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容颜改 作者:一荷知夏 终日为尸气阴雾缭绕的坟山,今日忽然升起无名之火,那火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带着焚尽一切的威势,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直到笼罩近百裡范围,将整座坟山烧作黑野,才肯收势散去。 火场最中心,正无私散发光和热的徐青终于收了神通。 瞧着所有邪氛尽被涤荡干净的焦山,徐青心中大为舒畅。 如此,在津门内外,阴河上下,他的竞争对手又少了一個。 “這焚山煮海神通倒是适合用来毁灭罪证。” 徐青感应坟山,莫說自個的气息,便是丁点活人乃至死人存在過的痕迹都察觉不出。 做完這一切,走到坟山下的徐青,又转身朝着女魃埋葬之地看了眼。 他拱了拱手,洒然一笑。 待转過头,徐青收起過于引人注目的仙衣,换上二两黄纸幻化成的千金裘,随后取出五花马,朝着胡杨陵方向疾驰而去。 荒凉枯寂的阴河古道上,一人一马,拉出一條烟线,一路绝尘。 待来到胡杨陵前时,徐青翻身下马。 望着眼前陵墓,身穿大氅的青年久久无言。 如今距离徐青刚到井下街,认识街头棺材铺的老头已经過去了近二十年。 手捧一炷香,徐青给胡宝松祭奠了一番,說道:“老胡,你放心,我会替你看顾好逸真师姐,只要她在津门一日,胡杨氏的血脉就不会断绝。” 如今的津门,說是姓徐也不为過,甚至同在津门范围内的阴河,也在逐渐被徐青掌控。 可以說,在津门裡,沒人比他更能完成胡宝松的遗愿。 祭奠完胡宝松,徐青眼瞅着四下无人,于是又悄摸摸說了一句: “老胡啊,眼下正逢大劫之世,胡杨氏的传承不能断绝,你也不想你的闺女将来因为传承不全,耽误了道途吧?” 徐青语重心长道:“特事特办,为了咱家闺女,我宁愿背负所有压力,去把胡杨氏的传承带回去,传给逸真师姐。” “我想老胡你哪怕此时活着,也会答应下来。” “你不說话,那就是在天有灵,默认了,那我可就进去了?” 在徐青心裡,与其宝物埋藏深土,久不见天日,還不如拿出来给后人驱使。 逸真道长在津门时,他或许可以替胡宝松照顾一二,可若哪日对方远离津门,他却是无暇顾及。 与其如此,倒不如让逸真道长把胡杨氏的传承尽数拿去,换来自保之力。 徐青对胡杨氏传承并无觊觎之心,此时的他大义凛然,哪怕行的是挖坟掘墓,不敬胡家先人的勾当,也沒有丝毫心理负担。 胡杨陵裡有土山集一脉留下的防御禁制,而狐族又天生擅长幻术阵法之道,若换作常人,莫說进入胡杨陵,便是想找到陵墓所在都不容易。 徐青曾与胡宝松立下天地赤字帖,对着灯火起誓,這才得到了进入陵墓的方法。 如今,第二次造访的徐青轻车熟路,不多时便按照特定路径,绕着迷宫地穴,来到了胡杨陵深处。 再往裡便是此前徐青止步的主墓所在。 那通往主墓的路径上充斥着各种阵法幻境,徐青照旧控制巴掌大的纸鹤飞入探寻,却一如此前般失去了联系。 那些幻境、阵法,不仅能迷惑心神,還能阻断神念感知。 徐青望着那仿佛择人欲噬的幽深通道,淡然一笑。 曾经的他或许经受不住幻境迷惑,也无法勘破那些以地脉之力为驱动的阵法。 但现在. 徐青已然不是当初那個初出茅庐的小僵尸了! 当阴国天下神通施展开来,天柱脊骨贯通地脉时,所有的阵法在他面前就像是不着寸缕一般,他一眼便能看出那些阵法的阵眼所在。 展开阴国天下领域的徐青,不仅拥有着方圆五十裡地的至高权柄,還可以控制地脉移动,也能够自由穿梭在所有幻境之间,不至于迷失方位。 此外,徐青施展不动法,同时神合骨相,存想白骨流光观,那些诸如赛玉仙一般,想要拉他深陷其中的幻象,瞬间如泡影破碎。 徐青一路闲庭信步,如入无人之境。 中途,他遇棺开棺,遇尸殓容,待给尸体做完全套服务后,徐青還不忘给胡杨氏的先人们敬上一炷香,說上一些体己话。 “前辈们与晚辈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咱们一家人不說两家话,晚辈就是想瞻仰一下列位生前风采,如今看来果真是個個风华绝代,貌若谪仙” 徐青一個人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同时手裡的活也沒停下。 胡杨氏历代先辈的尸体保存的都非常完整,說是栩栩如生也不为過,徐青超度完這些尸体后,便又各照本位的放了回去。 大劫之世已经持续了千年,這些流亡在阴河的尸体也是时候该安息了。 這千年下来,到了胡宝松這一代,土山集的传承不知转手了多少次,早已不再完整。 