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六章 我的地盘
故而定在定在农历十二月的十三与十八。
太学生们如今都在积极备考。
眼下春闱在即,各省秋试及第的读书人也是赴京而来。
太学裡的崇华堂上,不少慕名而来的读书人出入其中,在外旁听取李觏的讲课。
故而這裡是众多读书人聚集之处,不仅是堂上坐得满满当当,后面還挤着不少趁课的人,甚至每個窗户外也站满了人。
李觏虽性子古板,但对于這样来趁课的读书人,却不排斥,甚至热于分享,只要他们抢得到位子,不打扰到他即可。
至于崇华堂外,而太学西首的石经阁,则陈设着杨仲南,章友直所雕刻的十二经石刻。
這裡的读书人们,则从事着另一项读书人的运动……释经。
宋朝佛学兴盛,高僧之间辩经是经常有的事。
章句還未兴盛,儒学不崇拜对经义辩难,故而喜歡讲释。
石经阁前对着石刻的经义进行讲释,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当然也有很多读书人千裡迢迢来京,有的经义忘记了,就找到石刻经义之处,拓一页回去。
除了释经之外,還有一些喜好著书的读书人会来阁外摆摊,拿着文章或著作以求人赏识。
這也是一等变相行卷。
要去欧阳修如此大佬门上行卷,好歹也是要门路,否则人家時間那么紧,为何一定要抽空来看你的文章。
如果漫无目的的行卷,效率太低了,如同买彩票般。
故而石经阁前,這些读书人就拿着自己的诗赋文章在此‘售卖’,也算是自己推销自己,若偶尔有几個识货的人看见了觉得满意,就与他们說几句,靠他们在此扬名。
章越每日也会来此闲逛,看看有无什么书籍可淘,放入自己的蒐古斋售卖,同时也看看别人的诗词文章,同科士子水平如何。
章越来到一個摊前,一名三十余岁的读书人拱手道:“兄台好。”
章越笑了笑当即从他的摊前拿了诗集读了起来。
這名读书人看着章越一身太学生的襴衫,兼之路過几名太学生同他打招呼,心知他也是太学生无疑,于是道:“兄弟若是觉得在下的诗集可以入目,不妨拿去看看。”
章越听了问道:“可乎?”
对方点点头道:“在下也是要寻一位知音人。”
章越看了一眼這本诗集。
纸张不便宜啊。
司马光写《资治通鉴》时,仅手稿就堆满了两個屋子。
而司马光修《资治通鉴》如今仅存一张手稿是什么样子?
這张手稿是范纯仁给司马光写的信,司马光看過信,信纸上几行字划掉,然后将這张纸利用作《资治通鉴》的手稿。
而且那张信纸稍短,司马光還用另一张纸与信纸拼接在一起,用两张拼接在一起的纸作为《资治通鉴》的一页手稿而已。
由此可见,古人是如何‘敬惜字纸’。
至于這一本诗集虽說只有几十页纸,但章越可不敢将它当作后世随处可见的传单及广告随手接下,然后拿回去作垫桌布之用。
章越读了数页,但觉得对方文采平平沒有传阅的价值,于是奉還道:“多谢了,不敢受之。”
对方神色有僵硬道:“兄台不妨拿去,我這裡還有十数本。”
章越拱手道:“在下才疏学浅怕糟蹋了兄台的心血,多谢了。”
說完章越看了对方失望的目光,有些不忍,但仍是离去。
章越走到另一处。
但见這裡聚了不少读书人,一人正负手站立,左右皆在帮他发着似诗词一样的笺纸
凡是路過的士子是人手一份。
章越心想,這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白嫖几张纸了么?
当即章越很沒出息地走上前,拿過一份,但见有数页纸笺,且背面沒有写字,当即很是满意。
章越翻至正面但见上面写着几個字‘常州陈曼州’。
下面就是诗作,入目是熟悉的‘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章越看到這裡,抬起头看对方一眼问道:“此诗何人所作?”
发着诗词的人看了章越一眼,当即指引道:“此乃這位官人所作,他在那。”
章越顺着他手指的看去,但见对方正在一個棚子下与两名读书人說话,但见章越看来的时候笑着与他拱了拱手。
章越当即将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沒错,一字不差。
至于纸笺的落款上又写着五個字‘常州陈曼州’,這五個字占据了三分之一的纸,放佛就怕别人不认识了他般。
章越拿着纸笺面色铁青,自己本想白嫖几张纸的,沒料到自己被剽……窃了。
算了,反正自己也是抄来的,也不值当生气。
息事宁人,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为這种人生气,不值得。
但不行啊,忍一时之气,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章越手捏着纸笺。
却见這时候一人走来道:“這位兄台,可是赞赏小可拙作么?”
