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16章
一個小時以後,周冠行就醒了。
周妍妍守在他的病牀邊,看見他醒來,眼眶一紅,半晌,方纔忍住哽咽,低低地問道:“爸爸,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周冠行搖了搖頭,聲音很沙啞,試圖安慰她:“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了……”
“可家裏是怎麼回事?”
周冠行沒有說話,良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是爸爸沒用,欠了人家錢,還不上,人家找上門了……”頓了頓,疲憊地望着天花板,“他們只是給我個警告,也沒動手,是我自己不小心,磕了一下。”
她怔了一下,“欠了……多少錢?”
周冠行卻閉上眼,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才低低說了一個數字。
病房窗外的夜色深沉,濃得彷彿要將人徹底吞沒。
周妍妍從病房裏走出來,將門輕輕掩上,沒有發出聲響。
溫另倚着牆,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問道:“怎麼回事?”
她低着頭沒有說話,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來,半晌,才聲音低低地說:“爸爸欠了錢,人家來討債。”
溫另道:“欠了多少?”
“三……”
小姑娘忽然住了口,咬緊脣,“不告訴你。”
“……”
溫另看着她,半晌,冷冷道:“你還得起嗎?還不起是想讓你爸再住院?”
周妍妍有些生氣,“我,我會去賺錢!”
溫另眯起眼,淡淡問道:“你怎麼賺錢?”
“我……我可以去做兼職,可以……”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卻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低下頭,難過地說:“反正不要你管。”
走廊裏安靜了一陣。
溫另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半晌,道:“我先幫你還上,你再慢慢還我的錢。”
她怔了一下,擡起頭來,望着他漆黑的眼眸,過了好半天,小聲說:“謝謝你,可是我不想欠你人情。”
溫另差點被氣笑。
他擡起手,按着她的小腦袋,“別以爲你是我前女友,我就不敢兇你了。”
小姑娘縮了縮肩膀,被他按着腦袋,掙扎了一下,沒有掙開,有些委屈,“你別動不動就動手,有話好商量,先放開我。”
溫另沒有鬆手,順便把她的頭髮揉得亂糟糟的,脣角勾起懶懶的弧度,“錢我幫你還了,你得聽我的。”
她的聲音低低軟軟的,“我還沒有答應你。”
溫另淡淡地睨着她,“醫藥費和住院費已經給你付了。”
她一下子怔住,半晌,低下頭,心裏卻已經氣成了河豚。她知道自己現在沒有錢,家裏也不會有錢付醫藥費,所以只能憋屈地……被現在這個人按着腦袋。
周妍妍討厭死這個大少爺了。
幸好溫另鬆了手,“欠了多少錢?”
她不想理他,低下頭收拾東西,“我回家了,明天還要上學。”
可是溫另已經把她的書包拿了過來,“送你回家。”
她跺腳,“不要!”
然而少年懶得理她,揹着她的書包徑自走了。
不過回到家的時候,周妍妍卻傻了眼。
滿地狼藉,滿地碎片,門鎖是壞的,桌椅都翻倒,所有的東西都被砸壞了。
溫另難得送她上樓,卻看到這幅景象。
他的眼神有些冷,“這誰他媽乾的?”
周妍妍低低地說:“討債的人。”然後彎下腰開始收拾掉落在門口的玻璃碎片,可還沒有撿起兩片,就被溫另拽着手腕拽了起來。
“別撿了。”他冷冷道,“今晚住我家。”
周妍妍怔了一瞬,還沒有反應過來,溫另已經拎着她的書包下了樓,她只得踉蹌跟上去。
那輛銀灰的跑車停在不遠處的陰影中。
“上車。”溫另拉開車門。
小姑娘嚇得撥浪鼓似的搖頭,“我,我不要去你家。”
溫另道:“不是上次那個。”頓了頓,“只有我一個人住。”
她的耳尖紅了,“我不要。”
溫另的身影頓了頓,沒有說話。他漆黑的眼眸看着她,忽然就低聲一笑,道:“老子又不會吃了你。”微微一頓,“那是我舅舅在z市的房子,還有一個照顧我的阿姨,兩個工人。”
周妍妍心想,死有錢人,萬惡的資本主義!
