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金杯共汝饮
有人挑在這個时候哭,显然其用意不简单,朱景洪虽未表露出异样,但却很关心這件事的真相。
宴会正常进行,各项仪式陆续进行,大概半個时辰之后,调查情况汇报到了朱景洪处。
“使臣哭诉只为一事,其国内男女连年被捕,然后被发卖到大明各地,一些县域以致十室九空,数十裡无人烟……”
也就是說,有人在日本做起了人口生意,而且看這样子還做得很大,大到离谱的那种。
不用說,肯定又是安东行都司的烂事,想起两年前才查過的孙绍祖案,以及更早两年的九边掳掠人口案,此类事件真可谓是禁之不绝。
为何禁之不绝?其实就是利益太大,可以說是无本的买卖。
“要查,严查……朕倒要看看,是哪些人穷到這般地步!”
于他這位皇帝来說,倒卖人口的事可以靠后,无视他连番申饬還顶风作案,便是不可饶恕之罪。
“是!”
宴会照常在进行,朱景洪不可能为這点儿小事,来破坏今日大宴的良好气氛,但做必要的警示還是要的。
“朕有话要說!”
现场觥筹交错声音嘈杂,他要讲话便要现场安静,說這话是让宦官们叫停众人。
“肃静……”
司礼监太监的话,比纠察御史管用得多,只喊了两句现场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向皇帝而坐。
御座之上,朱景洪举起酒杯,在场众人尽皆起身,而后双手捧杯弯腰而立。
“刚才酒已過三,朕說今日之乐,当属诸位功臣,不搅你们的兴致……”
“然则今日之盛会,实在令人向往之,朕岂可超然其外?”
听到這话,在场众人都笑了,皇帝如何亲和让人心安,往后的好日子可還多着呢。
“世祖重定江山,先帝开拓进取,如今天下安定,朕方不负祖宗付托!”
又把酒杯举高了些,朱景洪兴致高涨:“今日大庆……朕与众卿共乐!”
随即朱景洪起身,而后绕過御案,声音越发响亮:“众爱卿,与朕共饮!”
“陛下請!”底下众人皆道。
君臣共饮之后,将酒杯交给随行在侧的余海,朱景洪却站在了原地沒动。
他既站在丹陛之上,众人便知他還有话要讲,于是都继续恭敬站在原地。
“诸位都是功臣,今日皆春风得意,然极乐之中……朕却心生忧虑!”
這话味道就不太对了,尤其是在当下這种时候,本不该出现這种不合时宜的话。
可皇帝這样做了,那么显然有不得不做的理由,聪明一些的人此时已得弦外之音,知道定又是有人闯祸了。
徐徐走下台阶,朱景洪缓缓道:“所谓得意忘形,诸位切不可恃功而骄,乃至于骄横跋扈……横行不法!”
听到這裡,刚才察觉到什么的将领,此刻已在心裡道了句“果然”。
当然,那些政治敏锐度低一些的人,也在陆续意识到問題所在,毕竟现场沒有笨的人。
在台阶“腰部”位置站定,此刻朱景洪与众臣距离更近了些。
在环视现场众人之后,他方接着說道:“大明有律法,卿等为朕之肱骨,朝廷功臣,若有犯禁之举……朕该如何处置?”
是啊,该如何处置呢?难道因为你是功臣,大明律法就管不了了?
当所有人心中得出答案时,朱景洪已是转過身去,沿着御阶拾级而上。
现场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走向高处的皇帝,這一刻君臣之间宛隔天渊。
随后,现场响起了一道冷冽的声音:“当年太祖爷大宴功臣,曾谕臣下曰:金杯共汝饮……”
說到最后一個字,朱景洪已走完了台阶,然后他便再度转過身,露出了极为严肃的表情。
這一刻,现场众人尽皆俯首,哪怕是心裡沒有鬼的人,也都不敢与朱景洪对视。
“白刃不相饶!”
