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贾母
王熙凤隆安五年嫁给贾琏,至今已经两年。与贾蓉见了也有好几次。每次瞧见她的时候,虽然貌似恭谨,但眼神裡的不安分却是掩饰不住的。
只是,在她盛气凌人的态度面前,贾蓉姿态摆的极低,不敢有非分之想罢了。
所以,王熙凤对他的评价,“也是個不争气的。虽有一副好相貌,却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
但今天,贾蓉的神态气质,却让她有些不认识了。
整個人昂扬锐气,站在门口处,虽然肃手恭谨,但腰杆挺得笔直,与往昔见了摧眉折腰的猥獕姿态大不一样。
一双眼睛清亮而有神,唇角含着笑意,看向她的眼神裡,虽然也不安分,但并不淫邪,反而欣赏的意味更多,让人感觉到他的目光注视,也不会太反感。
穿着一身出炉银葛纱褶儿,头戴蓝纱巾,犀玉银角簪贯发,整個人文质彬彬中透着几分儒雅英武之气。
王熙凤眼睛一亮,重新审视起贾蓉這個侄儿。
“只要哥儿们有能为,能把這個家撑起来,我就能瞑目了。什么长命百岁,福延千年,我却想也不敢想。俗话說:老而不死是为贼,凭白活那么久惹人厌。還是自然闭眼了为好,我自去投胎转世,不讨你们的嫌弃。”
贾母人老成精,活的比谁都明白。
贾蓉祝福她长命百岁,福延千年,她虽然喜歡听。却也明白這不過是吉祥话。這些年勉力撑着這個家,眼看着贾府从辉煌到沒落,一步步经历過来,她只想安安分分的颐享天年,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至于贾府,儿孙自有儿孙福。
反正有祖传的开国爵位,与大周朝世袭罔替。即使爵位掉了几個品级,待熬到宝玉、兰哥儿這一辈成长起来,皇家对贾家的怨气也就散了,贾族自然能够重返朝堂。
說到底,太上皇也年岁不小了,人总有魂归地府的一日。
再大的怨气,也抵不過時間磋磨。
這是贾母的感悟。
“老祖宗這话說的,孙媳妇却一個字也听不懂。我沒读過几本书,也不识几個字,不懂孔夫子的那些大道理。我只记得在闺中当女儿的时候,听過這么一句话,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這话說的是家裡有一位有智慧的老人,就能把她的人生感悟和经验传授给年轻人,让儿孙辈少走弯路,能够走上正途。
“原本呢,我還不大理解。
“今儿瞧了蓉哥儿,我才知道這句话真是一点儿沒错呢。
“家裡有老祖宗您镇着,时时传授人生经验,我們做儿孙辈的,才能时时开悟,不走了邪门歪路,也不会败家遭祸,一大家子人才能兴旺呢。”
說到這裡,王熙凤缓步上前,走到贾母端坐的罗汉床旁,瞧着贾母眼睛裡的满意和嘴角勾起的笑意,内心得意之余,嘴皮上的俏皮话也更利落了几分。
“所以說呀,老祖宗您可不能只顾着自己,還得为了我們小辈们,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呢,最好活到天荒地老。”
王熙凤在罗汉床前,牵起贾母泛起褶皱的宽厚手掌,感受着掌心裡的温度,脸上露出撒娇的神态,虚坐在了贾母身边,屁股占了半边炕沿。
“天荒地老?哈哈,活那么久,那不成神仙了?”
