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借面吊丧,监厨宴客
徐佑唇角挂着微笑,随口跟他胡扯,心中却在飞快的盘算着如何把丁季父女救出来。
眼前這個人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心思缜密,将丁季和丁苦儿扣作人质,就是要让徐佑和左彣投鼠忌器。并且在跟他们对峙的时候,不管是坐着還是站起,不管是左顾右盼還是静默不言,他的右手一直垂在腿侧,指尖微微曲起,似开似合,如爪如钩,可以用最短的時間,从最佳的角度,将脚边的丁季和丁苦儿立毙于掌下。
“那就给我站稳脚跟,竖起耳朵听好了!”男子傲然道:“老子就是溟海盗山宗!”
徐佑对海上人物所知不多,闻言扭头去看左彣。沒料到左彣同样的一脸懵逼,皱眉望着山宗,也不說话。
山宗等了片刻,沒等到什么如雷贯耳、久仰久仰的恭维话,再看两人的脸色,明显沒有听過自己的大名,勃然大怒,道:“借面吊丧之辈,监厨宴客之徒,连我山宗都沒有听過,简直徒惹人笑,徒惹人笑!”
徐佑這次倒是一脸惊讶,道:“听你說话也是读過书的,怎么入了海,做了抄贼?”
借面吊丧,监厨宴客這两個典故出自《后汉书》,祢衡以之评价荀彧和赵稚长。因为荀彧容姿优雅,祢衡說他只有一张脸拿得出手,而赵稚长肚子大点,被嘲讽說只会混吃混喝。正好徐佑少年风华,左彣中年大叔,形象跟這两位符合,山宗能這般恰到好处的进行类比,可知不是粗鄙无文的人。
“放屁,谁說抄贼不能读书?不能识字?溟海中一個個都是当世俊杰,比起你们這些蜂目豺声的禽兽知要雅致多少倍!”
徐佑重生以来,听到的詈骂之言還沒有今天一天听到的多,不在意的笑了笑,并不接话,问左彣道:“溟海是哪裡?”
“在滃洲附近,那片海域的水文反复莫测,又有千百暗礁,进的去出不来,所以有溟海之称。”
滃洲也就是后世的舟山群岛,這点常识徐佑還是有的。东晋末年海盗祖师爷孙恩挟百万众攻掠内陆,就是以舟山为基地,进可攻,退可守,搞的偌大的王朝都束手无策。
徐佑暗道,看来這個地方真的是海盗窝的理想栖息地,要不然也不会横跨了两個时空,還是无可避免的被抄贼看上。
溟海盗……很拉风的外号啊!
徐佑心思电转,对山宗拱手道:“足下可是河内山氏的子弟?”
山宗一愣神,眼光中闪過一道不易察觉的羞惭,道:“什么河内山氏,我沒听過。”
徐佑何等毒辣的眼神,问出這句话,又是有心算无心,早把他的反应看在眼裡,笑道:“沒听過也无妨,只是山姓不太常见,說不定与足下同出一宗,所以一时有感。”
左彣跟随徐佑一段時間,已经琢磨到几分這位郎君的行事风格,越是危机重重,越是奇谋辈出,一言一语都有深意,绝不是无的放矢,很知机的问道:“不知郎君說的這個河内山氏,可有什么名士嗎?”
“名士自然是有的,前魏有位山巨源山公,四十岁才出仕,可短短二十年就高居司徒之位,侍奉三朝,慧眼提拔的英才遍及朝中和各州郡,主上依为肱骨,臣下视若模表,至性简净,在事清明,为天下所重。我生平所敬服的七個人当中,山公排在首位!”
左彣叹道:“這样的人物,想想就觉得风德高远,让人恨不能生在彼时,一睹伟器!”
“何必遗憾?山公后人虽然不复前朝的迈达,也极少入仕,可听闻一個個洁身自好,安居乐道,隐逸于山林江海之间,机缘到时,自有福分见贤思齐!”
“郎君說的是,山公既能识人,定也能治家,后世子孙要有一成的家风遗留至今,已经是难得的钟毓神秀。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登门求见。”
两人正儿八经的說起了相声,山宗在一边听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浑身就跟几千只蚂蚁在上下求索,简直要毛躁的喷出火来。
“够了!”
突如其来的大喝,打断了徐佑给左彣上歷史课的兴致,山宗狭长的双目暴出冷光,道:“老子只不過借你们的船脱身,哪来這么多罗裡吧嗦的废话?靠边停船,老子要上岸!”
