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归程
窗外是闪亮的云层,波音737客机机舱稍显狭窄,陆铮坐在靠窗的位子,默默端着纸杯出神,纸杯裡的可乐在他眼裡也好似浓黑的血浆。
“怎么,還想那女孩儿的事嗎?”耳边,传来韩静关切的声音。
在打完架的第二日,陆铮便和老妈在使馆工作人员陪同下登上了回国的飞机,听說,白纱包已经沒有生命危险,但仍在重症监护室中昏迷不醒。
大舅的手术则很成功,但還需要静养观察。
本来,对方家人报了警的,但中国使馆的车很快来到医院,接走了陆铮和韩静,令洛杉矶警方干瞪眼,因为使馆的武官,态度极为强硬,甚至训斥对方要陆铮接受谈话调查的說法。
中美现在是歷史上最好的蜜月期,因为国际战略需要,联合起来对抗强大的苏维埃红色帝国,现在的中美关系,比后世的战略XX关系更加亲密,也更加靠谱。
因为中国提出的改革开放,比之当年南斯拉夫同苏联决裂更加令世界震撼,在美国高层的机密文件中,此时对中国是存有极大幻想的,希望中国在這种对外开放中逐步被民主世界同化、演变。
但在這种亲密氛围中,中方很多官员却也不会对美国人太客气,美帝美帝喊了這么多年,一些固有观念早已深入骨髓。
洛杉矶使馆的中方武官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了,也不讲究什么外交礼仪,训斥完洛杉矶警方,直接便接了人走,
美方司法独立,地方警局更有超高的自主权,但遇到這等敏感事件,只能請示上级后眼巴巴看着“肇事者”离开。
老妈的身份太特殊了,便是正同中国尖锐对立的苏联,也不会冒着惹来巨大风险的可能来扣留這位中国8341部队的领导人亦或其亲属。
何况,只是普通民事纠纷的争斗。
陆铮默默的想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低声說道:“妈,咱们這是算被押解回国吧?”听說,军委裡一些人对老妈此次美国行很不满意,使馆的同志一直在催促老妈回国。
韩静微微颔首,淡淡的說:“算是吧,怎么?你怕了?”难得,会跟儿子开句玩笑。
陆铮笑道:“外公說,我們革命者要有乐观主义精神,爷爷說,梅花香自苦寒来。我可继承了他两位老人家的优良血统,我要怕也是怕老妈你不疼我。”
韩静笑了笑,沒說话,显然儿子耍宝俏皮又做给瞎子看了。
陆铮却早已习惯,過了会儿,說“妈,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努力上进,不让你失望。”好似是对韩静說,又好像是跟自己說。
韩静嗯了一声。
陆铮知道,老妈和老爸不同,她一直也沒对自己有什么期待,希望自己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老爸则是对自己期望太高,敦促太严,眼见自己走上经商邪路,无所不用其极。在他眼裡,自己便是自甘堕落,哀莫大于心死,最后终于他和自己反目成仇。
“喝杯酒吧?”陆铮突然提议。
推着餐车走来的两名空姐穿着银灰色双排扣西装,都是高佻的個头,气质极好,餐车上,各色饮料间,赫然摆放着茅台酒。
两名空姐见到穿着绿军装的韩静,都不约而同的愣了下,随即一起敬礼,脆生生道:“首长好!”民航刚刚从空军分离沒几年,两位保留着特殊年代记忆的空姐完全是下意识反应,虽然从十几年前取消了军衔制度,从军装上更看不出级别,但四個兜的干部军装,加之韩静的硬朗气度,又是乘坐国际航班,一见便知道是首长。
韩静肃然站起,回了個军礼,說道:“稍息。”坐下后才微笑說:“给我們倒两杯酒。”
陆铮知道,虽然老妈也会觉得這样的场合這样的举动有些不伦不类,但军礼是那么的庄重,老妈也会庄重的对待之,自己,心中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這是共和国坚不可摧的国魂。
“妈,我祝你工作顺利。”陆铮举着酒杯轻轻和韩静碰了碰杯,随即咂了口酒,這些以后可能数千元一瓶的酒水,现今只是客机上免費的饮品,当然,如今能乘坐国际航班的人士,自都是国内精英。
“广宁现在发展很好吧,你吃的住的,都习惯吧?”韩静缓缓的问,此时此刻,她终于流露出了母爱。
陆铮笑着說:“都挺好的,妈,你不用操心我。”
韩静点点头,便不再說什么。
……
一辆红顶白身的客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颠簸行驶,发动机发出老牛般的嘶吼,车内旅客有的轻声谈笑,有的靠在座椅上打鼾。
這是从乌山到广宁的长途汽车,大概要走一個多小时,每天早上九点发车,下午到达乌山。
车裡坐满了人,過了三十岁的人,不管是工人還是干部,出门的话都喜歡穿整洁的灰色列宁装亦或夹克衫,通常来說,列宁装上衣口袋别着钢笔的多是干部。西装,在乌山和广宁已经极为常见,這趟班车上几個爱赶时髦的小青年便都穿着西装,下面穿的裤子,却是喇叭裤、牛仔裤都有,显得不伦不类。
车上妇女和小孩不多,仅有的两個小孩却因为一块饼干打了起来,他俩的妈妈训斥着他们,又心有不忍,然后哄他们說:“两個细伢子莫闹,下次去北京,妈妈给你们买小人书。”
“哒”有人点上了香烟,本来就弥漫着呛人烟雾的车厢内又多了一处重灾区。
陆铮坐在车厢中间的靠窗位,他坐了两個多小时的火车到达乌山,又登上了前往广宁的公共汽车。
其实广宁是京师出关的门户,以前兵家必争之地,从北京去关外的火车都要途径广宁,不過陆铮去乌山置办了些特产,這才转了汽车回广宁。
后上车的乘客在车厢中间站了几個人,陆铮见其中有一位老者,便起身让座,老者推辞了几句,便也坐了下来。
“铮子?”从车尾位置传来女孩惊奇的声音,陆铮回头看去,才见到刘小慧和秦明亮坐在最后一排,刘小慧正兴奋的起身招手。
陆铮在车的颠簸中三步两步来到她俩身边,刘小慧便叫秦明亮往裡边坐,秦明亮不情不愿的挪了挪屁股,說:“俩人座坐三個人?咋坐?”
