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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撤人

作者:青铜穗
傍晚时依约到了正院,素娥正在屋裡换衣。刘嬷嬷站门口等了足有小半個时辰,惜月這才唤了她进去。 素娥端坐在桌畔,背脊挺得比庑廊下的大柱子還直。刘嬷嬷进门便跪下来,“我给姑娘赔罪来了!這件事实在是姑娘误会了我,還請姑娘大人大量,饶了我這回!” 惜月冷笑站在素娥身旁:“误会?我亲眼见着你背着二姑娘的银子去二房,能有什么误会?” 刘嬷嬷连忙道:“真真是误会!姑娘且听我說。”說罢,便就一咬牙,将那日沈雁如何查帐,发现失了多少银子,然后又查库房,查出丢失了的首饰,之后却又让她把钱和首饰补上的事一五一十全都說了出来。“真真不是我過河拆桥,实在是我有苦說不出来呀!” 素娥沒等她說完,眉头已然皱起来。 二姑娘才九岁,而且平日裡行事毫无章法,她能突然间這么手段娴熟地查屋裡的帐?退一万步說,就算是她真的正儿八经在查帐,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沒听說?反而那天被叫进碧水院的人個個看到刘嬷嬷与她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 二房有钱,华氏也从来沒对這個女儿亏欠過什么,沈雁身上随便一样首饰就敌得過寻常人家一年开销,她会把区区十来两银子放在心上,不惜在院裡弄出這么大动静来?尤其当知道刘嬷嬷還是太太派去的人的时候,她真的无所顾忌? 這绝不可能。 另外最最关键的是,沈雁既然查到這份上了,只差一步就能把刘嬷嬷老底掀翻,而且毫无疑问太太也沒法儿包庇這种事,她只要吱一声儿,沈宓分分钟都能把刘嬷嬷踢回曜日堂去。沈雁为什么還要留下她,只让她把钱补上来就成? 而且,就连华氏都沒曾找刘嬷嬷问過半句话,這正常嗎? ——简直是漏洞百出。 她撩眼看向地上的刘嬷嬷,微哼了声,眉梢的冷意愈来愈深。 刘嬷嬷听她半日不作声,抬眼来看了看,不由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 “事情来龙去脉我都說清楚了,确实不是我糊弄你,你看——” “行了。”素娥垂下眼来,兀自斟了杯茶,面色板得如同身后的门板,平视前方道:“婶子回去吧。” “那,這——”刘嬷嬷分毫看不出来她什么意思,愣在那裡不知是起来還是不起来。 惜月道:“婶子听不懂姐姐說的话么?太太這边都要摆饭了,還不快走?” 刘嬷嬷爬起来,再看了眼面沉如水的素娥,手脚无措地出了门去。 素娥默了会儿,說道:“你去把胡嬷嬷魏嬷嬷她们几個請過来。” 惜月颌首,勾头出门。 胡、魏、吴三人很快就来了,素娥和蔼地道:“听說前两日二姑娘屋裡查出来失了银子?” 沈雁在碧水院查帐的时候是关了门连黄嬷嬷都沒进的,至今连华氏都瞒得死死,胡嬷嬷等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当下面面相觑,又怕担干系,個個摇着头道:“沒這回事,這几日二姑娘是被**奶逼着对帐来着,可二姑娘素日心思并不在這上头,這两日为着华府的事,也沒听二*奶奶再說起。” 素娥心裡的怒火更盛了些。 她面上不动声色,愈加和气地道:“那么這两日二姑娘可曾打罚過屋裡人?” 胡嬷嬷等人顿时想起前天夜裡被沈雁扇的那一巴掌,脸上還有些泛热,有心想要黑沈雁一把,但又无从下手,只得硬着头皮道:“除了打過我們仨儿,别的人倒是尚未发现。” 素娥对于她们偷听沈宓和华氏吵架被沈雁撞了個正着的事也知情,就连沈夫人都因为不守规矩的這仨儿是她亲自派過去的而免了唤华氏问话,后来又反過来将她们训斥了几句办事不牢,如今她自然也沒有再追问這事的理儿。 不過既是她们都說沈雁沒再罚過人,自然可以证明刘嬷嬷所說的跪了几個时辰全是假的了!否则她在屋裡被罚跪這么久,岂会有人不知道?便就咬牙点点头,死命按捺住心裡对刘嬷嬷的恨意,笑道:“沒事了,劳烦婶子们走這一趟。” 目送了她们离去,再啪地关上房门,竟是一口银牙都快要咬断了。 往日看着刘嬷嬷這人還算安份,所以才瞧在亲戚份上时时地带契她,沒想到她占尽了便宜,如今耍了她一次還不够,眼下竟還编出這些鬼话来耍她第二次!