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回大結局
“來,來,來人吶……”嘴上扯着吶喊着赦大老爺的內心是很悽苦的。
他剛剛醒來,祜祜就昏倒了,害得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回‘來人’;這會兒老爺他困得眼睛都要黏住了,偏偏祜祜就又醒了,不得不再扯着嗓子喊一回‘來人’。
尤其是,這祜祜也不知道喫錯了什麼藥,除了剛睜眼那一瞬的迷茫,可眨眼間就彷彿有了精神,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一瞬也不瞬的。那目光中所含的,實在是太過複雜,讓赦大老爺看不懂,也不想懂,甚至……是不敢懂。
皇帝陛下昏迷於帳中,雖有榮侯在旁守護,可旁人也沒有哪個能夠放心的。賈璉、南安郡王、半數大將並諸多太醫、軍醫們,皆一個個靜默地候在賬外,沒有哪個膽敢灑然離去的。
而這當中,南安郡王更加是心中惴惴,恨不能也守在聖上身邊纔好。這次征戰乃是由他掛帥,本就不算太過順利,如今好容易否極泰來了,偏又趕上陛下親至,讓他如何不心慌。要知道,這可是瞬息變換的戰場邊緣,聖上處在他的大營裏,若是萬一出了點什麼事,他闔家九族都別得葬送了。明明打了一場勝仗,卻落得那樣的下場,又該是何等的冤枉。
本他就心裏不太.平,誰知道卻又怕什麼來什麼——聖上竟然真的倒下了。當他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天知道那心情又該如何表述,險些沒有一翻眼睛也倒下去。
此時一聽見裏面賈赦又喊“來人”了,南安郡王心中一時鬆一時緊的,又險些沒暈過去。這到底是聖上醒了呀,還是又出什麼事了,這姓賈的能不能別光喊人,倒是把事情說清楚啊。
賬外的諸人卻沒幾個顧忌南安王的,賈璉便當先領着幾位太醫進了大帳,皺着眉往聖上躺着的榻上看去。只是,他不過是對着宇文祜一眼掃過,見人已經醒了便不再擔心,只拿眼睛好好地打量着自家老爹。
有個這樣的爹,日子過得不容易啊!自個兒一受傷,就敢昏迷個幾天幾夜的,愣是把聖上都給招來了。好容易醒了吧,也不知道他那爹又出了什麼幺蛾子,居然把聖上都給弄昏了。若非是聖人死拽着他爹的手腕子,旁的人不敢使力分開兩人,這會兒他爹還不知道是不是被關進了小黑屋兒呢。
宇文祜看着這麼多人進來,目光幽幽地睨着賈赦赦磨了磨牙,直到他縮了脖子,方纔將目光轉向進來的臣子們。將人都叫起了之後,便伸出手來給太醫們診脈。只是,即便是這樣,皇帝陛下也沒放開自己的另一隻手。
那隻手,正牢牢地攥着赦大老爺的手。
身邊圍繞着這許多人,自個兒卻跟祜祜手拉手的,赦大老爺自然是非常不自在的。爲了擺脫這種囧境,大老爺縮啊縮地想要讓自己不那麼引人注目。被握住的手掌也隱在了身後,並且不老實地輕輕扭動着,試圖掙脫祜祜的掌控。
要知道,私底下倆人再怎麼親暱都無妨,畢竟都那麼熟了;可如今這麼多人看着呢,這祜祜未免太不注意影響了。老爺他雖然都已經年過不惑,但還是會害羞的呀。
幾位太醫相繼診脈之後,言道聖上已無大礙,只是疲憊太過還需細加調養,這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只要聖上不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出事,那就真的是天空那麼蔚藍,雲朵那麼潔白,海水那麼湛藍……人生真是美好啊!
“給他也診一診。”宇文祜對身邊的太醫道,指了指赦大老爺身邊的手。他本就是爲了恩侯而來,來了之後卻一直不見人醒來,本都打算將人帶回京城去。好在恩侯到底是醒了,讓他心裏狠狠地鬆了口氣。
赦大老爺乖乖地伸出手來,讓太醫們一一診脈,得出結論並無大礙。他這身子本就沒多大問題,當時一直昏迷不醒,多半是在夢着那些隱情。也是那一場夢過後,大老爺方纔想明白了,他爲何會穿越又重生,還憑白多了那麼些知識技能。他早已經想好了,一等回到京城去,便爲三位爺爺豎起金身來,定要好生祭拜纔是。
等赦大老爺心中有了決定,回過神來的時候,方纔發現剛剛還人滿爲患的大帳內,居然又只剩下他同祜祜兩人了。也不知是爲何,大老爺一對上祜祜那幽深莫名的目光,便情不自禁地想要臉紅,且更加情不自禁地心裏發虛。
完了,老爺他瞞着祜祜,私自從京都跑到這兒來,還把險些把命扔在這兒,也不知道祜祜會有多大火氣。這會兒將人都攆走了,莫不是要跟他發火兒?那老爺他該怎麼辦?!