陆铮笑着說:“你们坐你们的,挤着坐太热。”
刘小慧本来已经瞪起了秀目,看来是想发火,听陆铮說话想想也是,便說:“那咱仨换着坐。”伸腿踢了秦明亮一脚,秦明亮闷闷的,也不吱声。
陆铮笑道:“個把小时的道儿,一出溜就過去了,让什么呀,麻烦死。”肚裡暗笑,看来有段時間不见,小慧把秦明亮吃的死死的了。
“铮子哥,小光回来了,還带来了好几個同学呢,要写什么社会调查报告?可听說沒找到你。”刘小慧颇有遗憾的叹口气,說,“不知道他们走了沒,咱聚会你沒赶上,他也沒赶上。”
陆铮笑了笑說:“我知道他回来,见面不见面的沒什么,现在咱都为事业打拼,以后稳定了,有的是時間。”
刘小慧又說:“還有啊,童素素也回来着,也是因为你搬了家,沒找到你,她還留给你了一封信,那封信在家呢,回头我找给你。铮子哥,你和她很熟嗎?好像是借你钱来着?”說是這么說,刘小慧也就是随口一问,童素素說是急事跟陆铮借钱用来着,所以留封信表示感谢。想来,也算铮子哥的运气,不然人家现在的條件,哪還能单独写封信给人,铮子哥和童素素也不可能亲昵到互相写信的关系。
陆铮說:“還行吧。”
刘小慧羡慕的叹了口气,說:“有個好爸爸就是好,她现在不当主持人了,改行当明星了,演红楼梦裡的薛宝钗,听她說马上就开拍,有阵子不能回来了。”
看样子,刘小慧并不知道童素素家裡出了事,陆铮也沒想到童素素会真的被挑中为十二钗中的角色,而且是戏份最足的三金钗之一,若有所思的說:“机会是一回事,主要還是看有沒有能力抓住。”
刘小慧微微点头,說:“嗯,童素素那么漂亮,本来就该去当明星的。”
“啊,铮子哥,我一直想问你,你在公安局到底干什么呀?”刘小慧好奇的扬起了头,看着陆铮。
陆铮笑道:“局长。”
刘小慧撇撇嘴,說:“你怎么也這么爱逗了,真是的!”
陆铮就笑,說:“不信算了,反正我沒骗你。”
一直闷头不吱声的秦明亮這时冷冷来了句,“你是局长?那我朋友被抓起来了,你說句话,给捞出来?”
刘小慧皱眉說:“你說什么呢?沒看铮子哥开玩笑嗎?”
陆铮却是问道:“你朋友?叫什么?怎么进去的?”
秦明亮被刘小慧呛了句,却不吱声了,转头看向了车窗外。
刘小慧說:“他朋友叫雷大军,也是老师,我也认识,人其实挺好的,就是爱开玩笑。前几天在百货大楼买电视机,他和一個女售货员逗了几句,结果人家听不出是玩笑话,而且搬电视机的时候大军碰了她一下,人家就以为他是故意的,当场就叫来了治安员,這不,就把他送局子裡了嗎?要我說,他也该,就得叫他涨点记性!可听說,要闹不好,可能会被定個流氓罪,那,他這辈子不就毁了嗎?”
陆铮啊了一声,微微点头。
刘小慧又說:“铮子哥,你要能帮就帮帮他,我那天看到他爸他妈了,挺开朗的老两口,现在好像突然老了十岁,可惨了!我心裡,可真难受……”說着,眼圈就红了,轻轻的抹泪。
陆铮叹了口气,沒說话。
秦明亮嘴上不敢說什么,心裡却觉得小慧跟這個大老粗有什么可念叨的,這种事,他能帮得上忙?
客车走走停停,十点多进了广宁长途汽车站,一路上多了刘小慧和秦明亮聊天,時間感觉過得很快。
在脏兮兮的车站小广场,有三四個小烟摊,摊主们大声的吆喝着面包、瓜子、香烟等货品,卖力的招揽顾客,看来個体户越来越多,竞争已经很激烈。
刘小慧和秦明亮拿着存车牌,准备去车站存车处取自行车,陆铮便与他们告别,這裡,距离县局很近。
陆铮给刘小慧留了电话号码,刘小慧眨着眼睛问:“童素素的信我明天给你送過去?”
她若不說,陆铮险些忘了,笑道:“不用,我叫人找你去拿吧。我天天忒忙,還是找你好一点。”
刘小慧点点头,這才和陆铮挥手告别,在秦明亮催促下,两人汇入了进出存车处铁栅栏口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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