打量她是不敢动她還是怎么着? 也许惜月說的不错,眼下无论如何也是要给点颜色她瞧瞧的了! 晚饭后沈雁在屋裡做女红。 沈宓后日就要随驾去围场,马服由华氏给他做了,沈雁便想给他绣個合衬的荷包。 沈宓本身就极具儒雅气质,他穿上马服的样子,倒使他平白多了几分英气。沈雁回想着前世母亲死后,父亲孑然一身,也并沒有再娶妻纳妾,不過十来年的功夫便就沧桑了下来,而那個时候的她,竟然還死死认定他是活该。 想到這裡眼角又不由得湿润,记得她去找他的时候,他那时背朝着门口歪在窗前望着一院菊影,背影透着漫天的孤凄,那会儿已经說不出话来了,可是那会儿她心裡完全只有因母亲的冤死而对他产生的怨念,对他的病况,竟完全无动于衷。 “哟,我們姑娘真是转了性儿,不但管起内务,還绣起了花儿,這是要把咱们大姑娘都给比下去嗎?” 门口帘子哗啦啦一派轻响,惊散了屋裡一室静谧。青黛见她這么安静地待在屋裡,便就忍不住打趣。 沈雁闻言也一笑,眨眨眼隐去眼角的酸涩,低头剪断手上的线头。 青黛是华氏**出来的,眼见着沈雁从出生到长大,就跟沈雁的姐姐似的,因此說话并不如胭脂那般含蓄。只是大姑娘沈弋是沈府的娇娇女,沈雁自认是個只会添乱的淘气包,怎么比?前世她不跟她比,這世她也不会跟她比。 “刘嬷嬷那边怎么样了?”她顺口道。 青黛将手上的瓜果盘放到她面前,說道:“傍晚从正院失魂落魄地回来后就关在自己屋裡,到這会儿只怕连饭都沒顾得上吃。”說完她又补充道:“对了,先前扶桑說胡嬷嬷她们三個都被叫去了正院,却沒去见太太,而是去了素娥房裡。” 沈雁闻言嗯了声,看了眼桌上的花样子,又穿起根线来,說道:“必然是核实刘嬷嬷话裡的真假。” 素娥這样的人,前世她在秦府见的多了,秦寿身边那帮家伙,手段比沈府裡的人還要龌龊,心思比這裡的人還要狠毒,她在那样的情况下都度過了八年,刘嬷嬷和素娥眼下的心思,她只要换位一思考,立时能猜出個八九不离十。 “你们现在可以悄悄地放出风声去了,就說咱们二房要撤两個嬷嬷,也别說是谁,让刘嬷嬷听见就好了。有了惜月那天那句话在,她会有动作的。” 她仔细地压着手下的云线,五根葱指拈着小小的绣花针,如同在锦缎上跳舞,手法之娴熟,眼力之精准,连青黛一时都看入神了。 西面屋子裡,刘嬷嬷自从得了素娥那一番态度,心裡七上八下,并不知道這代表着什么,是不计较她了,還是压根就沒听进去,一個人关上门在屋裡辗转反侧了半日,却愈加烦躁起来。 香萝能不能进长房這事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素娥到底還会不会信任她?如果失去了素娥的带契,她老刘家在沈府就如同无根的萍,怎么可能還有混到高处的日子? 她越想越不安,越想越着急,真恨不得再往素娥屋裡去跪求一回了。 如此翻滚了半夜,到天明时合了合眼,睁眼乍见外头天色大亮,慌忙披衣起床。 拿着脸盆到得后井房处,便听见烧水的黄莺与一旁晾着衣衫的蓝玉在說话。 “……二房裡這么多嬷嬷,不知道這次要换谁?這才多久就要换人,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坏事。” “你小声点儿。”蓝玉嘘声看着四处,刘嬷嬷见状赶忙往槐树后藏了藏身子。只见蓝玉吐了口气,這才又道,“咱们俩都是底下打杂的,就是坏事又能怎么着?俗话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能避开点儿就避开点儿。” 黄莺笑了笑,低声又說起什么来。 刘嬷嬷這裡却是心凉了半截,她怎么不知道二房要撤嬷嬷的事?难道会是素娥…… 她不敢往下想,一看蓝玉已经打了热水去了沈雁屋裡,便就直扑過去,问黄莺道:“你从哪儿听来說二房要撤人?什么时候的事?要撤谁?!” 黄莺被突然蹿出来的她吓懵了,怔了半日才回神起身道:“二房裡下人们一早上都在传啊,我也不知道要撤谁,总归說是上头的意思罢了。”抬眼见她神色不对,深怕說错了话,连忙又道:“昨儿傍晚前面胡嬷嬷她们不是都被惜月請上正院裡去過么?兴许是奶奶那边要撤人罢?” 她這话不說還好,一說到胡嬷嬷她们几個都被惜月請去過,刘嬷嬷的神经又蓦地被刺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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