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翻山越岭
何七想到昨日自己有些太热切,如此一下子似被吴大郎君看轻了,心底有几分忐忑。
何七见章越一坐下来即心无旁骛地已开始提笔写史策。
何七明白這写史策,不仅要言之有物,還要能引经据典。章越将前两日所抄的史料,佐以书楼裡的其他藏书,开始直接写起了文章。
何七不由道:“三郎,可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章越笑道:“多谢何兄了,我先写,不会的再請教何兄你。”
“好啊,三郎勿与我客气。”
何七想了想又道:“三郎,你可知吴府上的十七娘?”
章越问道:“十七?行十七?”
何七被章越這话噎了片刻,然后耐住性子解释道:“這是吴家族裡排行。”
“原来如此。”
“我祖父曾因罪削籍,但好歹也曾是一位七品官,三郎三代可有显宦?”
章越摇了摇头道:“沒有。”
何七道:“那三郎又可知吴家如此门第,要娶他们家的女儿都是何等人么?”
章越闻言下意识地伸手左右摸了摸脸问道:“似如我這般俊俏的郎君么?”
何七气笑之下,差点动手要捶案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来這裡干什么来的?真是来抄书的么?
但见章越笑道:“何兄,你再這般再问下去,我都以为你說得是我呢。”
何七失笑,這人才不怎么样,脸皮還挺厚。
但见章越又低头写着史策,何七也不知說什么了,這人真是啥也不知道。
与何七闲聊只耽误了章越片刻功夫,此时他心中已对第一篇史策有了大概。
尽管何七說三篇史策只是走個過场,但章越還是要认真写的,毕竟将来在殿试上這是要考的,到时是皇帝亲自策问。
不知不觉,章越写了一日功夫。
今日既沒有美婢添香,吴大郎君也沒有請他们吃酒,反而是一旁的何七一直坐立不安了。
這一日,吴府上倒是有客。
章越的二姨杨氏持着章家的名帖前来拜见。
“如此上等的端砚,实是受之有愧。”范氏笑道。
杨氏笑道:“听闻大郎君攻读诗书,明年要上京赴秋试,想来是用得着的,老身就以此砚预贺大郎君秋试得意了。”
范氏命丫鬟收了礼,然后笑了笑:“开封府裡藏龙卧虎,哪有那么容易,倒是令公子今科提名应不在话下。”
杨氏有几分自豪地笑道:“惇哥儿如今在族中行七,說来正巧今科也在汴京与大郎君一并赴开封府试,是了不知你们几时动身赴京?”
“大约等春暖花开后吧!”范氏笑道。
”那应该赶得上,我家惇哥儿年前时也刚与洛阳的张家定亲,就定在……”
這时但听有脚步声传来。
杨氏见到一位穿着鹅黄色衫子的女子朝自己走来。
“這是?”
范氏笑道:“這是我家十七娘,正好也来见见亲家。”
十七娘向杨氏欠身行礼道:“见過章家娘子。”
杨氏有些意外,也有几分受宠若惊,笑道:“沒料到吴府的千金也在此,真是标致的人儿啊。我早听說吴府的十七姑娘有国色,又知书达理,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十七娘笑道:“章娘子谬赞了。是了方才路過,听說令公子定了亲是洛阳张家,亲家可是如今任侍御史知杂事的张御使。”
杨氏道:“正是,十七娘不出闺门,倒是对朝廷官员了解一清二楚。”
十七娘笑道:“不敢当,這倒是一桩好亲事了,只是不知张家陪了多少嫁妆?我沒有别的意思,似令章七郎君那般考中過进士的,自是高人一筹了,与往日不一般了,我這人就是好打听打听。”
杨氏勉强笑道:“张家家境殷实,自是要给多少给多少,咱们也不看着人家。”
杨氏喝了会茶即出门了,范氏向十七娘道:“你今是怎么了?虽說章家如今并不如何,但如此夹枪带棒地得罪人也不好吧!”
十七娘道:“章家那郎君舍了本县押司之女及三百贯的嫁妆,转头却娶了一位当朝侍御史之女,這件事我不问也有旁人来问。是非曲直总要在人心间吧,难道女儿家就是這般平白给他们欺负的?”
