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春燕衔泥 作者:一荷知夏 津门府往南二十裡地,有個叫万寿乡的地方。 乡裡有对年轻夫妇,丈夫王乔年少力强,渔猎耕种,无一不能。妻子李氏贤良持家,踩得织机,做得女工。 两人本是天人作合,他为玉壁,我为明珠,你为粪土,我为螂君。 寒月裡,王乔跟随渔帮外出渔猎,归来时留得一尾上好鲳鱼。 這鱼不是普通鲳鱼,乃是一尾银鲳,不仅肉质细腻,口感也极为鲜美。 有乡绅富户为尝一口鲜味,情愿出高价购买。 王乔不以为意,只道是家中妻子有孕在身,时常不思饮食,他偶然听闻鲳鱼味道鲜美,能打开人的食欲,這才特意参加渔猎,留下這一尾珍鲜,是以断不能割舍。 除却丈夫体贴入微,妻李氏也甚是贤良,一日王乔上山砍樵,李氏在家穿针引线,为丈夫儿女缝制過冬衣物,缝至中途,李氏忽然被针尖戳到指心,疼痛难忍。 她心生悸动,只觉坐立难安,心想丈夫外出砍樵多时,這般时候都未归来,怕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想到這裡,她便放下手中活计,将儿女托付妯娌妇人,外出一阵恳請,方才說动邻裡乡人上山寻人。 乡裡人捱不住女人家哭求,一群人嘴裡埋怨唠叨,但真寻人时,却也尽心尽力。 等寻到天昏,有人在山涧野沟裡,发现了失足跌落昏迷的王乔。 此时正值秋末冬初,白日裡倒還好說,就是穿着单衣也能過活。可這夜裡不一样,那是真能冻死個人的! 可以预见,若沒李氏劝說众人上山寻觅,這王乔必将生死难料。 仵工铺裡,两辈子单身的徐青看的是一阵腻歪。 关键這王乔還和他往常超度過的尸体不太一样,别的尸体惦记的都是些功名财色,利禄恩仇。 王乔倒好,别的记忆模糊不清,唯独那些夫妻间的恩爱日常,他倒是记得清楚! 徐青跳過這些酸掉牙的片段,画面一转,来到数年后。 此时的李氏已然为王乔添下一对儿女,一家人合合满满,便是神仙见了也艳羡。 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小心眼的神仙起了妒心。 平日裡颇能持家的李氏忽然就害了肺痨恶疾,此病莫說乡裡,就是府裡的医师看了都直摇头。 王乔打心眼裡疼他這個媳妇,哪会管别人怎么评断。 丈母娘来看闺女,随口說了一句:‘我這闺女年轻时候看過相,先生說了,她手上的命线生来就短,注定薄命,所以這是上天收她来了。’ 王乔闻言心裡憋闷,又不好冲丈母娘发作,到了夜裡,夜深人静,他就偷偷咬破指尖,在李氏的手上续了條鲜红的命线。 李氏只觉心中绞痛,梦裡惊醒,看见這一幕就问他這是做什么。 王乔就回她:“算命的說你命短,我命长,正好给你续上。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不管你笑什么,我都陪着你笑。不管你哭什么,眼泪我都给你抹。” 许是上天有眼,這一日有路過的货郎对王乔說:“白沙河埠口那边有個游方道士,别說肺痨,就是阎王爷請到的主,他都能拉回来!” “就是這道士四处云游,一年裡也就一二回能在埠口现身,上回我碰见他,也是這般时候,你要是多留意,說不准還能救回你家娘子。” 王乔闻言,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不管几分真几分假,给母亲子女交代好家裡的事情,便收拾行囊,往白沙河埠口去了。 就這么,他白日裡在埠口给人抗大包搬运货物,夜裡就歇在岸边的船坞处,留意那些走水路登岸的船只行人。 如此日夜劳神,又思念成疾,王乔在一次搬运货物时,未能及时察觉险情,被船坞高处捆系的木箱砸中头部,重伤不起。 有渔民目睹這一情景,喊人過来帮扶,却为时已晚。 弥留之际,王乔尚且侧着头望着埠口,嘴裡念叨着神医道人 徐青缓過神,良久无言。 他从王乔死前模糊的视线裡,看见了埠口出现的持幡道人。 但他却分不清那是王乔的幻觉,還是真的在最后一刻,等到了传闻中的神医。 不過,即便是真的等到了,王乔也沒有余力去拜求对方救治自家妻子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裡人。 昔日王乔跌落山涧,妻李氏尚且心有应兆,如今他死于外乡,却不知李氏又会如何思念于他。 “津门府,万寿乡” 徐青默默念叨一句,随后便开始为眼前的抗包力夫梳洗妆造 莺时三月,春燕衔泥。 這一日仵工铺外,有一只新燕从南方飞来,在徐青的房檐下,筑起了窝巢。 起初徐青不以为意,直到不久后看见另一只燕子飞来,他才恍然想起,原来燕子都是成双成对的啊。 曾有诗曰,多情惟有双飞燕,不道人贫便不来。 又道是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也有愿寄双飞燕,为我西北飞的诗词。 徐青看着那两只嘁嘁喳喳的燕子,小两口你衔泥来我折枝,恩爱非常。 他瞧了片刻,便又想到了昨日裡超度的力夫王乔。 “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 徐青取出鹤骨笛,两相映照,心裡已然有所明悟。 三月初九,隔壁吴家兄弟租赁了一辆马车,准备先行前往府城赶考。 临河坊是雍朝最为繁荣的一处水陆货运枢纽,往北百十裡便是津门府城,往南一二十裡,则是白沙县治所在。 面对吴家兄弟相邀,徐青想了想,最终還是决定独自一人前往府城。 临走前,他特意到街头棺材铺裡问胡宝松要了一口棺材。 胡老汉精神头依旧十足,见徐青进门,他抬眼就是一句:“谁家又死人了?” 徐青无语:“就不能是好事?” “进我這棺材铺的,就沒有带着好事来的。你就更别提了,沒有死人你会想起到我這来?” 徐青哑然。 這老头可真扫兴。 “死的是一個外乡人,我正好要去府城一趟,顺手给他送去,也好让他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 胡宝松闻言抬起眼皮,嘴裡喃喃自语。 “徐小子,要是哪一天我央請你送我下葬,咱街坊邻裡的,你可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