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一次的判决
卫所屯田之制败坏,军户生活受到卫所官吏层层盘剥,生活困苦,许多人家都不得不選擇逃亡。不過,李能一家還算幸运,被一名官吏隐占为家丁,到了李能父亲一代,又随着主家投到了时任抚顺参将的李永芳麾下。后来,也就是七年前,李永芳叛国,投靠了努尔哈赤,李能父亲当时是李永芳麾下的一名军士,自然也跟着投靠了過去。当时,许多人都暗地裡骂李永芳是汉奸。可李能的父亲却不這样认为。李能還记得当时自己父亲說過的话:“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饭。谁给咱饭吃,咱就给谁卖命。忠心朝廷的有什么用?咱们一家当初落得個沒吃沒喝,還不是朝廷弄的?那些当官的全都他妈的是王八蛋,一個個比扒皮的還狠,别看他们嘴上說的轻巧,等到了咱這地步,肯定比咱還沒出息!”
之后,李能记得,他父亲很爽快地就剪去了一头乌发,只在后脑勺那儿留了一撮毛,之后编成了一個老鼠尾巴一样的小辫儿,也就是女真人所說的“金须鼠尾”,又把他的小脑袋也剃了。接着,父子俩又去抚顺城裡的总兵衙门领了大母猪两头,狗四條,鸡十只,還有粮食、衣服、被褥若干……据說這些都是英明汗赐的,凡是跟着李参将一起投靠過去的一千多户汉人,每家都有。(打下抚顺之后,努尔哈赤确实曾经特别抚恤城中汉人)
那一回,李能头一次知道了大口吃肉是何等的爽快,也在心底裡对英明汗产生了无比的祟敬之情,决定跟父亲一样,跟着英明汗卖命。之后,父亲战死,他又顶替父样参了军,参加了多次后金对明军的进攻。虽然在這些年裡,他见過许多次女真人对汉人的欺侮杀戮,可他一直认为這并沒有什么。杀人,那肯定是因为战事,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杀人,难道還等着被人杀?至于欺侮,不就是被打两顿,骂两顿么?以前沒跟着英明汗的时候,不也都一样?而且,等老子立了功,跟李将军一样当了额附,還不是照样反過来收拾你们。
可是,李能沒想到,他寄予厚望的英明汗居然死了。虽然在此之前,英明汗做出了等多对汉人不好的事情,可李能一直认为那是因为那些汉人不知道知恩图报。想想那些明廷的官员,除了盘剥百姓還能做什么,他们能有英明汗這样大度,這样讲恩义么?复州民乱,英明汗派人镇压,杀了不少人,可那是因为那裡的百姓想造反……
总之,李能觉得英明汗是好人。這样一個人死了,实在是老天不公。所以,当李永芳带着他们去攻打蒙古人,說是为英明汗报仇的时候,李能就觉得十分应该。
可是,为什么,他们杀了那么多的蒙古人,大贝勒跟三贝勒反而要杀他们?
李能還记得当时的情景。格勒珠尔根那边来人,命令他们去城东方向驻扎。之后,副将孙得功跟鲍国甫就听从命令起拔,带领他们這三千兄弟前往城东方向。可是,就在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刚刚扎好营盘,還沒来得及休息的时候,几千女真人就杀了過来。
這些人根本就不理会他们這些昔日的袍泽,见人就杀。仓惶之下,三千汉军居然忘了抵挡,直到孙得功等人发现情况出来指挥。可是,拔营、行军几十裡、再扎营,這些事情做完之后,兄弟们哪還有什么力气?又是受到“自己人”的突袭,被女真兵在营地中间杀来杀去,根本就无法形成有效的抵御,所以,很快,兄弟们就被杀散了。
李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他只记得自己看到孙得功被一名正蓝旗的女真兵砍死之后,就已经慌成一团,只知道抢了一匹马骑上就跑。跟他一起跑的還有上百人,跑出来的时候,营地裡面還是杀声一片。最后,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后面的女真兵又追杀了過来。接着,他们又遇到了一條江……直到拽着马尾巴泅過去之后,李能才记起来,那條江好像就是松花江。
隔着江,女真人也暂时沒有追過来。可是,李能发现,自己一群人居然只剩下不到三十了。
……
“周哥,還往前走?”
十七世纪的东北還沒怎么经過开发,山林裡的巨木高耸,灌木丛生,阳光罕见,不知道多少年的落叶积成厚厚的一层,蓄满了水,空气阴冷,光线幽暗,即便是初夏,走在裡面依旧让人觉得阵阵寒意。枝枝蔓蔓到处都是,别說骑马,就是人走在裡面也十分麻烦。李能一边拉着自己的马,小心地避开那些棘针儿,一边向带头的周旺问道。
他们已经逃了好些天了,每天担惊受怕。可他们不敢停下来。四大贝勒可是后金最有势力的人物,這几個人要杀他们,如果逃得慢了,還能有什么活路?而且,李能還很担心抚顺那些家人。三千汉军之中有一千人是来自抚顺的,這些人全都有自己的家属。四大贝勒既然打算把他们這三千汉军杀干净,那他们的家人……想到家裡的娘亲,年幼的弟弟,李能心裡就一阵抽搐。
“不走又能怎样?”周旺只是一個二十岁出头的小兵,只不過因为先前曾当過副将鲍国甫的亲兵伍长,所以才成为了他们這支逃亡队伍的头领。此刻,這位头领正一边牵着马走在最前头探路,一边挥舞着马刀将拦路的那些树枝蒿草什么的斩开,听到李能的话后,才暂时停下转過了头来:“又想家了?”“嗯。”李能重重地点了点头,“周哥,你說大贝勒他们不会把咱们的家裡人也杀了吧?”