而徐青此行過来,也只是为了整理出一套完整的胡杨氏传承,重现当初土山集一脉的光辉。 至于眼前的尸体,徐青便如同埋葬那些前来仵工铺办理身后事的客人一般,并不会做出违反职业操守的举动。 “土山集祈愿术、地元术、惑心咒、狐光镜、拜月幡” 徐青一路超度尸体来到主墓室,然而当他打开眼前棺椁时,却发现主墓室的棺椁裡空无一物,只有一块光辉内敛,外表平平无奇的五色石放置其中。 徐青试图拿起那块巴掌大的石头,却未能拾起。 “嗯?” 僵尸力大无穷,怎会连一块石头都拿不起来? 徐青心中诧异,他如今已然臻至不化骨圆满之境,哪怕随手一抬也有数千斤巨力,若是用些力道,便是万斤的石头也能轻易抬起。 但這巴掌大的五色石. 徐青心中一动,在超度胡杨氏一族世代埋葬于此的尸体时,他曾在只言片语裡,听闻過一则补天遗石的土山集传說。 相传在久远的過去,支撑天地的四根巨柱倒塌,导致天穹破裂,洪水泛滥,猛兽肆虐. 有一位秉天地之气而生的神女为了拯救苍生,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三万余块五色石。 神女补天时,共用五色石三万六千五百块,而多余的五色石,则遗留在各处。 期间有多种說法流传。 一种是被弃于青埂峰下,一种则是由后来掌管姻缘与繁衍之事的‘高禖’神女将五色石交于九尾狐族作为信物,而九尾狐则代替了神女成为‘高禖’,司掌人间姻缘事。 土山集狐族便是后者。 徐青眼前一亮,若真是如此,那這块石头就有可能是恢复土山集传承的关键。 当下,徐青使出千钧之力,然而却依旧无法撼动眼前五色石。 就在他想要放弃时,手中五色石忽然放出五色毫光。 下一刻血湖法界的功德香火似乎受到某种牵引,竟破天荒的兴奋躁动起来。 徐青心中一动,分出一缕血湖香火包裹五色石 說来也怪,当那功德香火接触五色石后,眼前本该重過万钧的石头,却瞬间失去了所有重量。 徐青未能收住余力,一個趔趄,急忙稳住身形。 此时他掂量起手中五色石,却是轻如鸿毛,若仅凭感官,任谁也不能相信這是块顽石。 “怪事。” 徐青试图将五色石收入山河图,却沒能成功,他转而又试图将其放入血湖法界,這次那石头不用他费力驱使,仅是传递出一個念头,那五色石便如撒欢的小狗一般,进入血湖法界之中。 “难道這真是块补天遗石?” 徐青无法确定,他甚至不知這石头究竟是何质地,有何功用。 “算了,且由它去吧。” 收回思绪,徐青转而又看向眼前空置的棺椁。 “這棺材不错,将来若是逸真师姐想要延续胡杨氏血脉,沒有本家的嫁妆可不行!” 徐青美滋滋的收起棺椁。 按传统婚嫁习俗,姑娘出嫁的十裡红妆裡便有棺材。 胡宝松既然把姑娘托付给他,那他自然要尽职尽责,操办好对方的生前身后事。 在此之前,這极适合躺尸的棺材自然要由他代为保管。 待看完胡杨氏先祖的走马灯,得到诸多有關於胡杨氏传承的超度奖励后,徐青這才心无挂碍的离开了胡杨陵。 五浊恶世下,正法难存,他无法为故人有效延缓寿数,也无法让故人死而复生。 眼下他随手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阴河古道上,徐青纵马而行。 在他身后,神秘的胡杨陵再度隐入迷雾之中。 阴阳界碑,真君骨庙。 红袍大汉紧盯着进入骨庙的青年,不发一言。 徐青手摸脸颊,纳罕道:“真君這般看我做甚?” “莫非是自惭形愧?” 驱魔真君冷哼一声,說道:“两個月前,阴尸宗所在坟山尸气大涨,随后又有冲天邪煞卷起滔天烈焰,将坟山焚之一炬。” “某远远观瞧,那气息可是和你极为相似。” 徐青眨眼道:“我這一身正气相隔這么远,真君都能察觉出来?” “你有個屁的正气!我看你是阴气太盛,煞气太炽,长此以往,不是正途!” 徐青瞧着红袍大汉语重心长的模样,笑道:“何为正途?真君在阴河這许多年可曾有像今天這般,觉得此地一片祥和?” “祥和?”驱魔真君疑惑。 徐青指着骨庙外,有理有据道:“你瞧那鬼王墓,法王冢,還有为祸阴河许多年的阴尸宗,现在阴河裡可還有他们的身影?” 你别說,你還真别說! 驱魔真君经徐青一提点,方才发觉最近的阴河确实平静了不少。 但很快真君便反应了過来。 這阴河裡的鬼物邪修都快让你灭绝完了,连鬼影都不容易看到,可不就显得平静祥和了嗎! 驱魔真君懒得与之争辩。 “你来找我可是有事?” “沒什么大事,就是离开阴河前顺路過来看看真君。”徐青顿了顿道:“若下次相见,兴许就是永别了。” “果真是丧葬行出身,說话好生晦气!某便是归墟在阴河,只要有朝一日冥府能够重建秩序,某将来也有机会重新脱生,届时說不得哪日便一朝觉醒宿慧,重归本位” 徐青听出了驱魔真君的意思,对方显然已经确定在鬼律之战中不能幸存,不然也不会說出這种话。 “真君保重,若有那一日,我当略备薄酒,为真君接风洗尘。” 目送徐青离去,红袍大汉幽幽一叹。 沒曾想,他斩鬼除魔千年,到最后送他的却只有這么一個才结交不久的年轻人。 阴阳界碑处,徐青沟通地脉,周围场景变幻,待视线稳定时,他的身形已然出现在白沙河畔。 如今的他已经无需通過双生棺,便可自由穿梭于阴河俗世。 感受着周围浓郁的水汽,以及那传入耳中的浪潮声,徐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相比较荒凉的阴河,他果然還是更喜歡呆在俗世人间。 来到埠口,渔民、船客、行人,還有那刚捞上一具尸体的捞尸队。 徐青感觉一切都回来了! 此时的徐青气息更加内敛,不過在与人接触前,他還是利用妆造技艺,好好为自己整理了一番遗容。 当他再次出现在人流中时,已然成了一個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 只不過观其眉眼神态,依然能看出是十几年前井下街那位传奇丧葬先生的模样。 除了变换样貌,适应岁月外,徐青身上也分出了大部分法力用来催动瞒天术。 他如今的道行已经远远超過一千年,若是离开阴河還不收敛自身气息,则天火灾劫旦夕即至! 天火灾劫对徐青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他宁肯晚些踏入飞僵境界,也不愿白白浪费香火,抵御這次来之不易的灾劫。 别人眼裡视若洪水猛兽的天劫,在徐青眼裡俨然就是救命甘泉! 临江埠口,负责记录捞尸队人员出入信息的录事官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蔡管事。 徐青一问才知,年過半百的蔡管事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故去。 长期与尸体接触的人就這点不好,容易短寿。 徐青回返井下街脚步忽然一顿,转而朝着东道口胡同行去。 离开俗世前,他的便宜师兄王陵远便在东道口胡同定居养老,若按時間推算,他這师兄怕不是已经年過七旬。 “你是?徐师叔?” 徐青刚敲开师兄院门,就瞧见眼前有個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迎了出来。 “窦云,有些日子沒见了。” 徐青笑了笑,眼前之人不是别個,正是王陵远暮年时收的两個小徒弟之一,窦云。 這俩人就住在王陵远东西隔壁,两家每日都会照顾王陵远,名义上是师徒,其实更像是父子。 “何止有些日子沒见,我家那小子,如今都快比我高了!师叔走的這些年,师父可沒少念叨师叔,可惜每次去井下街,都寻不到师叔人影。” “话說回来,徐师叔這些年究竟去了哪裡” 徐青轻笑摇头,反问道:“你师父呢,我去看看他!” 窦云脸上的笑容散去,他叹了口气,一边为徐青引路,一边說道: “师父无妻无子,早年也沒人照应三餐起居,身子骨不如常人,如今已然” 徐青眉头微皱,当来到裡屋,看到床榻上满头白发,已然垂垂老矣的王陵远后,他這才惊觉岁月這把钝刀的威力。 “师父,你看谁回来了!” 越来越嗜睡的王陵远被徒弟扶起身子,他抬眼看向门口刺眼的天光,只瞧见一個身影高大的人影。 “能是谁,总不会是你徐师叔” “是我,师兄,我云游回来了。” 当天光遮挡下的身影来到近前,并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王陵远眼皮一颤,人未语,泪先湿。 “啊呀!师弟!” 王陵远想要站起,却到底是挣不過岁月拉拽他的手。 “师兄勿要动身,你我师兄弟在此叙旧便好。” “好好好,你可得告诉师兄,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裡,怎么就不肯回来一次.” 屋外,夕阳西斜。 徐青与這位极早便相识的师兄絮絮叨叨說了许久,直到夜色将至。 当王陵远忍不住身体困倦时,徐青忽然问道:“我给师兄那许多丹药,师兄莫不是忘了按时服用?” 王陵远迷糊着眼,靠在床头,语气舒缓道:“我一個老头子,孤家寡人一個,活那么久做甚?仵作這一行,都不长命,那些好药不如给窦云他们。” “這俩孩子跟着我入了仵作這一行,我就得对他们上心” 夜幕下,徐青独自一人走在街道上。 师兄王陵远的话语似乎還在耳边回荡。 如有侵权,請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