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林中驚變寶釵出府
雕鞍繡轡爭門入,帶得紅塵撲鼻香。
三月十五踏花時,正是春景將逝。照着民間舊風俗,這一日,但凡女子,年長年少的,都要親自去折一籃尚未萎謝的花枝,以清水爲祭,向東南方向禱謝花神,求個吉兆。雖說只是不成文的風俗,然而宣朝上上下下,無論尊卑大小,女子卻都樂於此事;暮春祭花、七夕乞巧,加上元宵觀燈,這三日乃是女子們難得能鬆快的時候,被文人雅士們戲稱爲“女兒節”,倒也算是別有趣味。
林清微站在一方小矮凳上,踮起腳尖來,將一枝燦爛的桃花摘下來,蔥管兒一般的指尖,精巧的藤編籃子,襯着滿眼的豔色灼灼,叫人心中不由地生出遐思牽連。
動作飛快地理着花朵,將其上或有凋殘枯黃的花瓣撿去,林清微神色專注而莊重地將手頭兩三枝冷雪般的梨花安置在一簇桃花夭夭之間。
“殿下手真巧——”青衣帶着些許欣羨地瞅着林清微籃子裏已經拾掇好的鮮嫩花朵:“往日裏婢子只覺得梨花白得太素,桃花紅得太媚,照着殿下的話說來,一個是仙人,一個是妖女;可現下擱一起瞧着,竟沒什麼衝突不好!”
拎起不過兩個巴掌大的籃子,林清微笑道:“一清一豔正是相得益彰,你也弄得差不多,想來綠言她們也該好了,咱們過去吧!香案設在哪一塊?”
青衣忙上前來讓林清微搭手從矮凳上下來,聞言,答道:“正在莊子東邊那處小水池,池子裏是從山上引下的泉水,很是清潤甜皙,想來花神娘娘也會喜歡的!”
在香案前拈香後合掌而拜,林清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旁,只見林黛玉神色寧和,滿眼的虔誠祈望,林清微微微抿着嘴笑了。
“哥哥既蒙了恩典,倒也不妨在我這莊子上面閒上幾日,散散心也好;待再入朝堂,那就是一片風雨搖盪,不得安寧了——”祭了花神後,小林晞便嚷着要去後面的樹林裏打野兔。林黛玉被他纏得無法,又見姑姑與父親有話要說,便隨他去了。
這一片莊子連帶着後面一座矮矮的小山丘,乃是當年先皇在世之事給林清微做私產的。山上物產頗豐,加上林清微常常來此處休憩,底下的人也都不敢有所懈怠,因此,莊子被經營的極好。
林如海端起手旁桌子上的茶盞,裏面碧色的茶湯還漾着一圈圈波紋:“妹妹既有心,哥哥豈能不聽命呢?只是如今這朝堂實在是魚龍混雜,看似一潭靜水無波,實則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想起之前自己入宮后皇帝與自己提起的事情,林如海不由得長嘆一口氣:“幸而玉兒和晞哥兒有妹妹看護,不然的話,哥哥可就真的是捉襟見肘無可奈何了!”
聞言,林清微捏起一顆金絲小棗兒放入口中,那股甜膩的味道讓她皺了皺眉頭,吐出核兒,她從袖中掏出羅帕拭了拭嘴角,接過青衣奉上來的漱口清水:“哥哥未免客氣了,在這個時候被提入京中任左都御史一職,其實皇帝哥哥終究是走了一步險棋;忠順現下里雖說糊塗許多,但也不是個省心的,他與我又有些樑子,到時候皇帝哥哥一旦對他有什麼動作,反撲起來,哥哥必定首當其衝!”她垂下眼瞼,聲音中帶了些自責:“說起來,哥哥陷入如此境地,倒有三分是我的不是!”
瞅見妹妹黯然的神色,林如海不由得有些心疼起來。這個唯一的妹妹與自己年紀相差十五歲,說句玩笑話,幾乎是拿着她當晚輩一般看着的;後來她被先皇接入宮中撫養,每年相見次數寥寥,母親常爲此暗中垂淚,每每提及此事,都再三叮囑他日後定要好生疼愛林清微……
林如海看着妹妹微紅的眼角,輕輕地嘆了口氣:“妹妹何必自責呢?我林家素來只忠於皇座上的那一位,素來道理便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忠順王爺的作爲已經是大不敬的了,哥哥自當做到爲臣子的本分——”站起身來走到林清微面前,拍拍她的肩頭:“這些年來,妹妹爲林家做了多少,哥哥心中比誰都明白,若是沒有妹妹,咱們林家如今只怕……”他苦笑了一聲,不再多言。
一時間,屋子裏一片寂靜。
林清微仰起臉來,頰畔浮起兩個輕淺的笑渦:“哥哥,咱們也別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了,現在,玉兒身子也好了起來,晞哥兒也乖巧的得很,這是列祖列宗保佑,林家是有福的!”她扯開話頭,話音裏尚且帶了些重重的鼻腔:“底下,哥哥只管放心大膽地按着皇帝哥哥的部署去做事兒吧,忠順還奈何不了我!”
