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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仵工铺

作者:一荷知夏
徐青甫一踏入井下街,就闻到了令浑身毛孔都忍不住舒张的气味。 路過街头香烛铺,蜡油蜡脂带来月桂果的清香和动物油脂独特的香味。 途经纸扎铺,类似于坟头刚烧過香火钱的味道让人欲罢不能。 再走沒多远,棺材铺裡虽然沒有让他食指大动的东西,但那股尚未裹漆的棺木清香,让他有种半夜加班回到家,扑向柔软床铺的归属感。 真想现在就闯进铺子裡,找副厚实的棺材睡上几日 走在丧葬一條街的街道上,徐青心底好似猫抓狗挠一般,脑子裡充斥着大口咀嚼蜡烛、牛饮香火气,吃饱喝足后醉卧棺椁的奢靡画面。 借助本我意识的自制力强行将那些芜杂的念头压下,待他回過神来,却发现已经走到了柳有道置办的铺面前。 眼前铺子用三扇对三扇的板搭门拼接而成,日常开门营业可以根据需求選擇取下任意扇门板。 比如天气恶劣,刮大风下大雪时,门板可以只取下一扇,若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的日子,则可以将门板尽数取下,敞门迎客。 徐青抬头看向原底黑字的门匾招牌,上面题刻书写的漆字非常清晰,一看就是刚装潢不久的新店。 至于牌匾上面的字,通晓书经的他一眼就能辨识出来,上面写的正是仵工铺三個官体字。 所谓仵工,就是古代搬抬尸体,为尸体穿衣,扛抬棺材,挖掘埋葬,捡骨洗骨,负责丧事仪式的人事。 “可算到了!” 徐青取下从柳有道身上得来的挂包,翻翻找找,终于在夹层裡找到了铺子钥匙。 打开锁具,取下一扇门板,僵尸视夜如昼的天赋让他可以轻易看清铺子裡面的布置。 一面柜台,两副靠在西墙摆放的阴沉木棺椁,东向的货架上则摆着清洁尸体的工具,以及各种涂抹殓容的瓶瓶罐罐。 在东南角,還有供桌灵位摆放。 徐青走进一看,发现是柳有道师父的供奉牌位。 外铺看完,徐青又踱着步子来到铺子后面的小院观瞧。 此时他就像個看房买房的顾主,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各处风水,甚至连后院的简易茅房,他都打开隔栅,往裡瞅了瞅。 看完整個铺面,徐青显得甚是满意。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谁能想到短短一個晚上的工夫,他就得到了一位赶尸人需要奋斗一辈子才能拥有的财富。 不過想要妥善继承這些家底,他還需要打磨好各处细节。 他如今不仅精通赶尸术,就连移灵下葬,阴轨定穴的本事也不比一般赶尸匠差。 凭借這些业务能力,他完全可以尊柳有道为师,合理继承师门遗产。 回到前铺,有了想法的徐青东翻西找,寻到两样物什。 一样是柜台上用来记账的笔砚,一样是货架上售卖的空字牌位。 有道是细节决定成败,既然打定主意要扮演柳有道的徒弟,那就要把戏做全套。 如今柳有道已然身故,他這個做徒弟的自然要为逝去的‘恩师’立個长生牌位,不然哪天别人问起,想要祭拜一番,结果却发现你這個自称徒弟的竟然连师父的牌位都不供奉。 那不就平白惹人生疑了嗎? 心思细腻的徐青拿着笔墨牌位,来到东南角的供桌前。 供桌之上早有一副牌位,上面有柳有道生前的亲笔题字,牌位正中写着‘恩师杨太公奇英之尊位’,右边落格书写一联,上书‘仙君接引,功德圆满’八個小字,左下角则写有‘不孝徒,柳有道泣血敬立’字样。 徐青有样学样,执笔蘸墨,在祖师灵位下面又立了一幅新牌位。 牌位正中写着‘学师柳公有道之尊位’,右边落格‘师功宗德流芳远,徒子徒孙道无极’。 最后则是左下落笔‘忤逆徒,徐氏子痛心敬立’。 做完這一切,徐青手捧三炷香,忍不住吞食几口,尝了尝咸淡后,方才给柳师傅敬上。 一旁新点燃的蜡烛忽然扑朔摇摆,屋内光影霎时晃动不停。 徐青挑起眉头,发现是通往后院的二门沒关,于是就有风从院裡刮了进来。 可他分明记得,院裡的门早在他過来之前,就被他顺手关上,這得有多大风才能吹开? 