她心中有氣,“我不去。”
漆黑的夜幕中開始飄起細細的小雨,如絲,撲在臉上,冰涼涼的。
四下裏一時寂靜。
少年的眉目凌厲,不笑的時候,霸道中帶着幾分野和冷。他沒有鬆開拉着她的手,反而更加握緊,冷冷問道:“你上哪兒去住?”
周妍妍看到他這個樣子就有些害怕,瑟縮了一下,低下頭,卻還是咬緊脣:“我……我可以去朋友家。”
溫另沉默了片刻,問道:“我就這麼讓你討厭嗎?”
她怔了一下,沒有說話。
溫另鬆開了她的手,把書包還給她,“那你去找你朋友吧。”說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發動引擎,“嗡”的一聲,便把車開遠了。
十月晚上的天很冷,風很大,雨也漸漸下大了,不一會兒就淋溼了肩膀。周妍妍找了個公共電話亭,打電話給宋鬱,幸好宋鬱還沒有睡下,聽說了以後便立刻給了地址,讓她快點來,不然雨會下得很大。
可是電話才掛了,電話亭外的雨已經嘩啦啦地下了起來。
周妍妍被困在了電話亭裏。
她望着外面的滂沱大雨,夜幕深沉得可怕,已經很晚了,街上幾乎沒有一個行人,偶或有一輛車呼嘯着開了過去。又等了很久,雨沒有要停的趨勢,反而更下得更大了。周妍妍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不然一定會錯過末班公交車,所以她鼓起勇氣,把書包遮在頭頂,推開電話亭的門,衝了出去。
雨真的很大,雨點像豆子一般砸下來,落在臉上都生疼生疼的,眼睛也睜不開。沒跑一會兒她就渾身溼透了,終於看到一個公交車站,在滂沱大雨中亮着微弱的燈。
周妍妍跑到公交站底下,狼狽極了,頭髮溼漉漉地貼在臉頰上,校服也溼透了,往下滴着水,冰冷得透骨,她吸了吸鼻子,抱着書包在那裏等,希望能等到一輛車。
然而,沒有一輛公交車。
有一輛小轎車不疾不徐地開過公交車站,卻又慢吞吞地倒了回來。
周妍妍看着那輛大雨中的小轎車,心中有不好的預感。她下意識抱緊了書包,退後一步。
車窗半搖下來,露出一個男人的臉,他笑得有些壞,“小妹妹,一個人等車啊。”下着大雨,聲音聽有些不清楚。
周妍妍沒有說話,她抱緊書包轉身就走。
然而下一刻,那個男人卻推開車門下來,也不顧下着大雨,兩三步就追上她,笑道:“別跑嘛,這個鐘點早就沒有公交車了,哥哥送你回家啊。”
小姑娘臉色蒼白,眼眶泛紅,頭髮溼漉漉地貼在臉上,渾身都在發抖。
天際一道白光劃破夜幕,雷聲沉沉震動大地,滂沱的雨聲掩蓋了跑車引擎的轟鳴聲,車燈的那兩道刺眼光芒猛地打在男人的臉上,刺得那男人連眼睛都睜不開,忍不住罵了一句:“操,你他媽怎麼開車……”
跑車的車門被推開,車上下來一個人。
周妍妍還沒有反應過來,溫另已經猛然一腳把男人踹倒在地上。
男人連踹自己的是誰都沒有看清,甚至連句罵聲都沒能出口,臉上又已經捱了狠狠幾拳,那力道打得他腦子一暈,眼冒金星,頓時滿嘴血腥味。溫另把男人從地上拽起來,“清醒了嗎?旁邊就是臨江,要不要老子送你一程?”