贾母抓着王熙凤的玉手,眼神裡的宠溺之意表露无疑。仿佛怎么也瞧不够似的,這個孙媳妇,可真是太会讨她欢心了。
“老祖宗在我們小辈心裡,可不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托生嗎?要不然,怎么能享受這么大的福分呢。”
王熙凤娇笑。
“哈哈哈。”登時間,宽敞的大厅裡,传来贾母爽朗的笑声。
“你這個凤辣子,我說不過你了。”贾母笑着摇头,视线从王熙凤艳丽的容貌上移开,扭头望向贾蓉。
“听說伱晚上還要摆宴,就早些回去吧。我這裡什么都有,不缺你们的孝敬。還是自己节省下来做套新衣裳要紧。你要是真有孝心,就多读读书,想一想圣贤的道理。
“京营裡虽好,却也是個凶险之地,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却也不要犯了忌讳。两府长辈活生生的例子摆着呢。别鬼迷心窍走了歪道儿。多跟世交老亲们走动走动,取取经。尤其是王家的王子跃,他宦海沉浮多年,是個有能为的。你多跟他請教請教,沒什么坏处。
“說到底,他能坐稳京营节度使的位子,靠的是你们宁府的人脉关系。都是世交老亲,让他提携提携后辈,沒什么为难的。”
贾母不愧是贾府裡唯一的“有识之士”,与王熙凤逗笑半天,也晾了他半天,直到现在,方才跟他說起正事。
而一說起正事,贾母慈祥的眼神就消失了,浮现出几分智慧的内敛,身上流露出一股暮气却又清醒的威严。
仿佛一瞬间,她就从那個慈祥老太太,变成了大周朝的诰命超品国公夫人。
便是坐在贾母身边的王熙凤,都被贾母的威严气势所震慑,下意识地敛声屏气,恭肃严整起来。
大气都不敢喘,眉眼微微垂低了,只听得心脏咚咚跳,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這种刺激感觉……
王熙凤已经好久沒感受過了。
她是個脂粉堆裡的英雄,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此刻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热血沸腾,只觉得很兴奋。她心底裡鼓起勇气,微微抬高眼眉,去认真打量贾母說话时的表情容态,仿佛每一個细节,都让她产生兴趣。
“真威风!
“女儿家活成老祖宗這個样子,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王熙凤沒读過几本书,但却感受到了项羽和刘邦瞧见秦始皇出行时的心理活动——“大丈夫当如是也!”
不止是王熙凤。
就连贾蓉,瞧见贾母正色神态,与他推心置腹的說出這番话。也是难得的恭敬肃然,认真去倾听老人家的建议。
很明显,贾母得知了贾蓉要去京营走武官仕途的事。
虽然說,宁府那边不归她管束。但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贾母作为宁荣两府名义上的最高长辈,還是忍不住要多提点几句。免得贾蓉重走了小国公爷的老路。
宦海沉浮,朝堂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她实在不忍贾族的年轻哥儿,再去陷入那個血腥的漩涡裡头。
老老实实的享受荣华富贵,等着太上皇驾崩不好嗎?
唉……
贾母叹息,只能希望贾蓉能听得进劝,踏入官场后,多多小心。
“是,重孙谨记老祖宗的教诲。”
贾蓉撩起马面裙,再次跪地顿首,感谢贾母的人生教诲。
“行了,下去吧。”
接着,贾母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贾蓉转身恭敬的从厅裡退出去,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又把一匹蟒锻和两匹大红妆锻留下,交代守门的仆妇丫头,替他转交给王熙凤。
然后贾蓉就出了西角门,拐個弯往东行,路過贾府正门,直奔黑油漆大门。
进了黑油漆大门,来到贾赦的独立院子裡。贾蓉往北行,走了不足一射之地,来到仪门前。
在仪门前,贾蓉停下脚步,請守门仆妇给他通报一声。
守门的三等仆妇瞧见他身后领着人,還抬着箱笼,似是要送礼,不敢多拦。只给贾蓉道了個万福,恭贺他游园会夺魁,便转身跑进去,给他通报起来。
等了一会子,裡面传出话来,請他进去。
于是贾蓉跨過仪门的门槛,吩咐一個三等仆妇,从箱笼裡抱了一匹蟒锻和两匹大红妆锻,跟着他往裡走去。
過了仪门,贾蓉沒走几步,往西拐了個弯,进入一個院子。
這是贾赦的外书房。
院子裡树木山石雅致,与他会芳园的景色差不多,显然是一体建筑。其房屋院宇,悉皆小巧别致,与贾蓉在贾母院子裡看见的正屋厢庑游廊大不一样。显然是从荣国府的花园裡隔断過来的。已经事实上分房而居,不受荣国府的约束。
“老爷,东府小蓉大爷到了。”
走到外书房门前,领路的三等仆妇停下脚步,低眉顺眼贴着帘笼禀报道。
话音落下,书房裡传来一句浑厚中透着沙哑的嗓音:“請他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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