她這話倒不是說笑,畢竟,先皇在位多年,手頭風衛裏的水究竟有多深,恐怕除了林清微,就只有先皇知道了,更何況林清微自己還有一支暗衛呢?
這一點林如海多少知道些,聞言,點頭應下。
“晞哥兒,跑得慢些!小心腳底下的石頭!”林黛玉小口喘着氣,定睛瞧着前面那個歡快的小身影,忙指着雪雁催促道:“雪雁,上去跟着晞哥兒,看着他點,若是睡着可就不好了!”
她停了下來慢慢地挪着步子,身後的雪鳶雪鳧忙上前來一邊一個扶住她的手臂:“姑娘這一趟走動得多了,還是先找個地兒歇會兒吧!”
林黛玉的身子雖說這幾年已經被調養得差不多,但是終究是女孩子,體力上本就不及,何況林晞正是愛撒歡的年紀?聽了雪鳶的話,林黛玉平復了一下呼吸,遠遠地朝着林晞的方向看了看:“有雪雁和綿佩跟着,想來出不了錯,既如此,咱們便到那邊亭子裏坐會兒——”
主僕三人到了果林裏專門建來與人歇息的小亭子中坐下,誰想不過半盞茶不到的功夫,便聽見樹林子另一頭傳來驚叫聲。
林黛玉駭得一下子站起來,她聽了出來,那稚嫩的聲音分明是林晞的!“晞哥兒,晞哥兒!”滿是焦急與無措地念了兩句,顧不得其他事情,她拎起裙襬便往那頭而去,跑了一小段路,她停下來,轉頭來對着雪鳶雪鳧吩咐道:“雪鳧,你快去通知姑姑和爹爹!快點!”
雪鳧一愣,忙回身就跑了出去。
雪鳶想得卻更多些,忙在林黛玉要繼續往那邊跑的時候拉住她:“姑娘,姑娘!讓奴婢先去在前頭瞧瞧,若是出了什麼事情,想來雪鳶也會有動靜的!”她算是林黛玉身邊四大丫鬟中最心細的,想的也多;這裏是長公主名下產業,平常百姓都是不敢近前的,如今長公主殿下駕臨此地,更是派了侍衛在周邊輪流巡邏,若是小公子真的出了什麼意外,只怕就不是一般的事情了——想到這兒,她打了個寒顫,一顆心高高地懸了起來。
一到樹林的另一面,雪鳶便瞧見雪雁臉色慘白地把林晞抱在懷裏,一旁的綿佩亦是雙眼呆滯,裏面盈滿了恐懼。
順着兩人的目光看去,雪鳶呼吸一窒,連連踉蹌着後退兩步。
只見一個人撲倒在地上,滿頭髮絲散亂,身上白色衣裳破破爛爛血跡斑斑,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背來,明顯是被鋒利的刀劍所傷;整個人已經完全看不出來原本模樣,雪鳶大着膽子又掃了一眼,地面上還有一道拖得長長的血痕,她忙收回視線。
想起什麼來,她忙彎腰晃了晃雪雁,見她還是呆呆愣愣的,無奈之下只得站起來向方纔來的方向跑去,正迎上氣喘吁吁的林黛玉。
踮腳一把捂住林黛玉眼睛,雪鳶聲音顫抖着:“姑娘莫看,晞哥兒並沒什麼大礙,您還是先轉過身去吧!公主殿下馬上便過來了!”
林黛玉有些摸不清頭腦,然而縱然心中焦灼萬分,聽清楚雪鳶的話後,她還是依言不看轉了過去。
不一會兒功夫,林清微與林如海兩人便一起趕了過來,看清楚眼前的場景,林清微瞳孔一縮,當機立斷地下了命令:“雪鳶雪鳧雪雁,帶着姑娘回去,青衣,抱着晞哥兒去本宮院子裏,讓綠言守着,然後快馬加鞭找雲太醫過來!”