這五個字,朱景洪的声音不是很大,但听在众人心中却如炸雷。
白刃不相饶,這不是一种修辞手法,而是客观上就存在的事实,当年太祖是真的杀得人头滚滚。
当然,不是所有皇帝都有足够底气,当众对臣工讲“白刃不相饶”,但朱景洪绝对底气足够。
而后宴会继续,其中气氛却有微妙不同,但表面上還是非常和谐。
“白刃不相饶”這五個字,所有人都记到了心底,只不過有多少效用却难說。
世人大多逐利,只要利益足够别說犯法,连掉脑袋的事情一样敢做,绝不是一句话能吓住。
武英殿赐宴就這样過去,但日本使臣哭廷這件事,却還在持续发酵中,涉事相关之人已在奔走。
转眼之间,一個月的時間過去,相关情况已逐渐查清楚。
情况很简单,女真人在近五年時間内,至少往外倒卖了五十万人。
沒错,是五十万人,這是個很离谱的数字,因其而受害人至少几百万,而当下日本人口也就一千三四百万。
人口贩卖的流向,只有少数是去到内地各省,其余大部分去了东北区域,一些大地主在此买了地,需要大量的人手去开荒。
当然,還有一些将领在南洋诸岛圈了地,也需要有人去开垦种地,反正奴隶市场缺口非常大。
因其符合各方面利益,所以此事已在暗中运行数年,且牵扯到了太多的人。
這裡面,牵扯到很多官员士绅,而且是非常非常之多,要不要处置朱景洪需要考量。
他可以選擇不深挖,只处理明面上涉案的女真人,這样就不必太纠结。
买卖倭人本身是否犯法,也是朱景洪纠结的一点,至少不能和明人相提并论,为這些人处置太多人,似乎也显得内外不分了。
当然,此刻朱景洪更在意的,是在這次事件之中,南镇抚司又一次让他失望。
禀告情况的正是李文钊,此刻他亦顶着莫大的压力,就和两年前孙绍祖案发时差不多。
而且,他又遇到了跟此前一样的质问。
“为什么不向朕陈奏?”
是啊?为什么呢,毕竟這次的事情,沒有涉及到皇帝爱将,而且朝鲜的千户是新派的人。
“是也牵涉其中,拿了人家封口钱?”
“回……回禀陛下,朝鲜千户所无人牵涉其中,只是……”
朱景洪沒有說话,這意味着让他继续說,李文钊自然体会得到。
“只是那倭人蛮野,下面人以为……不比寻常百姓,所以……以为……這并非要紧事!”
李文钊此刻提到的原因,便是朱景洪纠结的第二個点,即朝廷官员未将倭人平等看待。
“且在正统年间,朝鲜千户所就有上奏,当时先帝并未在意,所以后面也就沒再报了!”
和上次不同,這次李文钊认真做了解释,而且他這番话比较有道理,朱景洪倒也不好再挑错了。
殿内沉默了一阵,而后朱景洪便让李文钊退下,接下来他要思考如何解决。
這事急不得,所以他打算召集廷议,听取意见后再给事情定性。
很快又是两天時間過去,朱景洪的廷议還沒开始,女真各部請罪的奏本先到了。
說是請罪,但其实各部在文书裡,主要內容是给自己开罪,重点是把“抢人”的进行了辩论。
這人都說是合法买卖,跟当地权贵们钱货两讫,自己只不過是赚点儿差价,绝对沒有强买强卖的事情。
之后廷议举行,参与议事除内阁六部,還有五军都督府几人。
对這件事的定性,现场主要有两种意见,总结起来是文官认为有伤天和,而武将则认为买卖你情我愿。
掰扯了好一阵,最终双方达成一致,往后不能再這么干,毕竟朝廷也得要些体统。
這件事已经传开,各国都在看大明的回应,如果完全不管不顾的话,便会让各国感到寒心。
事情议定,以前的事就不再追究,但往后不能再這么干。
此后朱景洪還专门下旨,严令军中诸将尤其驻外将领,要以维护地方安定为要,切不可有损害外藩之举。
转眼之间,時間来到了乾盛四年腊月,再過些日子就将进入新的一年。
腊月初六,执掌内阁十三年首辅赵玉山,正式卸去文华殿大学士之职,内阁之中便空出了一個位置。
這個位置,理论上来說有三個人可以接掌,分别是户部尚书何顾谨,礼部尚书贾雨村,以及兵部尚书高志文。
相比较而言,高志文资历稍微浅些,所以朱景洪主要考虑前两位。
当然,如今他对朝局掌控力强,随便安排谁都可以,恰因如此他才决定召集廷议推选。
廷推時間定在了腊月初十,也就是当日常朝结束之后。
腊月初八,距廷议开始還有两天。
今日腊八节,朱景洪到了坤宁宫,召集了一众妃嫔一同庆贺节日,年末了节庆多是难得的放松时机。
和寻常百姓一样,皇家也得要喝腊八粥,只不過熬煮更精细,材料更珍稀而已。
加上选秀的那一批人,朱景洪的后宫有二十多人,所以正殿内坐得满满当当。
除了妃嫔们,偏殿内则是他的儿女们,年长的已经懂规矩安坐,即便年幼的在這正式场合也很本分。
“前些日子,金陵那边送了些海产来,說是精心挑选所得……陛下一会儿可得用些!”
