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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穿林走坟

作者:一荷知夏
崔氏磨坊除了卖苦力的尸工外,尚有不少打杂的活人公仆负责维持工坊的日常运作。 這些人都是出自临河崔家一脉,少有的外人也都承情于崔氏宗族,心中的归属感自是强烈。 听闻丙号院出事,一帮人便围在院门处,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进门的赶尸匠。 人多靠气势,宗族之所以强盛,靠的就是這股子凝聚力。 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眼前這架势,倘若眼前的赶尸匠敢有半点糊弄,少不得就要吃上一番苦头! 来到丙号院,当看到整整齐齐被摆成一排的尸体后,身穿缎面藏青道衣的柳有道立时皱起了眉头。 “可算是把柳先生請来了!”崔管事笑呵呵迎上前。 问過早饭,客套几句后,崔管事步入正题。 “這些都是从先生处购置来的新货,如今平白无故出了問題,還要請先生给個說法” “当然,也不是我崔氏工坊为难先生,实在是小本生意,担待不起。” 柳有道年纪在五十上下,身形高而枯瘦,一双浑浊的眼睛裡带着老狐狸特有的阴鸷。 目光扫過丙号院的僵尸,柳有道什么话也沒說,取下腰间系着的控尸铃,就开始摇铃念咒。 “老雀化蛤,御极九尸,伏土之躯,赴吾驱使,疾速显化,施威见形” 老道最先用的是大号的摄魂铃,口中念的是蛤将军驱尸咒。 “起!” 摄魂铃铛摇曳不停,等柳有道发出咒令,有节奏晃荡的摇铃声便戛然而止。 院落裡落针可闻,那些罢工的僵尸依旧躺在地上,沒半点反应。 柳有道终于动容,他声音沙哑,像是含了一口铁砂,开口道:“有人破了我的法,這不是我的罪過,是你们照顾不周。” 崔管事闻言明显脸色一沉。 這柳道人自称是湘阴来的赶尸匠,根底本就不清不楚,当初找他贩卖尸工时,若非要价比其他尸贩子便宜许多,他也不会促成這场生意。 本想着有了直供货源,会省下那些掮客赚的差价。却不曾想新货源這么短時間就出了质量問題,而对方說话间,還带着一经出售概不负责的意味。 崔氏一族在临河坊這一亩三分地做了這么久生意,還从未吃過這种瘪。 崔管事当下就不乐意了,开口直言道: “這处院子裡的行尸均是从你处购得,其他院子的行尸可沒有任何問題。在和老先生合作之前,我崔氏工坊還从未出现過這等事!” “老先生可别觉得我們是好糊弄的!” 话音落下,丙号院内呼啦啦就闯进来十几個护院家仆,看那模样,大有一言不合就掀桌的架势! 柳有道略微佝偻的腰板缓缓挺直,他打量一圈后,终是垂下了眼皮。 “我打十二岁时开始赶尸,阴轨定穴,白事黑事,哪個不知哪個不晓?你說你家生意从未出错,难不成我這几十年就出過错?” 柳有道嘴裡嘟囔着话,脚步也不停,慢腾腾来到一具僵硬挺直的尸体身前,看向之前被崔管事掀开的衣襟。 尸身胸膛前,朱赤色的行尸符上,写着‘敕令之日月贯灵羽’,在符字下面则是用刀刻的各种线條纹路。 伸手将尸体衣襟整理妥当,柳有道直起身,转头看向眼前這群人。 “不過崔家掌柜說的对,毕竟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兴许這次就是我坏了事。”柳有道叹了口气: “货有問題,是小老儿学艺不精,這事我认了。” 崔管事闻言神情稍稍和缓,笑言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崔家生意做了這么多年,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虽說這次货有問題,可也不会真個儿和老先生计较。” “至于這些次品的問題,老先生按九成退還即可,剩下的我可以做主,只要往后沒有問題,就暂且用着。” 柳有道摆摆手,语气淡淡道:“我可不敢把這些次品留下,坏我的名声事小,损害你的生意,那罪過可就大了。” 