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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行卷

作者:章越道
进入了二月,春暖雪融,山裡迎来了好时节。

  章越,郭林都在有條不紊地读书,准备着县学录试。

  而在录试之前,他们還要写上十篇公卷。

  行卷是自唐以来的科举文化,读书人要将平日得意的诗赋在考前献给主考官,混個眼熟。

  间隔数日后再送几篇文章,则称为温卷。

  而到了宋朝,有了糊名之制。起初除了省试有糊名外,解试還是不糊名的,天圣年后连解试也糊名,如此科举风气才好了许多,不再抢破头了去行卷想着走门路通关节,于寒门读书人而言才渐渐有了公平可言。

  糊名只到解试,到了县学录试一层,還是不糊名。但科举风气已变,有的人觉得不必再如此大费周章了吧。但其实不然,该行卷還是必须得投,如此至少显得我懂规矩。

  說来行卷,温卷之习在唐朝就被视为一等走后门的弊病,否则宋朝也不会有糊名制了,但是所有考生都行卷,唯独你不行卷,那外人眼底你不值得敬佩反而是有病。

  县试考试,到了最后录取不录取還是在于主考官的一念之间。

  按郭学究的话来說,县学录试說是进士斋五人,经生斋十人,但肯定已有考生通榜,考试不過是走個過场而已。

  而他们要与剩下的人来争最后的名额。

  若是行卷文章能获得县令赏识,可先一步获得通榜的资格,若是不行,则還是要回到考试上。

  那么問題来了。

  进士科的考生可以送平日得意的诗赋文章,那么只靠死记硬背的经士科考生送什么?在家自己写一遍经义注疏送给考官,說這是我在家默写,這与脱裤子放屁還有什么区别。

  不過最后還是有办法,那么写‘大义’。

  庆历年间,范仲淹进行科举变法,其中为诸科考生增了考试內容,最后一场要考十道‘大义’。直到范仲淹变法失败后,近来诸科考试才废除了大义。

  大义是‘微言大义’的大义,就是考官将经义抽出几句话,然后令考生以本经注疏以应对再加以文辞润色发明。

  這其实有些类似于章句之学了,与明清八股文比起来,只是沒有格式上的约束而已。

  郭学究就让郭林,章越十日之内,写出十篇‘大义’来面呈县令。

  对于写‘大义’這等事,郭林十分认真,读书人嘛,都有這样的念头,写出来一篇惊风泣雨的文章好一鸣惊人,洛阳纸贵后得到贵人赏识,从此平步青云。

  郭林自也不例外,看他這认真的架势,似要将自己這么多年来读书的心血都融入這几篇‘大义’裡。

  至于章越则兴趣寡淡,主要還是后世的对八股文的偏见,令他对于八股文实在沒什么兴趣。而且通過行卷来投机,实在机会不大。诗文词赋還有人看,但大义在宋朝真沒什么人看。

  最重要的是章越另有门路。若非听說如今浦城县令为人還是有几分正气,官声不错,否则章越早就一心用在走后门上了。

  郭林沒有门路,才将希望都放在行卷上。

  章越心底虽這么想,但還是将十道大义给写了。毕竟流程還是要走的嘛。

  写完之后就必须投卷了。

  正常来說,必须往县城走一趟。不過郭学究早打听到了,過几日县令会至离乌溪不远的陈坞村视察农桑,到时他们可去当面行卷,這可比送到县衙裡,连面也见不到好多了。

  郭学究为此托村老打听县令行踪消息,打听了数次终于才确定下日期行程来。

  就在三日后。

  這一天天不亮,师娘就起来给章越,郭林烧饭。

  二人吃了一顿半饱不饱的菜羹饭后,即披星戴月地出门了,至于行卷的卷子都放在卷袋裡贴身放好。

  临行时郭学究交代二人到了陈坞村就找裡正,他都已经打点過了。

  辰时不到,章越与郭林赶到陈坞村时,本以为会看到一幕黄土垫道,金鼓齐鸣的迎送场面,结果啥也沒见,连只鸟都沒有。

  郭林找了一個老农问道:“老汉,听闻今日令君来乡巡查,不知何时才来?”

  郭林不问還好,一问那老农当即破口大骂道:“也不知哪個贼厮鸟,半路将令君给劫了道……”

  “啊?”

  章越心道,這就水浒传了?

  那老农說话含糊不清,二人也问了半天话才明白情由。

  原来县令今日确实来视察陈坞村的,本快到了,结果前村的人半道把往陈坞村必经一條桥,昨夜裡给卸了,今日县令告知不视察此处了,改在前村去了。

  “是谁這般蛮横无理?使這等下三滥的手段?”

  “還能是谁?就是那视财如命的苗员外,我日他娘哦!”老农骂道。

  章越与郭林对视一眼,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为何苗员外宁可得罪一個村的人,也要将令君截在他那!”

  “俺咋晓得?”