這自然是宝钗在說,她所提到的金陵那边,其实指代的就是薛家。
微微点头后,朱景洪问道:“如今薛家所行海贸,收益如何?”
之前夏月桂来京批船,虽是被宝钗压了回去,但两年贸易越发兴盛,朝廷在发放许可上放宽了管制,所以不靠宝钗薛家也拿到了许可。
当然,他们行商规模不是很大,毕竟如今也是堂堂伯爵,总還是要为皇家维护颜面。
在朱景洪管制下,如今勋贵未在其中参与太多,只因在朱景洪看来军事贵族主要任务是打仗,去做生意只会拉低他们的战争素养。
“小打小闹罢了,也就有十来條船!”
十来條船其实已经不差,但在他们這些人眼裡,确实是显得微不足道。
朱景洪又问:“听說薛家,在南洋也买了土地?”
這是第二個問題,而且是连续问薛家,這便让宝钗警觉起来,因为是他们又闯祸了。
但她不动声色,答道:“是买了一些,朝廷鼓励世家大族去开垦,還给了免税等各种优待,薛家也算是听从朝廷征召!”
不只是南洋,還有东北区域,都是朝廷鼓励开发的地方。
這几年不少世家大族,都派出了家中庶子等去开拓,這也是奴隶需求陡增的缘故。
“是啊,要走出去,只有对外开拓,那才是强国之要!”
土地兼并困扰着封建王朝,而对外开拓把蛋糕做大,亦或者点科技解放生产力,都能延长王朝周期律。
朱景洪不敢想万世,只想着凭借自身努力,扩大国家民族的生存空间。
刚才问话,不過是随便一說,所以接下来便转移了话题。
哪知他這腊八粥還沒喝完,余海就急匆匆来到了他身边,显然又是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陛下,北镇抚司呈报,腊月初三江北泗州爆发民变,初四下午泗州城破……”
余海话還沒說完,朱景洪便已放下勺子,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泗州在江北省东部,洪泽湖以南的区域,此地平坦土地肥沃,历来都是朝廷税赋重地。
這样的地方爆发民变,确实很出乎朱景洪的预料。
“泗州?”
“正是!”
宝钗来自金陵,对临省的泗州還算了解,此刻也是满脸诧异。
“陈云泰在何处?”
“回陛下,在乾清宫外后候召!”
于是朱景洪也不耽搁,便起身往乾清宫外去了,這個时候他已无心思品腊八粥。
皇帝起身,一众妃嫔尽皆起身恭送,待朱景洪离开后众人方重新就座。
“怎么了?”黛玉上前询问。
宝钗叹道:“江北泗州发生民变……看来這個年啊,是過不消停了!”
“泗州民变?”黛玉也感到惊讶,她也知道泗州富庶。
宝钗道:“原以为今年仗打赢了,天下就能太平一些时日,如今看来实为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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