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百九十九章 夢中

作者:章越道
第1313章夢中

  院內。

  王安石聽到這裏,對老僕道:“沽一壺酒來!”

  老僕聞之訝異。

  旋即立即往不遠村落去買酒。

  王安石道:“老夫雖不飲酒,但今日貴客登門。”

  章越道:“多謝荊公。”

  王安石反覆看着密陀僧道:“還是建公有想法。”

  章越道:“荊公,這只是草案,能不能成還是兩說。且不說從泉州到倭國路途遙遠,而且倭國也未必允許。”

  “倭國”

  王安石點點頭道:“但多少是個想法,財取自天地,也可取之四方。”

  章越道:“荊公所言極是,商貿之利,方爲久久之利。”

  “本朝主要的貿易之路有三條,一條是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其實絲綢只是一個稱謂,稱之黃金,白銀都可。”

  “一條是海上向北向東,往倭國貿易或從陸上與契丹,女真的貿易。”

  “一條是海上往南至西南身毒的貿易。”

  “這其實不是一條路而是一個面。”

  王安石徐徐點頭。章越道:“國家的本質就是暴力和經濟。”

  “對本朝而言,譬如以佔領熙河爲例,看似獲得了廣袤的土地,但常年累月易入不敷出,不過以貿易利之就不同了。”

  “否則靡費甚巨,猶若負山而行,歲歲難繼。”

  邊疆的地方統治成本很高,經常還是負數。好比每個月都要還房貸那種。

  章越言畢,拾起酒盞輕啜一口。

  此時暮色漸沉,半山園內竹影婆娑,王安石撫須沉吟,良久方道:“建公所言,老夫仍有一慮,從古至今積攢了大量財富的商人,多以錢財收買名望,最後染指權力。”

  “一旦放任百姓商人逐利,則敗壞了國家的風氣,喪盡了讀書人的志氣。”

  “風俗變於前,則法度變於後,此不可不鑑。”

  章越道:“荊公,只有階層的上下流動,方乃真正的革禮易俗,否則就是緣木求魚。”

  王安石目光一凝似欲反駁,但旋即散去終歸於沉默,章越知道又沒有說動對方。

  無論是之前漸進式變法,還是現在通商惠工的主張,王安石都沒有贊同,真不愧是拗相公。

  自己一口老血都要吐出。

  章越心道,王安石如此固執,一點情理都說不通,自己要破局何其難也!

  章越心下暗歎,王安石轉而提及另一樁棘手之事道:“那阿里骨如何?”

  章越默然片刻後道:“阿里骨在攻取了党項的沙洲,瓜洲後,野心逐步膨脹。原來還是聽調不聽宣,如今已是不聽調不聽宣。”

  “之前官家三度請阿里骨入京都被拒絕。”

  王安石略有所思。

  章越與王安石沒有全盤道出。

  自己剛離京不久,已經有人指責章越,爲何讓阿里骨擺脫宋朝統治,在邊境自大,最後落得養虎爲患的局面。致使党項未平,又來一個新患。

  當初爲了扶植阿里骨,朝廷所費不少於百萬貫,卻爲什麼沒有留下制衡阿里骨的手段。

  對此章越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阿里骨的全部家小,以及他心腹黨羽的部分家小如今都留在汴京城中,但阿里骨野心逐漸膨脹,又有什麼辦法。

  羈縻之策,本非中央直轄之制。

  甚至有的官員開始調查當初章越是否有給阿里骨輸送利益之事,對此已是追究到了陳睦和王厚的頭上。

  這是一個頗爲危險的信號。

  章越是沒收錢財,但難保下面的人沒收。

  章越知道必是蔡確黨羽所爲。

  所謂人走茶涼,一點不虛。

  不久酒水端上,章越捧盞,王安石以茶水替代之。

  二人舉杯暢飲,章越與王安石對飲了三盞。

  章越笑道:“雖是村釀,確實味道不減。”

  王安石道:“老夫素不知此味,建公喜歡就好。”

  章越遍目看去,這半山園雖好,但聽說王安石已是決定將此宅子捐出。

  官家聽說王安石罷相後日子過得非常清苦大爲喫驚,還專門派人賜王安石五十貫,但被王安石拒絕了。

  王安石道:“建公,方纔所言當務之急,是要以消除黨爭爲先!”