“哼,你還叫他大贝勒?那些杂种……根本就是把咱们這些人当成他们的狗。看不顺眼就杀。什么东西。”李能后面的一名逃兵怒道。
“沒错。从努尔哈赤那死鬼往下,女真鞑子全他妈的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牲。当初要不是为了活命,谁愿意背這個汉奸的名头?……這下,哼,咱们算是遭了报应了。”又一名逃兵恶狠狠的笑道。
“說的也是啊!”一名三十多岁年纪的逃兵“嘿嘿”地笑了起来:“老子跟着孙将军投過来,图的就是個荣华富贵。可他娘的,這帮鞑子翻脸就不认人了。這就是命啊。孙将军也是,早知道,何苦卖了祖宗,背個骂名,害了那几万袍泽?還连累了熊廷弼熊经略。這他娘的报应,還真是不爽啊。”
“都给老子闭嘴。”周旺有些恼怒的睛了一眼身后的這些逃兵。他知道,女真人的翻脸无情的血仇,還有這些天的亡命逃遁让大家伙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可是,现在怪来怪去又有什么用?“报应?這几年兄弟们杀的人够多了吧?蒙古人,汉人,哪一個手上少沾了血腥?再說什么报应,等报应真的来了,我看你们怎么办!”
“這可是你說的,报应来喽……”
“谁?”
听到居然有人敢跟自己对着干,周旺顿时大怒。他之所以能够当上這支逃兵队伍的头领,除了自身当過鲍国甫的亲兵伍长,见识比其他人稍高一些之外,就是凭着一股子狠劲儿。要知道,亲兵,往往都是将领们在战斗中的最后一道防线或者最后决定胜负的一击,不是精兵根本就当不上。尤其现在這支队伍又是在逃亡,大家的心裡都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当過兵的人,一旦撑不住暴发起来,领头的不够狠的话,根本就压不住,他就曾经亲手杀了两個不听话的家伙。他還记得,那两個家伙是在他们断盐之后的第五天闹起来的。因为沒盐,本就因为亡命逃跑而无比疲惫的大家也越来越沒有精神,那两個家伙撑不住,闹着要往回走,结果惹怒了他,一番争执之后,一個被他砍了脑袋,一個被他捅穿了肚子,尸体直接就扔到了山裡喂了野猪。自那以后,虽然队伍裡面依然会有人阴阳怪气,說些不中听的话,但只要他一开口,就沒有一個敢再說什么。可现在,居然又有人敢冒头了。
“我!”
周旺话音刚落,幽暗的山林裡立即就有了回音。
“有人!”
声音来路不对。逃兵们的神经立即绷了起来。二十多号人赶紧抽出武器,迅速地将马匹赶到一起,围成一圈儿,自己躲到圈子裡面,以战马为凭障,紧张地向外面看着。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周旺喘着粗气,右手握刀,左手扶着马背,紧张地瞄着四面的灌木丛。他是在辽东生活了几代人的,深知自己现在正呆在什么地方。這片山林,后金国的军队也很少出现,顶多就是些沒开化的野人,可现在他们却遇到了個会說汉话的……周旺想了想,示意其他人小心戒备,自己却把刀收起来,向刚刚声音传過来的方向抱了抱拳:
“兄弟周旺,鲍国甫鲍将军麾下亲兵伍长,对面可是李永芳李将军麾下的兄弟?”
“李永芳?你說的是那個大汉奸吧?”对方很快就有了回音。周旺看到,一片灌木丛后面,慢慢地站起一個臃肿的黑影。
“不好意思,這林子裡面有点儿凉,穿得厚点儿保暖。”
黑影发出了几声干笑,又甩了甩头上那條长长的马尾辫儿。
“你是谁?”周旺神情凝重地问道,同时又看了看四周。刚刚這個人出现的时候,他好像听到四面都有些轻轻地枝叶响,這說明,对方绝不是单独一個人。
“呵呵,我是谁不重要。只是你们逃跑的速度還真是蛮快的。从金水河那边就看到你们了,一路追,要不是你们跑进這大青山,不能再骑马,我們還真追不上呢!只不過……”马尾辫笑嘻嘻的面孔突然变得冷冽起来:“原本以为你们是女真鞑子,杀了也就杀了,可沒想到居然是一群叛国贼。”
“你到底是谁?”周旺沉声问道。对方的语气极不友好,看来少不得一拼了。隔着战马,他悄悄的向众人做了個手势。
“我姓楚,或许,你听說過!”马尾辫儿冷笑道。
“楚……楚,楚钟南!?”
“宾果,回答正确。有奖!”楚钟南微笑着打了個响指。
“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呵呵,我小时候曾经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個法官。可惜最后却去学了唱歌。不過還好,老天爷那混蛋总算還讲了点儿情面,给了我這么一個机会!”楚钟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神情却让人感到愈加寒冷:“――以中国人的名义,我判定你们犯有叛国、颠覆国家政权、危害国家安全以及杀人,共四项大罪!罪名成立,无须审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兄弟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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