男人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渾身發軟,顫抖地睜開眼睛,看見大雨滂沱中,少年眉目凌厲而狠,帶着彷彿要殺死人的冰冷,像地獄來的修羅。
男人斷斷續續地重複:“下次再也……再也不敢了……下次……”
溫另手背上青筋盡暴,他緊緊咬着後槽牙,極力控制着自己想殺人的情緒,崩出一個字:“滾。”
男人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回到自己車旁,爬上車,開着車飛快地逃了。
等到那輛車徹底消失在雨幕中。
溫另慢慢地轉過身。
她緊緊抱着書包,站在那裏。
他走過去,二話不說拉過她的手,把她推上車,然後自己也上了車,開大暖氣,拿了一條幹毛巾,替她擦着臉上和頭髮上的雨水。
她低着頭,肩膀微微顫着,不知是冷還是怎麼。
他看見她微微顫動的睫毛,上面沾着晶瑩的淚水。然後聽見她的聲音,像是極力忍住哽咽,卻到底忍不住輕聲抽泣。
“溫另……”
他的手一頓。
毛巾滑落下來。
小姑娘的眼淚正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終於哭了,害怕地哭了。
溫另沒有說話,只覺得身體中什麼地方抽得一疼,疼得他想將她緊緊摟進懷中。車外大雨還在下,噼裏啪啦地砸在車窗上,他看着她,看到她纖細的手指因爲雨水的冷而發白,卻緊緊地攥着不肯鬆開。她連哭都是沒有聲音的,只是肩膀微微顫抖,然後眼淚就那樣往下掉,讓人的心又澀又疼。
少年身體僵硬片刻,緊緊咬着牙,有些粗暴地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淚,“別怕,別哭了成不成。已經沒事了。”
她搖着頭,淚水還是拼命往下掉,終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對……對不起,我……不該任性……我應該……聽你的話……”
久久沒有聽見車裏的任何聲音。
她淚眼朦朧地擡起頭,看見少年沉默在那裏,手指一點點地蜷回來,然後緊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盡暴。他也正看着她,那雙漆黑冰冷的眼眸中是壓抑的情緒。
可他不是因爲她,是因爲自己。
溫另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自己,像是一件心愛的東西差點親手被他毀掉般。
那種憤怒和恐懼,卻又心疼到了極點。
這輩子從來沒有過。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捧住她的臉,擦去她的眼淚,聲音低而沙啞:
“不是你,是我錯了,是我有病,我不該兇你,不該丟下你,別哭了好不好,我帶你回家,不然會感冒的。”頓了頓,聲音更低了,“我們回家成不成。”
她哭着點頭。
溫另開車回家的時候,小姑娘就坐在旁邊,垂着頭,半點聲音都沒有,只有肩膀還微微顫着。
他緊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發白。
剛纔被她拒絕之後,他一氣之下就把車往高速上開,大雨很快下了起來,他也沒有任何回頭的意思。然而在將要上高速的時候,他猛地又掉了頭。可是回到原來的地方,她已經不在那裏了。他不知道她是走了還是去了哪裏,在雨中開車到處找她,最後以爲她已經去了朋友家,就在要放棄的時候,卻在滂沱大雨中看見了他的小姑娘。
窗外的雨勢似乎小了一些,車裏開了暖氣,很溫暖,卻抵不住他心底蔓延開來的寒意。
他不知道,如果他把車開上了高速,她會遇到什麼樣的事情。
幸好他找到她了。
可是他還是讓她哭了。
都是因爲他。
他覺得自己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終於開車回到了家樓下。
溫另把車駛進私家車庫,停好車,然後繞了另一側拉開車門,拎起她溼漉漉的書包,再把手遞給她,“到家了。”
她沒有說話,低頭很輕地握住他的手。
小姑娘的手軟軟的,還是冰涼的,在他的掌心裏。
那是三層的別墅。很快有人撐着傘出來接,卻在看見少年被淋溼的模樣,嚇了一大跳,“溫少,這……”
馮姨站在門口,雖然也非常意外,但很快掩下眼底的詫異,問道:“溫少,要準備什麼?”
少年的眼神有些冷,卻在看身邊的小姑娘時變得格外柔,他說:“帶她去換衣服沖涼,再……”頓了頓,“熬那個很辣的什麼湯,別讓她感冒了。”
馮姨應道:“是薑湯。”
他沒有再說什麼,鬆開牽着她的手,“去吧。”說完轉身走了。
周妍妍怔怔擡起眸,望着少年挺拔有力的身影。
從來沒有覺得像今夜這般安心過。
馮姨在一旁輕聲道:“我給您準備衣服,您先去衝個熱水澡。”
她低低地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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