  “朝政以後會如何?”

  章越道:“今是蔡持正爲右相,執掌朝政。持正的性子,雖不是心胸狹隘,但好走偏鋒!”

  說實話新黨這一系列領導人,在氣量上都不太行。

  王安石剛上臺被評價爲絹狹少容,變法時被朝野批評爲用人其合則用,不合則棄。不過王安石下手不狠,把政敵貶出外就算了。

  之後的呂惠卿,那就是真正的心胸狹隘了,不能容人了。連謀主王安石都想幹掉。

  再之後的蔡確,下手狠辣而且性子頗爲極端。

  再到以後的章惇。章惇這人還是有容人之量,但也不多。到了紹聖時,新黨舊黨已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兩邊手上都見了血,章惇明知不可,但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章越道:“宰相最重是容人之量,宰相肚裏能撐船。”

  “從荊公,再到呂公,再到如今的持正少矣。”

  王安石沒有過多評價蔡確,但蔡確當初確實捅了他一刀。蔡確爲王安石推舉爲三班主簿,又出任御史。之後蔡確幫着王安石彈劾了反對變法的熊本、沈括。

  同時在青苗法,免役法的推廣和修訂上,蔡確都立過功。

  可是在熙寧六年,王安石乘馬過宣德門被張茂則指使人錘馬之事後,蔡確彈劾王安石。

  王安石當即在心底就給了蔡確一個‘善觀人主意,與時上下’的負面評價。

  事後蔡確與王安石解釋,他已是在彈劾熊本和沈括的事上,已是報答過了王安石當初提攜的恩情了。

  章越道:“以我對持正的瞭解,他爲相之初,必是先報着一番和衷共濟之願,但耐不住手下慫恿,同時世事不爲持正所轉移。故他無可奈何下,必是行黨同伐異的一套。”

  “一旦清洗,報復成爲循環,一旦我等革禮易俗的宏願淪爲黨爭權鬥,國家則危矣。”

  章越看着王安石,如果不能說服王安石支持自己的政治主張,那麼退而求其次,達成共識也是好的。

  王安石剛愎但磊落,呂惠卿陰狠內鬥、蔡確極端權謀新黨三位大佬之後,氣度一個不如一個,當初的變法派已是淪爲權力集團。

  另一個時空裏章惇,蔡京一旦上臺那只有強硬清算的結局。

  王安石熟思片刻後道:“黨爭之禍,後患無窮。”

  章越道:“如今之際,還請荊公站出來說一番話纔是。”

  王安石緩緩道:“我已久不過問政事了。”

  章越道:“荊公當初烏臺詩案能救下蘇子瞻,今日何不試之。”

  王安石道:“姑且試一試吧!”

  章越聞言大喜。

  王安石上了年紀身子睏乏,當即回屋歇息了一會。

  王安石再度來到院中時,看到東方圓月明亮。

  章越望着明月對王安石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此詞真是太好了。”

  王安石徐徐道:“蘇子瞻之才,當得起當年仁宗所言,只是可惜不肯從其後也。”

  章越聽出王安石深深的惋惜,於是道:“荊公你看蔡持正之後,何人可以繼之爲相?”

  王安石沒說話。

  章越問道:“荊公看元長如何?”

  王安石道:“屠沽爾。”

  “師樸如何?”

  “未見才略!”

  “元度又如何?”

  王安石道:“我已是閒居無所用之人,對元度常告誡要以‘立德、廣量、行惠’行之。”

  “頗能遵之。”

  說到這裏,檐角風鈴輕響,月色浸透庭院,王安石忽感嘆道。

  “我記得當年,我初拜僕射之時,握着元度之手道,吾官止於此乎?原因是我當年爲舉人時,曾夢到一廳堂,人指其匾額曰僕射廳,然後道,我以後當拜此官。”

  “此後果真應驗,改制之後,換爲特進,元度勸我加之,然我辭而不拜,以應其夢。”

  “到底是黃粱一夢否?也不知到底這一身到底在哪個夢中!”

  。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