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女同学
答案是可以的。
不過绝大部分都是家塾,宣和年间一位才女有首诗‘少与表兄同砚席,雅有文字之好’,讲得就是這段朦朦胧胧的恋情。
但不是家塾可能嗎?
宋人笔记都有记载,普通百姓女儿家去学堂与男子一并读书的事。
如醉翁谈录记载,一個富户让女儿去学堂读书,目的是为了方便招女婿入赘。
如果上述還可能是段子,那么南宋时,一名叫张幼谦的官员与邻家女子罗惜一并同窗,彼此暗生情愫最后成婚,這就是歷史了。
当章越看到這少女时,心中不免有所期待,但转瞬看到跟在這少女身后人高马大的家仆后顿时熄了心事。
還有自带保镖读书。
說完郭学究又对章越,郭林道:“這位是苗三娘!”
但见這女子有些怯懦地向章越,郭林行礼道:“两位郎君好!”
“三娘子好!”二人连忙行礼。
郭学究轻咳一声道:“三娘年纪虽比你们小,但学问却不比你们浅,主要是用力在算学上。”
章越心知,男女共学在宋朝虽不算是罕见事,不過侧重不同。女子来学堂多是识字,最重要是学算账,为以后主持家裡内外,打理家产之用。
裡正将他三姑娘送至学堂看来,也是有這個打算。
“郭林你算学学過一些,一会你先教他,不懂的,再来问我。”說完郭学究扬长而去。
留下了一脸错愕的郭林。
因为自己根本不会啊。
茅屋裡多了一张杉木椅,而随着苗三娘一起来此的家仆就立在门外,手裡不时把弄一下腰刀,不时朝屋裡投来一道警惕的目光。
章越见此当即眼观鼻鼻观心。
苗三娘从笈囊裡取出一本书,這令章越,郭林都吃了一惊,居然是有课本的,乃令二人眼红的‘有书阶级’。
接着苗三娘又从囊中拿出一把刻得很整齐的竹棍儿,然后对着书将竹棍儿摆来摆去的。
章越,郭林看了一眼,继续读书。
大约半個时辰后,苗三娘启声向郭林问道:“郭大郎君……可以請教你嗎?”
郭林抬起头,见到了对方容颜,有些失措地道:“额,什么問題?”
章越心想郭林别看外表老实,其实也是個闷骚之人,這一刻說不定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今有牛角田一段,角长一十六步,口阔六步,问田几何?”
闽地多山,故而开垦出来的田东一块西一块不规则,這牛角田說得就是形状窄长的田。宋朝的经学是有些太脱离实际,而算学则太切于实际,只注重于解决老百姓日常生活問題。
“這……這……我来试试……”
片刻功夫章越已计算妥当,而郭林却拿了一张纸作稿子沙沙地写了许久,方道:“一百一十四步。”
“多谢大郎君为我解惑。”
郭林道道:“我們都是以师兄弟相称,我来得最早,所以……”
苗三娘点点头甜甜地道:“大师兄。”
郭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苗三娘又道:“大师兄,今有堤下广二丈,上广八尺,高四尺,袤一十二丈七尺。问积几何?”
郭林又算了一阵,然后不太有信心地问道:“积是五千六百二十一尺。”
苗三娘捧着书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不对。”
郭林羞得要钻进地裡去道:“不然你问章师弟吧,他算经很行的。”
郭林想起当初章越要教自己算经的事。
苗三娘侧過头看向章越,但见他正心无旁骛背诵经义。
苗三娘犹豫了片刻,喊了声:“二……”
正在读书的章越,迅速出声打断道:“我姓章,家裡行三,你称我章师兄就好!”
原来他早听在這。
苗三娘不由抿嘴一笑随即又想到,他不让我称他二师兄,莫非言下之意是說我与他一般都是排行第三嗎?
這人好生无礼,可看来生得還行。
“有什么事嗎?”
苗三娘脸微微一红当即道:“是,章师兄,這一题……”
“积七千一百一十二尺!”章越答完。
這回轮到苗三娘一头雾水,往书上一看吃惊道:“章师兄,還沒……”
“方才听你题目时,已算過了。”
“算過了?可是师兄,既沒用纸笔,也沒用算筹。”
章越一脸很无奈吐了两個字:“心算!”
“這也行?可书裡不是這么說的。”
“拿给我!”
见章越伸手,苗三娘连忙捧书递去。
简单,简单,太简单了,這样的题给我来十道!