咂摸片刻,徐青似乎有所感应,忽然开口自语起来。 “柳有道啊柳有道,你将我炼成僵尸我不怪你,毕竟沒有你,我怕是早就成了一把荒土。如今你死于非命,我非但不笑话你,還继承你的衣钵,让你不至于断送师门传承。” “說起来,你该谢谢我才是。等哪天害你的天心教被朝廷剿灭,我指不定還会给你烧香报喜,岂不美哉?” 說来也怪,等徐青话音落下,不仅院裡沒了风,就连即将摇曳熄灭的蜡烛也重新明亮起来。 也不知究竟是夜风顽劣,還是有孤魂余念未消 待熬到五更天,徐青依旧精神抖擞,只见他手持一把磨的锋利的菜刀,正对着铜镜刮擦面颊上的细小绒毛。 這些都是尸毛,如果不妥善处理的话,任凭他气息掩盖的再好,也会被人察觉出异常。 刮干净绒毛,再从杂货架上取来一堆殓容妆造用的瓶罐,徐青挨個试色,宛如对镜贴花黄的闺阁女子。 待到天光拂晓,铜镜裡便出现了一個面貌清瘦的‘肾虚公子’。 徐青细细打量,发现此时他除了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外,再无其他异样。 此时窗外晨鸟啼鸣,街道上的叫卖声也越来越多。 临河坊新的一天已然来到。 徐青身着一身青色厚底长衣,在打开铺门前,先是透過门板缝隙,窥伺了会儿街道上偶尔经過的行人。 看了约莫有半盏茶功夫,他這才站直身子,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抬手整理一番衣领。 末了,他又捏着喉结,轻咳两声,试了试嗓音。 等確認无误后,徐青取下一扇门板,头一次正大光明的迈出了铺子。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三三俩俩,隔壁寿衣铺的门還沒开,倒是对门的灰石铺早早敞开,有力夫正抗着装有石灰的大包往驴车上装卸。 徐青早已打好了腹稿,就等有人過来打听他的底细,届时他必然能够从容应对。 可惜,事不随人愿。 他在门口晃荡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半個人影過来,更别提打招呼了。 虽說事情沒向着预想方向发展,可他倒也乐得自在。 沒人搭理便沒人搭理吧! 心裡這般想着,徐青时刻紧绷的心神反而松弛下来。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看着商贩行人往来不绝,這种重回人间的感觉,让他异常享受。 穿過井下街,来到更热闹的菜市口,瞅着那些一大早出来买菜,蹲在地上挑挑拣拣的老头老太和小媳妇们,徐青沉醉的吸了口這浓郁的烟火气。 临河坊紧邻白沙河道,水运货贸发达,是津门府城外非常重要的一处水陆枢纽。 所以别看临河坊只是個坊市,若真比起来,就算是津门府城也未必强多少! 路過卖鸡蛋的摊子,徐青忽然食指大动,他掏出几枚铜板,买了几枚生鸡蛋,磕個小口一边嗦着,一边继续闲逛。 有杀牲的屠户在洗净的青石板上淘弄猪杂,旁边一整盆的猪血尚有热气! “嘶——”徐青猛吸一口空气,手裡的鸡蛋立马不香了! “后生想要点啥,我這都是现杀现宰的,新鲜得很!” 屠户拿出油汪汪的抹布,往手上左右一擦,望向驻留在摊位前的白面青年。 “猪肉怎么卖?” “瘦肉一斤十八文,花肉二十二文。” 這年头的人都缺油水,所以肥肉要比瘦肉贵,若是有人来买花肉,你给割多了瘦的,甚至還要挨骂! “肘子呢?” “肘子被春风楼的掌柜订了,等下就要送去。客人若是想要,可以等明天。” “行!那给我来几斤猪血,我看别人篜的猪血還挺好吃的” 屠户沒想太多,二话不說就抽出一块油布,将四五斤已经放過盐巴的猪血装了进去。 “這些都是杂水,就不用称了,估摸着给就成,我算你八文好了!” 徐青取出八枚铜板,拎着猪血出了菜市口。 他以前从不吃篜猪血或者炒猪血,但今日他就是想尝這口。 至于生血他大抵是不愿意碰的,虽說生血的诱惑更大,可他骨子裡存在的人性,還是希望能更像正常人一些。 路過胭脂店时,徐青又买了许多胭脂水粉,這些东西对如今的他来說,是必不可少的战略性物品。 纵然成了僵尸也是需要做好日常皮肤护养的,如此他才能更好的融入活人圈子。 