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台前、幕后 作者:潭子 学堂裡,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被尤本芳责问的贾代儒,他的脑袋‘嗡嗡’的。 什么叫她儿子都要因为這学堂,和贾政一起去祠堂跟祖宗们請罪? 什么叫他要掩盖自己的失职? 什么叫他要以长辈的身份,压服所有人,让這学堂接着烂下去? 這么多的罪名…… 贾代儒的眼前在发黑。 但是他拄着一根拐棍,一时還倒不掉。 他看着尤本芳,动了动嘴巴,有千言万语想要反驳,甚至想要大声责骂,可是突然又想到這尤氏還是宗妇。 她真的有权利站在這裡,就族学的事问责于他。 不不不,不该是這样的。 贾代儒猛的摇头,让自己清醒。 此时,拄着拐棍沒倒的他,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粗粗的喘气声,“尤氏,你大胆!” 在贾家,他是她祖父一辈的人呢。 有什么事不能私底下說? 如此把他逼到再无转圜的绝地,是想干什么? 贾代儒的脑子在飞快运转,突然想到了什么,“前儿老夫才申請了族学的费用,你是不想再出族学的费用,才鼓动蓉哥儿带着存周来此的吧?” 這個女人心机深沉的可怕! 贾珍在时,因不得喜,她事事依从。 贾珍才死,就先弄水月庵的净虚,抄了大笔银钱,要给族裡在京城弄祭田,向族人邀好。 再是抄赖家,把东府裡所有不服管的奴才,全都赶到庄子上,从此以后,那东府就是她的一言堂。 然后又是還国库欠银,收蓉哥儿之心。 如今又来弄学堂了。 当他老头子不知道,她是耐不住幕后,想要跳到前台了嗎? “族学是两位老国公兴建,费用……” “我什么时候說過不给族学费用了?” 尤本芳冷冷打断,“儒太爷,有一句话,叫那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眼见老头涨红了脸,却還要开口,她又迅速且严厉的道:“太爷,我现在還能尊称您一声太爷,是因为您的辈份在那裡,但是,两位老祖宗兴建族学,不是让您来糟蹋的,我贾家的孩子,更不能被您的无能、无知误了最好的年华。” 這這? 现场除了贾代儒粗重的呼吸声,几乎落针可闻。 就是贾政都拧着眉头,偷偷咽了一口唾沫。 他也有些被這個侄媳妇吓住了。 “你你……” 贾代儒指着她,直气得浑身发抖。 “来人,太爷年纪大了,扶太爷家去吧!” 蓉哥儿慢慢站到了尤本芳的面前,“另外,再给請個大夫。” “对对对!” 一旁的贾代修连忙附和,“十二哥,您身子不好,赶紧回去歇着吧!” 還强争個什么? 再争下去,惹怒两府,再追究下去,還是這位老哥的错。 “你?” 贾代儒抖着手,又指向贾代修,不過想想這人也是沒本事的,忙又转向贾政,“存周”他带着哭腔,“你要看這尤氏,如此欺你老叔嗎?” 贾政:“……” 他拧着眉头,严肃着一张脸,在尤本芳也看過来时,正色道:“尤氏是我贾家长房长媳,是宗妇,珍儿虽然不在了,蓉哥儿還在。族人做错了事,蓉哥儿管得,她也管得。” 贾政可不想管族裡的一堆破事。 族学的不堪,是他亲眼所见。 每人十板子是他亲口下的令。 重打贾瑞,也是他气急之下,亲口吩咐。 而且儒太爷掌管族学以来,确实毫无建树。 “太爷,您身体不好,以后就在家歇着吧!” 一大把年纪,還折腾什么?给了台阶不下,难不成還要他說尤氏不好?尤氏不该来?尤氏不该管? 那是绝不可能的。 敬大哥不在家,珍儿沒了,他這個做叔叔的,对东府的孤儿寡母,只能更加照顾。 要不然,御史都能参他一本。 “太爷,您慢着点,奴才们扶您。” 