似是听不懂赶尸匠的话外音,崔管事呵呵一笑,還真就应承了下来。 至于得罪不得罪這位老先生 崔管事打心眼裡,還真不怵他! 若說起江湖阴门把戏,崔氏在临河坊這裡可是首屈一指的老行家。 不過即使在阴门行当裡,也有着明显的鄙视链。 像赶尸、送殡、二皮匠這种,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崔管事是打心眼裡看不起! 混在尸工裡面的徐青瞧着院裡的热闹,是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是不是度人经净化過的缘故,他额头上贴的静尸符对他似乎并无作用。 這些他从可以活动的脚趾和夹紧又能放松的臀部肌肉就能感知一二。 等崔管事和柳有道盘下道来,院裡的僵尸便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赶尸匠手裡。 崔管事好歹沒有做绝,喊来了车夫把式,把丙号院那些僵尸,不管能动的還是不能动的,全都撂上了板车,随后又扯来一张麻布,盖在上面。 徐青躺在一摞尸体中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等车毂吱呀吱呀响起,他透過粗麻布孔缝看向外面。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已有行人踪迹,那些起得比鸡早的贩夫走卒一开嗓,沉寂整晚的街道瞬间就活了過来。 馒头包子香气扑鼻,热腾腾的豆腐带着独有的豆香气。 有贩浆的豆娘子用竹制的打浆勺舀出豆浆,白亮亮的浆水在空中划過一條柔顺的飘带,落入汤碗。 徐青透過缝隙,窥视着外面的热闹,或许那制成豆浆的原料就是他前两日推磨的,或许那馒头包子用的面粉,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运尸车压過市井气息浓郁的街道,跟在马车后头的柳有道却感受不到丝毫热闹。 他只觉聒噪。 還是死人安静。 想起今早在崔家工坊遭遇的事,柳有道心裡愈发憋闷。 他在阴门行当裡虽算不上多光鲜的人物,但在湘阴赶尸那些年,哪個不会给他面子? 谁能想到他刚来临河,就被一群地头蛇压的抬不起头来! 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可明白的很!经他炼制的尸工,莫說三五年,只要妥善使用,就是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会有损害。 崔氏工坊的人明显是在欺负他這個外来人。 “嗬——呸!” 柳有道唾了口浓痰,只觉得本地商会太沒有礼貌了。 說到底,此事无非是一方觉得外地人靠不住,一方又觉得本地人不讲道义,若沒有這些偏见,大家和和气气的找找問題根结,把今早发生的事情說开了,說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藏在尸工裡的‘破绽’。 包子铺前,昨夜追缉光腚青年的捕头赵中河正在用早饭。 在他身后還跟着几個差役,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当运着僵尸的马车经過面前时,赵中河下意识瞧了眼,随后就将目光收回,继续啃着手裡的包子。 马车后面,柳有道嘴巴嗫嚅蠕动,宽大的袖袍微微抖动。 這是赶尸法裡的狗哑咒,配合一些药粉可以令旁人闻不到僵尸的尸气,同时還能控制僵尸闭塞七心,宛若石塑木雕。 经過几條人气旺盛的街道,柳有道随着马车来到井下街一处铺面前。 這是他买来的店面,此前這裡是一個棺材铺,他瞧着此地风水不错,便拿出攒的金银,连铺面带后面的院子一起买下,打算以后做点小生意,养老用。 不過他這生意還沒做起来,就遇见了今天這等糟心事。 柳有道将崔家退回来的货卸下,一同来的车把式头也不回,赶着空马车便回了磨坊。 “晦气!” 关上铺门,看了眼麻布盖着的尸堆,柳有道心裡直骂。 对比起来還是湘阴那边的人纯朴实在,哪像临河人,個個尖细似鬼! 