章越此刻沒有立即搭理心想,此诗是如何泄露出去的。
当初是章丘的老师先发现的,然后此人后面就沒有音信了,当初還口口声声要举自己去神童试。但自己的三字诗又怎么会传到千裡之外的常州呢?
章越越想越觉得此事有蹊跷。
“兄台……兄台?”
章越看向对方笑道:“阁下想必就是马兄了。”
对方笑着道:“正是,在下草字油川。”
章越道:“兄台此诗作得极好啊!在下不胜佩服之至啊!”
陈曼州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兄台是太学生吧?此诗在我們常州早就是妇孺皆知。”
陈曼州确实高兴,他是方才在這裡遍发诗文,可惜汴京一個识货的也沒有。要么称三言难登大雅之堂,要么称如此浅显也可称作诗?
现在终于遇到知音了。
陈曼州向章越大谈,如此诗他分为数部,每部都有心得等等,又說此诗揽括了‘方方面面,一应俱全,而且简单明了’。
章越心想,這三字经歷史上虽传闻是王应麟所作,但很多人是怀疑的,究竟到底是哪一位作者也是存疑。或许编诗的人,当初只想用作一首普通的发蒙诗,但沒有料到对后世影响那么大。
章越问道:“兄台言此诗在常州流传甚广,妇孺皆知可是?”
“不错,当时在下一日心有所感作此诗后,惊动天象,东面有一七色彩虹经天而過,凤凰降世于山间和鸣,当时常州太守见此一幕,故来至乡间寻访,正好在下将此诗作呈上,這是风和日丽,正应了天象。”
“兄台万万不可小看此诗,此诗虽是浅显,但却可收得启蒙教化之功,对于育人育德有莫大的好处。太守還将此诗令各個蒙学,族学的儒童都要习之。”
章越有所了解于是问道:“敢问兄台时常州太守是何人?”
陈曼州笑着道:“這個兄台就不必计较了,反正兄台也不识得。”
章越正色道:“這如何使得?兄台此诗既有启蒙教化之功,太守又是慧眼识珠,咱们怎么能不将兄台与太守的名字记下?”
陈曼州犹豫了下于是道:“太守姓王名讳安石。”
章越心道,竟是王安石?
章越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陈曼州還欲再道,却见章越看了看左右道:“這些人都是兄台家的下人?”
陈曼州笑道:“哪裡,不過是临时雇来的。兄台问這個作什么?”
“沒什么,如此我就放心,”章越拍了拍手问道,“油川兄,你看后面是不是王太守啊!”
陈曼州闻言神色一变,正回头望去,却猛然肚子重重的挨了一個膝击。
“你怎地打人?”
陈曼州手指章越正要大呼,却突然又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刮子,抽得他是眼冒金星。
“你为何打我?”
陈曼州欲還手,但想了想索性赖到在地大呼道:“打人了打人了。”
一看见這裡起了冲突,当即旁观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還有几個人拉开了章越和陈曼州二人口道:“别打人啊!此地乃国子监重地,岂是打人之处?”
陈曼州手指着章越道:“是此人先动得手。”
众人都将目光看向章越,但见章越点点头道:“沒错,是我打的。”
這时候几個太学生寻来道:“慢着,先别說话。此地是太学,一切由学规主张。”
章越心道,沒错,是我的地盘,怎地還让你给欺负了。
一名看向章越道:“這不是养正斋的章三郎么,你怎么打人?可知打人当如何么?”
章越手指着陈曼州道:“当然知道,但是此人抄我的诗,還在此公然叫嚣,在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闻声当即众人一片哗然。
這名太学生当即道:“這是怎么回事?”
陈曼州手指着章越道:“你……信口雌黄……”
一旁的太学生道:“此事……算了吧!”
章越道:“此事還請李直讲为我作主,請两位将我們带到李直讲那,真相自会水落石出,其它不敢劳烦二位,要紧的是不可让此奸人走了。”
两位大学生想了想道:“也好,李直讲那自会有公论!”
陈曼州闻此顿时面色苍白。
章越心道,国子监裡還能给你明目张胆地给抄了?這是我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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