“是!”青衣瞅見這一幕,心中打了個激靈,片刻不敢耽擱,忙去照着林清微的吩咐運轉起來。
——————————薛家搬出榮國府的分割線君——————————
薛寶釵安安穩穩地坐在雕花窗子前面,手上捧着繡繃子,咬斷針上連着的絲線;窗外的天際夕陽的餘暉已經將雲暈染開來,出神地看着這一幕景色,想起什麼,她勾起脣角笑了笑。
“我的兒,可算是拾弄清楚了!”薛王氏自個兒掀起簾子進來,蔥綠撒花軟簾底下綴着的幾排珍珠碰撞着,落在薛寶釵耳中顯得格外動聽。
放下手中已經完工的帕子,薛寶釵站起身來迎上前去,聞言,眼底滑過一絲欣喜,扶着薛王氏在窗前坐下:“娘,哥哥怎麼說的?”自打那日與薛王氏商定後,她們便讓薛蟠去收拾薛家在京中的宅子,幸而那宅子雖說已經有些年份沒住人,但是尚且有幾個老僕人在裏頭守門,倒也不至於被糟蹋得厲害。
薛王氏看着女兒掩飾不去的歡快之意,心頭微酸,點點頭:“老太太雖說精明,可終究常在內宅,你哥哥外頭還有幾個朋友,幫着上手弄得快着吶!咱們今兒晚上收收行李,大件兒的都讓你哥哥從耳門帶出去,明兒就去和老太太辭行!”
梨香院正房中,燈火亮了整夜。
或許真的是因爲心情通暢,即便昨晚兒上只睡了兩個時辰,薛寶釵也依然精神頭頗佳。坐在梳妝檯前,她小心地將掌心的胭脂膏子挑開敷在頰畔,菱花銅鏡中映照着的容顏頓時明媚許多,瞧着便神采奕奕。
“我兒今日妝容甚好!”薛王氏站在她身後,讚歎着笑道,親自動手接過鶯兒捧上來的一枝金銀牡丹掐絲連珠簪子,爲薛寶釵簪了上去:“就是要這樣,女兒家雖說當安分守拙,然而也該打扮得鮮鮮亮亮!”
賈母正與賈寶玉一起用早膳,聽見外面傳說薛姨媽和寶姑娘過來了,她眉頭微微皺了皺便舒展開來。
“寶姐姐,你怎麼也要去了?”賈寶玉着急地拉着薛寶釵的衣袖晃着,又跑到賈母面前:“老太太,您快將寶姐姐和姨媽留下來吧,大家在一塊開開心心的可不好麼?”
賈母也喫驚地看着面前不卑不亢的薛家母女倆,她哪裏想到是自己身邊的丫鬟一時碎嘴才弄成這樣呢?終究是老狐狸,腦海中一瞬間轉過許多事情,賈母鎮定下來:“姨太太這是怎麼了?好端端怎麼突然便要搬出去?莫不是下面奴才怠慢了,姨太太且說來,老婆子給你出氣!”
薛王氏好歹也是做了多年薛家主母的,聞言,仍是笑得和藹安和:“老太太這說的是哪兒的話,豈不是折煞我了?只是當初入京的時候,原是因爲家裏宅子沒大弄好,所以才借住在府上,蒙老太太慈愛,不嫌我們一家子麻煩!只是前兒幾日蟠兒回來說宅子收拾好了,不如搬回去;叨擾您恁長時日,我這心裏也過意不去,再一想,蟠兒與釵兒都大了,日後有什麼事情急急慌慌地也不好看,因此也應了下來!”她話音未落,薛寶釵便從旁邊鶯兒手中接了一隻描金攢心盒子過去,打開奉到賈母面前:“這算是晚輩的心意,老太太手下吧!”
賈母瞅着盒子裏滿滿一盒珍珠,若是收下來,說出去也不好聽,便故作生氣推辭道:“姨太太這是看不起老婆子呢,親戚之間,哪裏用得着這個!”饒是她私產頗豐,瞧着盒子裏的珍珠個個飽滿圓潤,也覺得有些肉疼。
“老太太這樣說,真是叫我們不知該怎麼辦了!”薛姨媽一副無奈的表情,讓薛寶釵將珍珠收起來:“不過我們那宅子與府上離得不遠,日後親戚之間來往走動仍是便宜的!”
賈寶玉的癡纏完全沒起到什麼作用,薛寶釵看着他可憐兮兮的眼神,雖說有些不忍,但只是安慰了他幾句,又被賈母拉着說了幾句話,便隨着自己母親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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