麻布底下,徐青看不见赶尸匠在铺子裡忙活什么,只偶尔听到唾弃啐骂声,還有叮叮当当敲打竹杠木头时的穿凿声。 他大气不敢出,寻常僵尸碰到赶尸人就好比老鼠遇见猫,而柳有道就像是经验丰富的老猫,如果一旦被他察觉异常,后果难料。 徐青从未感觉時間如此漫长,直到傍晚时分,人之精神最为松缓的时候,他身上盖着麻布突然被一只枯瘦的手掌掀开! 粉霁微尘弥漫,徐青的神经像是回弹的弓弦,瞬间紧绷。 “日头下山喽,哥几個吃饱肚子,好有精神随老朽一同去往义庄”柳有道的声音出奇的和缓平静,像是和多年的老友說话,又像是在调教自家养的猫犬。 徐青身旁,那些未经他超度的僵尸缓缓直起上半身,鼻翼翕动。 他有样学样,直起身后,就看见柳有道手捧一把黄香,粗壮的白烟像是寒冬腊月牛鼻子裡吐出的雾气,散发出勾人心魄的异香。 眼下铺子裡总共有七具活尸,柳有道从右到左,依次让坐起来的尸体吸食灵香。 徐青借着余光看去,就见那些吸食過灵香的僵尸胸膛皆壮了一圈,好似吃過蛋白粉又健身一整年的模样。 不多时,柳有道便捧着香来到他跟前。 徐青本就受异香吸引,如今为了蒙混過关,便也照猫画虎,来了個史诗级過肺! “瞧他们把你饿的,這些无利不起早的奸商真该断子绝孙!” 柳有道咒骂了一句,随后收起灵香,开始晃动摄魂铃。 受魂铃牵引,七具僵尸抬起由竹杠捆绑的担架,动作似是经過复刻一般,整齐划一的迈动脚步。 徐青在担架最后那头,担架上面抬着的是之前被他超度過的尸体。 有老乞丐,有痴情书生,還有一些在府城乞讨的叫花子。 柳有道来到铺门,打开一條缝,往外看了看,见天色已暗,路上行人夜不观色,方才换下白日裡穿的缎面道衣,穿上赶尸的行头。 脚下草头鞋,身上青布衣,头上戴上一顶青布帽,腰间系上一根黑束带。 這是赶尸匠特有的行头,夜裡借道赶路若是遇见一些個阴门弟子,看见這身行头,便不会刻意为难。 毕竟,干赶尸匠這行的人,在业内圈子裡是出了名的穷。 而且是连鬼见了,都会觉得寒酸的那种! 夜裡赶尸是规矩。 柳有道收拾好行装,换上赶尸铃,就這么领着一队阴人往义庄赶去。 出了井下街,拐過菜市口,一行人专挑光影少的地方走。 徐青跟在最后头,一路上也不敢起那脱离队列的心思,虽說赶尸匠在最前头,可谁能知道這等人脑后勺长沒长第三颗眼睛。 约莫走了五六裡路,脚下的青石路面开始转变成黄土路。 再十几裡地,柳有道忽然另辟蹊径,从一马平川的官道上拐进了旁边林子裡。 徐青听着周遭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不知名夜鸟啼鸣的声音,只觉后背冷飕飕,好似有无数眼睛盯着他们看。 穿過一片树林,眼前又有闪烁绿光的坟茔现出轮廓。 徐青心中忽然有些佩服在前头领路的赶尸匠。 且不說一般人谁敢夜裡穿林走坟,单是领着一群死人在背后跟着就不是一般胆大所能为之。 徐青思绪正发散间,身后刚经過的乱坟岗忽然传来嘁嘁喳喳的动静,像是老鼠,又像是三五稚童躲在林子裡玩耍。 尖细稚嫩的声音起初還有些模糊,過了几息后便愈发清晰,似是就在耳畔回响。 徐青脖颈一阵发凉,那东西好像過来了! 他不敢低头,只觉得屁股后头有东西沿着脚后跟爬到后背,然后是肩头,最后是头顶。 徐青心中狂呼,他从未有如此希望柳有道能回過头来看一眼! 好在他头上的不知名生物沒呆多久便跳了下去,似乎只是为了搭上一程顺风车。 等天色又黑了些时,队伍前头的柳有道不知从哪掏出一個香炉,用火折点燃,霎時間有丝丝缕缕的迷蒙烟气从队列两侧飘過,像是两條纤薄绸带,将所有人护在裡面。 徐青朦朦胧胧间,觉得脚下生风,每一步都像踩在云层上,飘忽忽跨出三米远近。 再看柳有道,這老头不再领头赶路,而是坐在担架前头,一手捧着香炉,一手拿着赶尸铃,摇起了韵律古怪的铃铛声。 此时他们就像是在山间飘荡的云气,在林子裡穿行的轻风,盏茶功夫便跨過山林,来到了陌生的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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