怒她。
王夫人嗤地一声笑了。
她說道:“江菱,我一早便同你說過,即便沒有這张纸,我也有一万种方法能牵制住你。你莫要忘了,你在荣国府裡整整‘住’了半年,不管是在谁的眼裡,都已经同荣国府脱不了干系。当年我与那位大人,哦,现在是你的养父或是‘父亲’,所约定的便是,我帮他一個天大的忙,他便要替老爷疏通关系,還要让元春在宫裡過得安稳。你以为這张纸毁了,便能恢复你的自由身?……嗤,痴心妄想。”
江菱微微颔首,暗道,原来如此。
王夫人续道:“一是我同那位大人有過协定,二是你人已经到了宫裡,即便是插了翅膀,也难从這紫禁城裡飞出去。那张底契你烧了又能如何?官府裡的籍册契约核销了又能如何?道台之女,待选之身,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但凭你再怎么腾挪,也是无济于事。”
简直是言之凿凿,措辞尖锐。
江菱笑道:“二太太当真這么想?”
王夫人乜斜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冷笑還是嘲讽:“而且我還听說,你与黛玉私交甚好,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瞧瞧,這又是你与荣国府牢牢绑住的一個例证。這一二三條细数下来,你還想着恢复自由身?呵,早些做梦去罢。”
江菱脸色微变,语气也沉了下来:“我与你们之间的事情,同林姑娘沒有干系。”
王夫人凉凉地笑道:“江菱,我早就跟你說過,有一万种方法能牵制住你,這不過是其中的一种罢了。你在這宫裡无依无靠,无甚优势傍身,最好還是乖乖听话,帮衬着元春一二,也好让你在這宫裡過得清闲一些。否则在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断断活不過三五日。”
随后王夫人又用了很长一段時間,警告江菱不要痴心妄想,否则不知哪一日,便要被一张草席子裹着,丢到郊外乱坟岗去了。江菱等王夫人說够了,才淡淡地說道:“二太太言之有理,但有些事情,我是永远忘不了的。要不是——呵,我也不会直到现在,還欠着别人一個天大的人情。”
言罢,江菱朝那两人行了個礼,道声告辞,便退出去了。
王夫人气得直捶案几:“這、這小蹄子……”
贾元春直到這时,才真正回過神来。她打开案几上的小布包,轻轻掂了掂那些银子,问王夫人道:“方才那丫鬟——那姑娘所言,可是真的?当真是签了二十年的活契?”
王夫人狠狠捏住佛珠,**地說道:“早知道如此,当初我便不该签了那张活契!那丫头有一句话倒是沒错,要是当时——我是指你祖母与我怄气之前——便将活契转成死契,花些银子在官府裡打点打点,未必不能弄假成真。但现在,說什么都晚了。”虽然她收回了管家的权力,但贾母对她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冰点,此时再去打点官府,无异于雪上加霜。
贾元春轻轻吁了口气,表情不知是无奈,還是懊恼。
王夫人一面站起身来,一面同贾元春說道:“眼看着宫裡就要落钥了,我這便回去同老爷商议,早些拿出個章程来。你在宫裡也留心一些,莫要让人拿捏了短处。至于那胆大妄为的丫鬟——呵,想做那断线的风筝,简直是痴心妄想。”
這已经是王夫人第二次提到痴心妄想了。贾元春轻轻叹息一声,正待說些什么,忽然又听见王夫人问道:“那丫鬟进宫之后,可曾弄出過什么动静沒有?我不信她一個小小的丫鬟,能在宫裡安安稳稳地住下去。”
当年贾元春进宫,王夫人和贾母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才让她在宫裡站稳了脚跟。這回江菱进宫,王夫人完全任由她自生自灭了。因为她认为,只有让江菱吃够了苦头,才会完全倒向荣国府這一边。
贾元春闻言愣了愣,苦笑道:“我哪裡能听到什么动静。在這宫裡,除了抱琴之外,我不能相信任何人。虽然明面上有八個大宫女,還管着四五個答应常在,但那些宫女和太监……呵,說来母亲或许不信,正是因为他们,我完全变成了聋子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這座宫殿完全变成了一座孤岛,将她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
王夫人骇然变色。
贾元春笑了笑,缓和了情绪,又问道:“那丫鬟——那姑娘进宫,当真是母亲使的计策么?母亲为何要……”
王夫人一噎,捶胸顿足地叹道:“我的姑娘,我這都是为了你啊。”2k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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