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力 作者:未知 午休時間,在操场吹风,她躺在宽阔的草坪上,周家傲脱了外套给她垫着,又把她脑袋扒拉到自己胸口。 嘉怡懒懒睁开半只眼睛看他,周家傲道:“你睡,過半個小时我叫你。” 她调整了下姿势,在他身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靠着。周家傲的手搭在她小腹上,盖着她的手指,见她头发飘到了眼睛上,又轻轻地给她拿开。 春风怡然,太阳晒過的草坪有一种绿色的清香,淡淡的泥土气息在鼻尖缠绕。混混沌沌间,她仿佛感觉自己成为了地上的一捧泥土,与大地融为一体,陷入了泥土的覆盖中。 呼吸渐弱,一层黑幕笼罩在眼前,连那本该受光照而显红的眼幕都覆盖了一层灰调的橙黄。 周家傲躺在她身边,脑袋枕着手臂,侧头看着她,内心的满足感无法形容。 沒有轰轰烈烈的纠缠,沒有无数次揪心的推拉,他喜歡了這個女孩近两年,两年后的今天,他能正大光明地注视她,拥抱她,亲吻她,将喷发的爱意熔岩给予她一人身上。 他不知道那种爱意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迸发出来的,等他感觉到时,温柔如水的爱已经游走過他的经脉,浸透他的躯体,将他变成了一個蠢笨的而又幸福的人。 他不自觉地开始遐想,想象未来有一天,他会抱着她,抱着他们的孩子,就像今天這样在一片广阔的草坪上度過温暖的时光。 想到這,他不由地更认真地看她,看她微嘟的唇,翘挺的鼻头,她睡不饱的可爱模样,想要将她此时的每一個细节都用眼睛记录下来。 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把這些细节說给他们的孩子听。 最好是有一個像她的女孩儿,他会从最微小的细节告诉她,她和她妈妈的相似之处,或许是眉眼,或许是唇,又或许是小小的尖下巴,额头的美人尖…… 叁十分钟倒计时到了,手机“叮”了一声,看了眼時間,见她還沒有醒,他也不忍心叫醒她,心想再让她睡一会儿。 沒一会儿,她自己睁开了眼睛。 “睡醒了?”他的声音裡有隐隐的笑意。 嘉怡撑着地面坐起来,手下的触感十分诡异,是刺手的,又是柔软的。 她扶着额头紧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光线逐渐进入她的视網膜,但還是灰色的,像是开了护眼功能的手机屏幕。她一时沒有开口說话。 周家傲只以为她還沒睡醒,同她坐起身,看着她呆愣愣地醒神。 “怎么這么可爱。”他忍不住掐了掐她脸颊。 感觉到脸上手指温热的触感,她神智回笼,问周家傲:“几点了?” “一点叁十五,离上课還有一会儿,不着急。” 一点叁十五…… 她昨晚睡觉的時間不到九点,接近十七個小时。 “她”出来的時間甚至超過半天了。 一种失控的恐慌感萦绕在她心头,一时连视线突然模糊這件事都被淡化了。 她抬头,从灰蒙蒙的世界裡看向周家傲,声音克制地问:“家傲,我今天有沒有和平常不一样的?” “有啊,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可爱了。”他笑着回答。 “我是說我的言行举止,有沒有,你觉得不对的地方?”她语气突然加重。 周家傲愣了下,如果一定要說哪裡不对…… 他道:“之前一吃完饭你就回教室了,今天忽然要出来晒太阳了,算嗎?” 算。 怎么不算。 一直隐藏在黑暗裡,行走在黑夜中的人格难得站在了太阳底下,怎么能不好好晒晒太阳。 睡觉前還躺在床上,一觉醒来就到了学校裡,当這样惊悚的事情一而再发生后,比起惊恐,不受控的无力感更强烈了。 周家傲见她面色有些发白,问她:“嘉怡,怎么了?哪不舒服嗎?” “沒事……” 环顾四周,发现這是在学校操场,她笑笑,淡声道:“我們回教室吧。” 如果有一天,“她”出来的時間越来越长,而她存在的時間越来越短,在某個意义上,她是否是被自己杀死了? 這不是她现在能解决的,她也不能往這個方向去想。 她按着额头,控制理性去思考更现实的問題。 睡前裴嘉洛和她說,一個星期后由她自己選擇去或留。 她不会選擇北京,也不会選擇福建,她要争取一個机遇,一個远远逃离這些地方的机遇。 她要走她给自己规划的人生,如果可以,她還想找一個人。 脚下一空,猛地一跌,周家傲一把拉住了她,“沒事吧?” 她看了看踩空的楼梯阶,摇了摇头。 视力突然下降,但還看得清东西,知道是被强光刺激了视網膜,所以她沒有太過惊慌。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年裡总有那么一段時間眼前模糊,要么是灰蒙蒙的,要么是鲜红的。 周家傲问:“還困啊?” 她拉着他手腕,软和点头:“嗯。” “傻猫儿,怎么這么打蔫儿。”周家傲想笑了,“以后养活你啊,就给你一张床,你能睡到地老天荒。” “不许骂我。” “不是骂你,是爱你,傻猫儿。” 他說话带儿化音时,也很像她心裡另一個声音。 周边有视线落在他们身上,好奇的、鄙夷的、嫌恶的。 不是她一個人在承受,她已经习惯视若无睹,他也浑不在意。 刚升初中那年,她性格内向又穿着简陋,经常捡弟弟穿不了的衣服和鞋子,灰扑扑的一個人,难免被班级裡的小团体排挤,老师发现情况后告知了她的养父母,希望家裡人关注一下她的情况,养母嫌她麻烦,骂着恶毒的话,在她正要下楼的时候狠推了她一下,她便咕噜咕噜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从叁楼滚到二楼,当时就不能动了,连眼球都不能转了,蛛網膜下腔出血,连续几天高烧,剧烈呕吐,神经麻痹刺痛,躺在病房裡的时候,她听到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而养父母已经在商量要给她准备后事。 可奇异的,她一点一点恢复過来了,只是那段時間脑震荡,又眼睛充血,体验了长达半個月的盲人生活。 如果不是一個医生的出现,她可能脑袋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她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只知道他是精神科医生,从北京来的,說话有着北京人特有的腔调,带着儿化音,懒洋洋的。 有段時間她对北京人很有好感,似乎每個人說话都像他。 他說他比她大很多很多。 他說她這個年龄和他妹妹一模一样。 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幸。 他說每個人心裡都关着一只野兽,有人驯服了野兽,有人被野兽驯服了。 他们只短短接触過几天,她却牢牢记住了他說的话,即便他的身影在她脑海裡已经模糊,声音也已经失真。 她曾经满怀希冀的来到北京,除了想看看自己真正的家人,還想来见一见他。 可北京的医院太多了,北京的人也太多了,每個声音都相似,连周家傲和裴嘉洛的声音都无一不像他。 那句“谢谢”她說過了。 她想找到他,再和他說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