“恩侯,你跟我說說看,父皇那老頭子都跟你說了什麼,竟然將你逼到了這兩國交兵的戰場上。你當時怎麼就不想想我,我會不會同意,你若是出了事我又該如何?”出乎大老爺預料的,皇帝陛下並未怒形於色,反而眉目平靜,語氣平淡地緩聲問道。
可是,以赦大老爺對祜祜的瞭解,他越是這樣便說明心裏的火氣越大,一旦自個兒有哪句話沒回好,那可就是……
赦大老爺仍舊被握着一隻手,只好另一手撓了撓額頭,想要擋住宇文祜那直視着自己的目光。那眼神太過熾烈,讓他有些承受不住。宇文祜卻沒那麼輕易將他放過,伸出手來將他另一手也握住,目光仍舊毫不轉移地注視着他。
“爲什麼不說話呢?赦赦,你應該知道的,我有多在意你,根本無法承受你的離開。若是失去了你,我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宇文祜握着大老爺的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來回摩挲,“你想是還不知道吧,我那日可是把大明宮給砸了呢。呵,老頭子氣得那充紅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祜祜,你……”真的這麼幹了?赦大老爺不由驚訝地瞪大眼睛,當日宇文祜是跟他說過這話的,卻是沒想到會真的這麼幹。那可是太上皇啊,雖說已經退了位,但手中仍舊握着不小的權勢,又佔着父爲子綱的大義,隨時都能給祜祜不痛快的。大老爺不禁皺了眉,道:“老聖人教訓你沒有?你有沒有喫虧啊?不是我說你呀祜祜,老聖人畢竟是……”
“不要給我東扯西扯地轉移話題。”明明方纔還一臉平靜的宇文祜,此刻便彷彿忽然被點燃了一樣,厲聲打斷了大老爺的話,喝道:“賈赦賈恩侯,你回老子的話。你到底知不知道老子的心意,到底有沒有想過要如何迴應老子,到底想要躲老子到什麼時候?”
赦大老爺被打斷了絮叨,耳邊是宇文祜激烈的聲音,只好默默地閉了嘴。是的,他雖然是關心祜祜,但確實也有轉開話題的意思。皆因,他並不想跟宇文祜討論這個話題。
可如今看來,老爺他似乎沒有躲避的機會了。
“祜祜,我們如今這樣不好麼?每日裏都能見面,見了面便會相談甚歡,兩個人一起相互扶助,一起開拓從沒見過的盛世,成爲一對流傳千古的君臣佳話。”赦大老爺待到宇文祜嚷完,反也把他的手握住,目光與他的相對而視,不再有絲毫躲避。
“然後呢?”宇文祜對他話中的憧憬並不滿意,嗤笑一聲道:“就像三十年前一樣,是不是?一旦有了絲毫的變故,你便再次縮回自己的殼子裏,不再跟我有任何的糾葛。就彷彿當年一樣,我明明知道你就在那裏,可也明明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你,是一個失了心的殼子。”
“賈恩侯,我宇文祜不要那等殼子的。你既然無心,那我便休,左右那時咱們都還年少,一句年少輕狂便罷了。可你爲何又要再將自己找回來?你可知道,那日當你重又站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是何等心情?”宇文祜眼中閃過暗沉,似是回憶着年少時的往事。
“我本以爲,你既然已經重又站到了我身邊,那就是心念一定。可是你呢?你賈恩侯又是如何做的呢?”皇帝陛下的聲音裏含着分明的沉痛,讓赦大老爺聽得心中一痛,“不過又是老頭子的一插手,你就根本連商議都不跟我商議一聲,便決然南下,趕赴這戰場來了。賈恩侯,你可知道我那時有多想衝到你面前,將你活活掐死。也省得……你再如此對我。”
赦大老爺蠕動了下喉嚨,卻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宇文祜的心意他自然明白,自己對他也是中意有加的。可是……
當年就是爲了兩人的事,祖母她老人家病逝,賈代善同賈史氏更是將他棄若敝履。他那時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重重打擊之下,他怕了啊!也只有將自己封閉起來,任由時光流逝罷了。
便是如今,他一聽太上皇之言,便立即拋下一切遠走,爲的也是一個“怕”字。只不過,這一回怕的卻並非是旁人,而恰恰就是他——宇文祜啊。
“那麼你呢,祜祜?”赦大老爺看着宇文祜,一雙桃花眼的眼尾泛紅,眉梢亦是微微揚起,“當日,我的心裏有多害怕,又有多希望你能救我於苦海。可惜,你也不過是略伸了伸手,便任由我自生自滅了,對不對?不過,你也說的沒錯,當年的事咱們皆年少輕狂,且算是扯平。”
“倒是我這人不對,明明都已經扯平了,竟然時隔幾十年還要再到你面前蹦躂,這是我的錯。如今我也認錯了,趕明兒便再縮回去就是。畢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嘛。祜祜,我是不是該和你一聲‘再見’,然後咱們就相忘於江湖……”
“恩侯,”宇文祜驀地打斷賈赦的話,一伸手臂便將人抱住,在他耳邊急切又有些顫抖地問道:“你到底在怕什麼?”