至于余剩的胭脂水粉,则可以放在货架上,等哪天铺子裡有妆敛死人的生意时,也能用上。 如此這般走走逛逛,等到徐青准备回去时,手裡已经提满了大包小包。 啧,若是一直這么铺张下去,怕是用不了几时,就会把柳有道攒的棺材本花完! 毕竟那老家伙把大头都花在了置办房产铺面上,余剩下来的钱還真沒有多少! 回到井下街,徐青朝着仵工铺走去,行至一半,他就远远看见店铺门口站着一人,正缩着脖子,搁那儿跺脚哈气。 “這人莫不是想进我铺子裡?” 徐青怀揣着疑问,来到近前。 “哎哎,你是哪個?怎么不见柳师傅?” 见徐青掏出钥匙开门,冻的直跺脚那人立刻开始追问。 徐青闻言一乐,他打了一晚上的草稿,可不就等着這一刻嘛! 只见他抬起失意落魄的脸庞,声音沙哑低沉道:“你来找我师父?” “你是他徒弟?” 徐青点头。 “那敢情好,快去請你家师父出来,這前天答应刘府的事,今天就到了办的日子,可不能耽搁!” 徐青闻言沉默好一阵,直到对方忍不住想要再次询问时,他才开口道:“家师昨日不幸仙逝,你家的事今日怕是办不成了。” 刘府派来跑腿的家丁明显一愣,下意识道:“前两天柳师傅還活蹦乱跳的,怎么今天就沒了?” 徐青瞥了眼口无遮拦的刘府家丁,說道:“人有旦夕祸福,昨日柳师和我去柳村义庄做事,不幸遇见官兵追缉异教妖人,若非我跑的快,今天你怕是连我也见不到了。” 他說的话有七分真三分假,纵使有人真去追查,也查不出什么。 刘府家丁闻言倒沒有多问,反而焦急道:“柳师傅沒了,那今日我家老爷起殡的事怎么办?当初你师父可是收了定钱的!” 徐青闻言不假思索道:“师父不在,這裡便由我做主,当初给了多少定钱,我返還与你就是。” “這不是钱的事儿!我家公子来时說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出殡,耽误了吉日,你還再多钱也沒用!” 徐青纳闷道:“你說的什么胡话?我今早才看了黄历,今日宜结亲、搬家;忌动土、破屋。哪是什么出殡的吉日?” “你管他是不是吉日,這些都是经由你师父和我家夫人公子敲定的事,哪会有错!”家丁急的直跺脚,随后他忽然道:“对了!你是老师傅的徒弟,应该也会办這些事吧?” “那是自然,师父会的,我這個做徒弟的也差不到哪去。” 徐青心中一动,眼前這桩事倒是一個夯实他柳师‘高徒’身份的好机会! “那這么的,定钱不用你還,你跟我走一趟,先去把這大事办了,至于后面的余款,只要你办的好,到时候必然少不了你的!” 接下柳有道沒完成的单子,徐青回到铺子裡,按着记忆中丧葬白事书的索引,找齐出殡下葬需要的家伙事,便和那家丁一同去了刘府。 话說刘家府宅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几日前刘员外连同夫人公子和管家一同去往临河坊一家新开的汤浴除尘,结果刘员外却在汤浴池中离奇身亡。 目睹整個事件過程的刘家公子和管家都言辞凿凿,說是池子裡有鬼影出现,刘员外就是被那道鬼影拖下池子,给活生生淹死了! 事后驻坊衙门派人询问调查,发现不止刘员外家的两位公子看见了鬼影,就连那日前去汤浴池的其他客人,也都說是看见了脏东西。 不過這些人說的却是五花八门,有的說是青面獠牙的夜叉,有的說是坊外河裡的水猴子通過地下水道游到了汤池裡。 总之那日過后,這汤池庄园,便再也沒人去了! 徐青刚并不知晓刘员外的死因,也沒听過汤池的奇诡逸闻。 他只知道今天是他接手仵工铺以来,做的第一单生意,所以必须办的漂漂亮亮的! 一路来到刘府,徐青還未走进灵堂,就从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熟人! 只见那厚重楠木棺材前,有個身披孝服,面容娇媚,有着细腰雪肤的妙龄女子正在与人争执。 這不正是那位痴情书生舍命去舔的勾栏姑娘,苏红袖嘛! 本来還觉得拘谨的徐青,一下子就乐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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