双瑞带两個有力气的小厮上前,不由分說,架起贾代儒,就往外面去了。 现场贾家族人虽然众多,可是沒人帮他說话。 大家自动自觉的给老头让了一條道。 但其实哪一步都不是贾代儒想走的。 老头其实想晕過去的。 可是這些年他很注重身体保养,虽然心慌气胆,眼前发黑,可一时就是晕不了。 终于,他被送进了自己家的马车,沒一会,族学的大门就‘哐当’一声关上了。 贾代儒的心下一颤,当场软倒在车内。 “族学的問題,不止是太爷的問題。” 廊下,尤本芳很高兴,贾政沒掉链子,蓉哥儿還不是红楼裡的贾蓉。 沒有厉害的娘家,丈夫又死了,儿子是继子,她想要从幕后走到台前,不得不一步步谋算着来。 其实說实在话,如果不是黛玉、惜春這些小姑娘,如果不是這时代讲宗法,动不动一族连坐,她也并不想淌贾家這摊子混水。 如今淌了,那永远屈居幕后她是不愿意的。 毕竟在后面指着别人弄,有太多的不可确定性。 在走廊上站出来,居高临下的责问族中甚有‘威望’的贾代儒,是因为她也算好了,贾政会站在她這一边,族中子弟在贾代儒的教导下,至今未出来一個秀才,族裡的人也未尝沒有怨言。 现在贾代儒被請走了,那学堂的改制就势在必行。 “是贾家所有人的問題。” 尤本芳看着只会窝裡横,只想享富贵的一群人,“启蒙的三字经裡,就有子不教,父之過。玉不琢,不成器的话。孩子们在学堂挨打,那自然也是有挨打的理由,政二叔打他们有错嗎?你们一個個兴师动众的跑来,想干什么? 想接着惯下去?” 沒人敢吭声。 贾政的腰背挺得更直了,他也冷着脸打量所有人。 “惯得他们无法无天,一事无成你们才觉得是为孩子好?” 尤本芳都不知道這些人在想啥。 有免費吃喝的学堂,但凡家裡再用点心,努力督促,也不至于這些年,连個秀才都沒有。 一天天的,就這么混日子。 沒家底的在混,有家底的一样在混。 靠着两府,就觉得可以永永远远的混下去。 也不想想,国公府的爵位是一代代递减的。 “宝玉那般小的年纪,只因写字稍有敷衍,都被政二叔打了手板,难不成你们觉得,你们的孩子比宝玉還精贵?” 一群蠢才。 “我今儿把话撂在這,以后這学堂,不学好,不端正态度,把读书当儿戏的,不仅先生会打,就是族裡……,也一样会罚。” 什么? 事关切身利益,众人都不再沉默。 “侄孙媳妇” 贾代修是族老,第一個开口道:“這读书……,并不是每個人都有天份。” 他也有孙子和老儿子在這边读书呢。 “是!” 尤本芳点头,朝双瑞吩咐道:“给几位族老和婶娘送把椅子来。” 小厮们迅速行动,很快,便坐下好些個,就是贾政都得了一张贾代儒的太师椅。 当然,尤本芳也坐了下来,“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读书的天份,但是,沒天份,跟沒有学习态度是两码事。两位老祖宗,出生入死的为贾家打出了一份天,备族产,建学堂,是想把后世子孙当废物养嗎?” 這是什么话? 好些人都涨红了脸。 “外面有多少人想读书识字却沒机会?有多少人为了孩子读书,要一家子甚至三代人苦熬,才能供起一個人读书?” 尤本芳好像痛心疾首,“我們贾家人明明有最好的机会,学堂裡不仅免費教你认字,给你笔墨纸砚、供应餐食,就算你沒有读书的天份,至少你的字不能敷衍吧?” 說到這裡,她指向身后的甲班,“可是你们进去看看,看看他们一個個的字,都写成了什么样?再看看他们的书,有几個认真对待過?” 尤本芳在裡面翻了,除了有限的几個人,其他人的书,要么撕的不成样子,要么就跟新的一样,压根沒翻過几回。 “代儒太爷老了,又有自己的亲孙子,可能沒心力再管其他人。” 裡面贾瑞的字写的最好,从书本到墨條,都可以看出,他真的有努力在读。 