“我怕什麼?你難道還不明白,或者還不想承認,我怕的就是你啊。”赦大老爺奮力掙開宇文祜的手臂,雙手擒住他的衣領,湊近了沉聲道:“宇文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怕你又是一時興起的年少輕狂,怕你又要幡然悔悟對我不聞不問,怕你大義凜然地要拿我開刀啊。不然,爲什麼周奇會留在我手底下,一呆就是那麼多年。”
宇文祜聞言,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心虛一閃而逝。賈赦赦什麼時候變聰明瞭,居然知道自己在他身邊放人了。更讓他不敢置信的是,這貨不光是知道了,竟然能沉得住氣,藏在心裏不說不問,簡直就是奇了啊!
“那麼你呢?你難道就沒什麼該告訴我的麼?”不過,皇帝陛下卻沒有相讓,亦是揪住賈赦赦的衣領,“你那麼多本事都是從何而來的?當初咱們一起唸書的時候,你是什麼樣子我還不知道?你可別跟我說,那些本事是咱們不相處的年月裏學會的。賈恩侯,我那些年雖然沒親近你,可我也不是真的把你拋到一邊,時刻都讓人關注着你的。一旦你有什麼閃失,我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赦大老爺哼笑一聲,又把手抓緊了些,他纔不會認輸呢,“呵,想知道我爲什麼本事那麼大,你就不會問一聲麼?你宇文祜祜怎麼就知道,你問一聲我不會告訴你的?我知道,旗子對我那是沒得說,但你這派他差事的就不一樣了……”
“那你是怎麼學會的本事?”
“我多活一輩……你管我怎麼學會的,不告訴你。”宇文祜猛然地一問,讓赦大老爺將答案脫口而出。好在他及時醒悟了,吞下了後半句。但是很顯然,只那半句便已經讓皇帝陛下聽出了端倪。
宇文祜也不揪他的衣領子了,仍舊手臂一伸將人抱緊了,焦聲問道:“你跟我說清楚,什麼叫多活一輩子?在你身上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是不是還經歷過我不知道?赦赦,你乖些,快點告訴我,好不好?”這最後一句,那聲音別提多柔軟了。
仍舊是那微微上挑的尾音,聽得赦大老爺腰桿兒一軟,便沒能再從皇帝陛下懷裏掙出來。不過,今兒他也算是豁出去,已經打定主意要跟宇文祜祜有啥說啥,乾脆就整個人都賴到他身上。萬一等會兒這人聽了他的經歷,要將他這“妖孽”焚之以火的話,他也算體驗了一回壓人的樂趣。
宇文祜緊擁着賈赦赦,聽他絮絮地將過往的經歷道來,一時橫眉豎目,一時眼含憐惜,一時又咬牙切齒……待到赦大老爺講完,已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默默地抱在一起,誰都沒想着說話。
良久之後,宇文祜長出了一口氣,一手撫上大老爺臉頰,道:“等咱們回了京城,我便降旨爲三位聖人立觀,立爲國寺,日後虔誠供奉。若非是三位聖人,你我該是不會有這一回的重來,怕是就……再不會有機會相濡以沫了。”
“你信我說的?”吐出了壓在心中的隱祕,赦大老爺便彷彿卸去重甲一般,只覺得渾身上下、從裏到外地那麼輕鬆舒坦。就連方纔的忿忿不平,也彷彿都拋到了腦後,瞪着桃花眼欣喜地問道。
呵呵!能將一個只愛玩兒的純紈絝,調.教成胸懷無限溝壑的大師級人物,怕也只有那三位聖人能辦得到了,那是由不得他不信啊!
皇帝陛下雖然心有所感,卻也不敢對賈赦赦明言,省得他又犯倔耍脾氣,只道:“自然,你說的我都信。恩侯,咱們既然已經互道了心事,也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那我便再問你一遍。”
他感覺懷中人身子略一僵硬,但很快又放鬆下來,方深吸口氣,問道:“恩侯,你可願意同我相濡以沫,執手偕老,相約白頭?”說罷,他便屏住呼吸,等待着懷中人的回答。
赦大老爺還是很害羞的,臉埋在宇文祜祜的頸窩不願擡起。哎呀,祜祜也真是的,倆人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說什麼偕老不偕老的,本來都已經要老了呢。不過,若真能一起白頭偕老倒也不錯啦。想想看,等倆人七老八十了,鬚髮皆白地手拉手站在一塊,那情景……
得!看在祜祜這麼殷切的份上,本老爺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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