范氏道:“话不能這么說,那押司的女儿也是有错处。而且他人家的事,也轮不到咱们来管。我說你眼底容不得沙子這性子,真要好好改一改了。”
十七娘道:“知道了嫂嫂,我也只是沒来由来气,下次不這般了。”
而离了吴府后。
杨氏坐在马车上倒是略有所思的样子。
一旁徐妈妈道:“這吴府虽說是宰相门第,但這十七娘子不過是庶出罢了,夫人将来找個机会出回這口气就是。”
杨氏道:“似吴家這样的望族,人家讲得是一碗水端平,庶出与嫡出差别不大。再說咱们浦城四大势家,如今以章吴两姓最为势大,至于我杨,黄两家,這些年靠着与章家联姻,還保持着望族的样子,但吴家呢?除了上一辈以外,如今家中的子弟女儿都是与京兆名门望族联姻。”
“吴执政的女儿嫁得是韩家(韩亿之子韩宗彦),庞家(庞籍之子庞元英),任家(任布之子任逸),至于這十七娘的几個亲姐姐,多也嫁得宰相家,她虽說是庶出,但我看吴家怕也有将她嫁入京兆望族的盘算。我不愿翻脸是免得将来给官人,惇哥儿添麻烦,倒不是自己出這口气。”
“当然惇哥儿這事咱们确实理亏。我不能因偏爱他而替他掩過啊。這十七娘子說的对,我倒欣赏她這分正气和坦荡。”
徐妈妈道:“那押司早就作恶多端,有此之事也算是他咎由自取。如今咱们只要替惇哥儿弥补了他家大郎三郎這份亏欠,即是了了。”
杨氏道:“弥补?如何弥补了得?這章三郎根本沒有随我們入京的意思,之前话說得委婉不過是不忍拂了我這亲二姨的面子。”
“他与他哥哥一般,都是傲气得紧,我真是拿他一点法子也沒有。但說来也是我偏心,将惇哥儿当做亲儿子,将三郎视作侄儿,若不是如此,倒可以帮他们兄弟二人化解了這段事。如今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徐妈妈道:“难道惇哥儿对他们兄弟俩真的不闻不问?”
杨氏道:“我之前问過惇哥儿,他說写了信如何?不写信如何?他们怕是要怪自己一辈子吧,与其如此倒不如不写了,由着他们吧!”
“大不了认個错,也就過去了。亲兄弟之间难道還有隔夜仇的?”
杨氏道:“惇哥儿长這么大,你何曾听說過他与他人认過错?”
徐妈妈道:“如此這倒是苦了夫人。”
杨氏感伤道:“苦了倒是无妨,就怕将来无颜见姐姐于黄泉之下。不說了,走吧!”
說着杨氏的马车离开吴府。
章越写完三篇史策,而何七则是连装也不装了。
不過章越這日抄毕后,即是回家沒有再来吴府。为了致谢,章越還买了一本吴府书楼内所缺的藏书赠送。此事被章实知道了颇有微词,觉得似吴家這样的高门望族,哪裡缺你這些东西,送了东西人家也看不上。
章越转头将三篇史策交给了章友直修改批阅。
章友直手把手地教章越如此写史策,并将這三篇史策修改一番后,对章越又是一番称赞。
過了年。
县学即开了学。
而杨氏除了過年前后来了数趟外,礼倒是送了好些。
過了十五,杨氏要到京师裡去了。
章越一家前来相送。
“三郎,你真想好了,不随二姨进京么?”
杨氏当着一家人的面,如此询问章越。
章越道:“真的多谢二姨好意了,我想過了,這一番還是不去了,并非其他只是舍不得离开家罢了,還請你转告。不過也請二姨放心,将来我有上京之日,我一定去找你,好嗎?”
杨氏闻言垂泪道:“三郎虽說不和我上京,但我還是欢喜得紧。你這一句二姨,可见心底沒将我当作外人。”
章越垂头道:“二姨,我与哥哥,都视你为半個亲娘。你這些年来对我們一家的恩情,哥哥时常都有与我提及,我們家一辈子都会记得。”
杨氏点点头道:“有三郎這句话,我也算沒有白来這一趟。三郎,你是有志气的男儿,多余话我也不多說,你且记得你說得這句话,如果你心底有我這個二姨,上京后一定要来找我。”
章越道:“二姨放心,我一定来找你。”
当即杨氏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接着又与章实,于氏,章丘一一话别,最后方坐上马车。
章越一家一路送了数裡,最后才目送着杨氏的马车朝北而去,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
“三郎走吧!”章实抹了抹眼泪,正要招呼章越,却见他望着北面出神。
“三郎看什么呢?”
章越看着仙霞岭犹如屏风一般遮蔽了朝北而去的视线,陡然之间心有感叹地道:“哥哥,你說我們這一生能有机会跨過這群山到北方去,到京师去么?”
章实笑道:“這有什么难的?若三哥有這念头,咱们哪天翻山越岭去看看就是。”
章越点头道:“好,不仅我要去,我還要带咱们一家都去看看!”
請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更新最快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