  章越问道:“好吧,那老汉告诉我去前村当怎么走?”

  那老农道:“桥都被挖断了,那得绕两個时辰的路。”

  郭林,章越对视一眼,那怎么办?也得绕啊。

  于是郭林,章越二人动身跋山涉水,赶向苗员外的村子。

  路上不少地方還要涉水而過,溪水冰冷不說,還须小心打湿卷袋。章越走了一路可谓是疲惫不堪,在此他也很想真诚地问候一下苗员外的老娘。

  二人终于在過午时,方才赶到地头,這一次真可谓起了個大早,赶了個晚集。

  村口是一條大道,直通往县城,上面都撒過了黄土,道路左右则是两排的桑树,而一辆两轮两辕盖着帷幕的篷车正停在村口的大道上。

  显然县令已经入村了。

  村口還站着几個五大三粗的汉子拦着道:“今日村裡有贵人,尔等不相干的,速速回避。”

  郭林上前道:“我是来拜见令君的。”

  “哦?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拜见令君?”为首的人上下打量着郭林,章越有些神色不善。

  章越正要让郭林不可直言相告,直接一句你管得着嗎?他们几個村汉也不敢拦着读书人。

  但郭林却老老实实地道:“我們有几篇卷子呈给令君過目。”

  几人露出恍然之色,那人道:“令君疲了,今日不便见客,你還是回去吧!”

  郭林急道:“這可如何使得?我們走了老远就是为了来见令君一面。”

  “对不住了,我們受命,不可放陌生人进村。”

  郭林此刻急得都要哭了,他写了多少日的卷子,若不能提前交给县令,他苦熬多年的功夫就白费了。

  “不行,我今日非要进去……就是爬我也爬进去。”

  闻郭林這么說,几名村人都如临大敌一般戒备。

  而章越此刻看向村裡,却突然挥手道:“三娘……三娘……這裡……”

  郭林听章越這么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此刻猛然却闹了個大红脸背過身道:“师弟,我們改日再来吧……”

  章越:“???”

  “师兄!看着我!”章越用力抱住郭林的腰,似拔河一般将他拉回。

  “大师兄,章师兄你们在這作什么呢?”

  郭林听到苗三娘声音那一刻顿时停止了挣扎,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气力。

  章越托着郭林勉强对苗三娘一笑道:“师妹好久不见了,我們要面见令君,這几個人不肯,师兄非要闯进去,瞧我這不拉着师兄么?”

  “原来如此啊!”苗三娘恍然笑道,“他们是我的同窗,不是外人,让他们进来吧!”

  “是,三娘。”几人当即让开了道。

  “进来吧。”

  当即苗三娘领路,章越与郭林二人跟在一旁。

  “师妹,为何他们不肯让我們进去?”

  苗三娘笑了笑道:“這是爹爹的意思,他今儿费了好大劲将令君請到這来,還不是为了让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入县学的事。”

  “原来如此。”章越顿时明白了。

  郭林忙道:“三娘,那我們如此进去不知会不会打扰?”

  章越转头看了郭林一眼,满是鄙夷。

  苗三娘笑道:“有什么打扰不打扰,我哥哥读书的本事我還不知嗎?从小到大连我都不如呢。”

  “也就我爹前些日子听相士說我這哥哥這两年会交大运,故才深信不疑。”

  郭林和章越闻言都是笑了。

  章越心道,苗员外若真在县令那有门路,也不会使挖断桥這样下三滥手段了。

  苗三娘道:“我爹和令君现在宗祠吃過饭,你们就在祠堂门外候着,等令君来了就递卷子。”

  “是不是当先知会员外一声?”

  苗三娘失笑道:“大师兄,你可真是实诚人,以我爹的性子他会肯么?”

  郭林低下头道:“三娘你不惜得罪你爹爹哥哥,也要帮我和师弟是么?”

  “不是,只为出口恶气。谁让爹爹从来沒拿正眼看過我。”苗三娘捏紧了手言道。

  郭林与章越二人候着在祠堂门口,這时候已有些村人看着情形不对,想要劝退這二人。但想县令在裡面,而苗三娘又在一旁故而不敢造次。

  這时候县令已从宗祠已缓缓踱步而出。

  看過去县令不過三十许人,他一面苗员外与苗大郎热情相谈,一面则似闲庭信步般走着。

  方才在席间,他早看出這個苗家大郎不是读书的料子,问了几句简直不知飞到了哪裡,幸亏自己亲信将话圆回来,场面早就十分尴尬了。

  但他之所以对苗员外還十分热情,就是因为苗员外肯献纳。沒办法,衙门裡公使钱不够,职田补贴到手就那么些。

  他为读书人时,也看不惯這等打秋风的行径,但处于县令的位置上,事事皆难,故而有时候也得弯腰捡钱了。

  虚与委蛇了一阵,县令走出祠堂,就看到两個年轻人迎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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