章越下意识地推了下鼻尖,却发觉忘了戴眼镜,這令他不由觉得有些不完美。
“用书裡的话說,就是为坑有两广,先并而半之,为中平之广。今此得中平之广,故倍之還为两广并。故减上广,余即下广也。”
“但不用這么麻烦,你记住梯形公式就是上底加下底乘高除二,一切梯形积之计算都可以往裡面套。”
“還是不明白?好吧上广加下广除二,再乘高,最后乘袤,就是這般!你自己用算筹算一算!”
苗三娘听了半响,但觉得章越說得每個字她都听得清楚,但为何就是不明白?
章越看她一脸呆滞的表情,不由问道:“你算经学几年了?你可要记好了,你以后主持一家,算经是时时用得上的。诸如這些田亩比类乘除,商功,粟米,雇役,薪酬都用得上。不了解如此,将来如何为一家之主母?”
“我?我?我?”苗三娘耳根子都红了,她此刻是又羞又气,你言语裡到底何意?我何时要为一家之母呢?我为一家主母的事又与你何干?
“多谢章师兄。”
苗三娘闷闷地退回了桌子开始摆动算筹。
???
我是哪裡說错话了嗎?章越露出了這個表情。
郭林摇了摇头,也露出了個‘活该你沒有佳人倾心’的表情。
其实章越方才是故意的,他是要在郭林,妹子面前留下学霸印象,再用言语温柔打击一番,如此苗三娘就不会有事沒事来請教自己功课打断自己思绪了。
說来有些自私,但妹子哪有自己学习重要(你不是我的菜)。
不就是单身狗嗎?书中自有颜如玉!
师妹前来是一個插曲,并沒有打断章越的功课。
章越功课,而眼下郭学究看了章越抄录孝经,论语的功课,觉得他书法裡可以进步的空间很大,于是让他每日练字一篇。
郭学究教给章越的是永字八法。
說得很玄乎,其实就是反复练习一個‘永’字。
永字虽只有五笔,但却包含点横竖等八体,囊括了书法裡的一切变化,故而有能写好一個‘永’字能通一切的說法。而兰亭序的第一個字就是永字。
永字八法,也成为书法初学者入门的一個很好的途径。
今日章越的功课也就是写一百個永字。
上一世章越也曾学過一段书法,临摹過灵飞经,但水平也就那样。
說来唐宋的诗词歌赋文章,达到后世仰望难以企及的高度。而书法也是如此,特别是在楷书一道上,可谓登峰造极。
陈寅恪曾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
這是后世评价,从功利的角度来說,能有一笔好字对于将来制举加分很大。宋朝好几個官家都是书法爱好者,将来要在朝堂上混一笔好字是绝对少不了的。
章越按照郭学究所教,要放空以往一切所学,从零开始一笔一划学写這個永字。
从研墨到落笔都自有一套章程法度。
上一世章越学书法是报课外辅导班那种,用得是墨汁,但如今必须从研墨学起。
但认真說来,真要学书法,研墨是要比墨水好的。
开笔先研墨,磨墨如磨心。
研墨的轻重快慢都影响最后的落笔成字,故而有的读书人下笔前,磨個三四十分钟的墨也是等闲。有钱人家都是把這事丢给书童干。宋朝這年头读书,谁家還沒個书童。
墨磨好再提笔蘸墨,剔笔修形,這才落笔于纸上。
当然在写在纸上前,章越還必须拿着树枝去沙地裡写练個几百個字,心底先有個大概,一切以经济节约为宗旨。
练好后,章越方回到杉木桌前,纸张四角用鹅卵石压好,以防走字。执笔时要讲法度,也不可完全讲法度,但往使虚使宽方向去就是。
一百個永字不多,但难在要慢,要用尽心思。如此写上数日,指头掌心都很是酸痛,但一篇字有沒有用心写一目了然。章越虽然昼寝,但在写字的功夫上不敢有丝毫偷懒。
最后写完字必须洗笔,上一世章越是放在水龙头下冲,就和洗拖把差不多……
讲究的读书人会买笔洗,章越唯有平底碗。
洗笔的水要刚好沒過笔尖,先泡片刻再洗,必须等笔腹的墨水也洗净了方可。郭学究会检查,若章越洗得不好,他会动手亲自再洗一遍。
章越在郭学究這读书,吃食住宿,文房四宝都是包含在束修裡。
郭学究在平日吃食住宿上抠门到极致,但在笔墨纸砚上却是毫不吝啬,用得都是上好之物。只是反复地交待章越爱惜纸字笔墨,读书人读书必须先从敬惜纸字,文房四宝开始,一来這些是真得贵,二来也是读书要先从存敬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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