红楼裡,贾代儒就对他管的很严。 不過這個人也是无才无德。 居然不顾同宗之情,想要调戏凤姐。 最后死了,也是他自找的。 尤本芳不能真拿贾代儒怎么样,但不代表,她不能给他挖点坑。 都在這裡读书,他凭什么把贾瑞盯得死紧,却不管其他人? “所以,学堂的山长和先生……” 尤本芳看向贾政,“二叔,您看,我們是不是要另外請两個严厉一些的。” “自然!” 贾政摸了摸胡子,郑重点头。 “那先生打不好好学的学生,沒問題吧?” “当然!” 贾政惜字如金。 這一会,他有些相信贾代儒的一些话了。 這尤氏不知道从哪知道学堂不好,想要整顿学堂。 但是她和蓉哥儿辈份都低,所以就把他也拉了来。 他们是算到,他看到那些不堪的事,会生气,会打人吧? 贾政缓缓的吸气,再缓缓的吐气。 “大家都听到了。” 尤本芳又朝众人道:“請来的先生如果打了孩子,谁敢哭哭啼啼的過来拦着,或者到府裡告状,那年节时,就什么都别来拿了。省下的银子,我会直接送给学堂裡,学习最好的几人。” 贾代修和贾瑨等人的眉头都深深拧着。 终于,贾代修先忍不住了,“照侄孙媳妇這样說,沒有天份,背不好书的孩子,岂不是天天要挨打了?” “对于实在沒有读书天分的孩子,我的要求很简单,认好并写好他该认的所有字。” 尤本芳道:“我贾家的孩子,总不能出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招牌都不认得吧?” 总不能像薛蟠似的,读了几年书,结果還把‘唐寅’念成了‘庚黄’。 “如果有人觉得自家孩子实在愚钝,不是读书的料,也不必会读会写,那就不必升班,永在蒙学,平日裡,上午认上一個两個字,下午就去学武吧!” 贾政的眉头一皱。 但有些人的眼睛却不由一亮。 這一次,贾瑨先开口道:“大嫂還要請武先生嗎?” “請一個吧!” 尤本芳再一次看向贾政,“二叔,我們贾家以武起家,虽然如今已经渐离军中,但孩子如果在武学上真有天份,那送出去,从小兵做起也是可以的吧?” “……可!” 他想說不可的。 贾家由武转文不容易。 而且如今军中的关系,都是舅兄王子腾在用。 但尤氏又說又从小兵做起。 這种情况下還反对…… 贾政看了贾瑨几人一眼,在心裡默默叹了一口气。 断人前程如杀人父母。 罢了罢了,就那群挨几板子,就哭爹喊娘的孽障,怎么也不可能吃得了练武的苦。 想到這裡,贾政的心又慢慢定了。 “二叔同意了,所以我的意思是,想转武的可转武,但转過武后,又怕吃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網,那是绝对不行的。” 尤本芳看着大家,“再苦再累,都得给我坚持一年,坚持不了一年的……,全家停发三年族产供给。” 所有人都想反对。 可话到口边,又沒法說出来。 “等等,等等!” 贾瑨想到什么,突然道:“那孩子沒有读书天分,可学武也沒天份,却又转了武……” “每個人都有七天的试学期。” 尤本芳道:“有沒有天分,感不感兴趣,我想七天的時間,怎么着都该知道了。” “七天啊!” 贾瑨终于高兴了,“甚好,甚好!” 他们在族学這边开起了会,那边,贾母和王夫人等也终于收到了消息。 两個人都忙派人去打听了,生怕贾政打坏哪一個。 這真要打坏谁谁,她们還不知道要听多少哭嚎,要跟着给多少赔礼。 “好好的,老爷怎么会去学堂?” 王夫人很气,当着贾母的面吩咐王熙凤,“赶紧再去查一查,蓉哥儿找老爷是什么事?” 东府那对母子虽然不是亲母子,但心肠都黑的很。 她忍不住怀疑,贾政又被人家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