這就对了嘛,知耻近乎勇,看来這儿山宗真的跟河内山氏有点源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士族不做,反而下海做了抄贼。徐佑指了指丁季,笑道:“船家還在甲板上躺着,要是山兄不介意,請退开三步,让我這位朋友去把他救醒。”
“哪用那么麻烦!”
山宗抬起一脚,踢在丁季的肩头,顺着足尖送出一道真气。丁季的身子凌空而起,翻转着往徐佑飞来。眼看要砸到身上,左彣闪步挡在前面,轻舒猿臂,接住了丁季。
一股阴冷狠辣的劲道如同大浪拍岸般从丁季体内蜂拥而至,左彣怒斥一声:“卑鄙!”然后双手轻微一张一吐,脚下不曾移动半分,已经化去了山宗的凌厉攻势,同时步履交错,腰间长剑发出清亮的龙吟。
镫!
月夜如雪,這一剑,如同雪中绽放的极光!
山宗一声怪叫,被耀眼的剑势逼的根本来不及去拿丁苦儿做挡箭牌,只好故技重施,翻身往江水中落下。不過在落下之前,足下轻轻一挑,丁苦儿高高飞起,越過左彣的头顶,越過弯弯的乌蓬,往轻舟另一侧的河边掉落。
左彣這一剑有剑意而无杀意,气势虽然惊人,却是虚晃一招,目的就是逼开山宗,然后趁机救人。看着他钻进江水,飞掠的身子也到了船边,左脚在船板上一踩,身子几乎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倒飞着追向丁苦儿。
近在咫尺!
左彣从上至下,伸出手抓向丁苦儿的衣襟,不料变故突生,山宗从江水中腾射而出,指尖连弹,竟聚水成箭,分成两股,绕开了丁苦儿,从左右两边呼啸闪至。
左彣沒想到山宗有此奇招,从那侧落水,又从這边出现,速度竟然比自己更快,只能自保为上,长剑一劈一削,破开了水箭,可气息已竭,无奈一個倒翻,退回了船上。
“哼!”
山宗单手抱着丁苦儿,還沒有干透的衣服再次湿了通透,单足点在船尾翘起的方寸之处,身子随风自摇,却又稳如泰山!
“就凭你這样不入品的修为,還想从我手中抢人?也不用脑子想一想,要是我這么好对付,柳权那個老狗会追杀我了三個月,却還是拿我沒办法?”
经過這一番交手,山宗的实力也仅在六品中下,比起左彣尚有不如,可他常年跟江海湖泊打交道,水上就是他的主场,对付起来着实不易,而且這张嘴实在是够损,一点也不肯吃亏。
左彣脸色铁青,他刚才动手的时机沒错,错只错在低估了山宗的水性和随机应变的能力。這下倒好,不仅把徐佑刚刚费尽心力营造的机会破坏了,還大大惹恼了山宗!
“郎君,有人上船了,你小心……”靠在船舱外的丁季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先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徐佑,赶紧报警讯。
徐佑安慰道:“我都知道了,沒事的,别担心。”
丁季慌乱的情绪刚平定下来,秋分扶着他站起,可一抬头却看到了落在山宗手裡的丁苦儿,立刻红了双眼,挣扎着要扑過去,喊道:“阿苦,阿苦,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啊!”
“丁老伯,苦儿只是昏過去了,性命无碍,你放宽心。”秋分死死拉住他的身子徐佑望着山宗,轻声道:“這位山兄真要杀人,刚才有的是机会动手,犯不着费事把人打晕。你去撑船,先找一处水浅的岸边停泊,一切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丁季久经江湖,何尝不知道面对如此险境,自己所能做的实在有限,所以听徐佑吩咐,并沒有迟疑,马上掌控着船只,渐渐的偏离航道,往最近的某处岸边驶去。
山宗的目光在徐佑身上逡巡不去,似乎有点摸不透他的底细,道:“你是什么人?”
徐佑笑道:“赶路的人,你既然要借船,船借你就是了,其他的還望各留一份薄面,不要伤了和气。”
山宗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将丁苦儿拦腰抱起,嘿嘿一笑,道:“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既然借了船,干脆借到底,劳烦诸位送我一程吧!”
左彣露出怒色,眼睛有如实质盯住山宗的腰肋和心肺处,似乎下一秒就会在那上面戳几個洞洞出来。
“看什么看?再看我一眼,我脱這個小娘一件衣服……日他阿母的,怎么长的這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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