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情未了 作者:未知 嘉怡再收到有关周家傲的消息,是在她已经抵达加拿大后的第一個月。 自从她当面正式和他提出分手之后,她和他便再也沒有见過面。曾经在校园裡无论哪個地方都能碰到的两個人,后来无论在哪,都沒再撞见過对方。 在小小的一座学校裡尚且如此,更遑论相隔一整個太平洋。 她已决心将在国内的所有记忆都封存,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却在這一天收到方西晴的消息,她說:“周家傲自残了。” 她盯着自残這两個字看了很久,等反应過来时,视频通话已经率先打過去了。 加拿大的早上七点,中国的晚上八点。 骤然收到她的视频通话,方西晴有点儿惊讶。 视频那边露出方西晴的脸,她放下笔,端着手机好奇說:“嘉怡?” 嘉怡直切主题:“你說他……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具体,就是他今天沒来学校,很多人都在传他割腕的消息……” 她知道她不该再关注他的消息,可再听到有關於他的事,她的手却猛烈抖了抖。 “你能,帮我去看看他嗎?” 她低声问。 方西晴犹豫道:“我不知道這消息是真的還是假的,而且我和他也不熟。” “沒事,”她道,“那以后有關於他的消息,你再告诉我吧。” “好,”方西晴答应后,又迟疑问,“你不打個电话给他问问情况嗎?” “已经都删了。” 短暂沉默,方西晴大概也不知道說什么了,又礼貌地互相聊了几句近况后电话挂断了。 嘉怡起床刷牙洗脸,七点半出门,走在路上,想起“自残”那两個字眼,她心口又猛一抽。 她還是沒忍住,又翻出了微信,把电话打给了于思缈。 于思缈正在外面做头发,接了电话稀罕說:“哟,您這大小姐還会和我們联系?” 她开门见山:“思缈,家傲自残是怎么回事?” “你還管他死活啊,”她懒洋洋道:“他想转加拿大班,他父母不同意,他自己签了转班同意书,被班主任卖了一手,他妈就又来学校和他吵了一架,今天他沒来学校,有人說他割腕昨天被送去抢救了。” 于思缈啧啧道:“嘉怡,你真够狠啊,說走就走,半点风声都不透,要不是开学你沒来报道了,還沒人知道你走了。” 嘉怡将她那些阴阳怪气的话都从左耳进右耳出,追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 话說到這,她手指绕着头发道:“你要有良心,提点水果去看看他,不過你良心可能也不多了,要有良心不会這么心狠……嘉怡,周家傲有多喜歡你,我們所有人都看在眼裡的啊。” 嘉怡顿了顿,她說:“你能帮我去看看他嗎?” “可别,我可不敢說我是替他前女友来看他的,我怕被他妈左右开弓抡两個大耳光。” “但是,”于思缈道,“你不說,我也打算去看他的,等我做完头发吧。” “谢谢。” “不必,不是代表你,你要是真和他分了啊,那就分得干干脆脆,再也别藕断丝连,兴许他還能把你忘了,你要是一次一次提醒他,說不定他就病得越来越重了……” “病?” “你還不知道啊,看来你這消息還不够灵通嘛,他重度抑郁啦,拜你所赐,他那么阳光的一個人被你折磨成這样,你现在還是痛痛快快消失吧,你要是回来,学校裡光是他兄弟就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于思缈言辞刻薄,毫不留情地讥讽她。 公交车来了,又走了。嘉怡站在公交车站台,良久沒有迈动脚步。 “我知道了,谢谢。” 說完她就掐了电话,她靠着站牌,盯着自己的鞋子,眼裡满是茫然,第一次全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电话被挂了,于思缈冷笑着把手机扔到了桌台上。 朋友问:“她什么意思啊?” “旧情未了呗,指望我给她搭桥呢,想得美。” “那你刚刚說去医院看周少……” 她耸肩,“說都說了,那就去一趟咯。” 第一医院,普通病房。 少年手腕上缠着纱布,左手還在输液,他靠坐起来,用膝盖撑着书本,一行一行地写下英文。 元红梅已经骂累了,口干舌燥,唇上连口红都已经斑驳,她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和儿子仿佛是在审讯室对峙。 “你到底要怎样?” 回答她的是沉默。 “你能听懂我說话嗎?” “你耳朵聋了?” 他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想起刚才心理医生给他做疏导,问他:“为什么会突然又用刀去划手腕的想法?” 他過了很久好像才从自己的世界裡走出来,带着点恍惚地說:“有一個声音叫我去找她。” “那是一個什么样的声音?” “女生的,轻轻的,软软的……”他微笑了起来,說:“听起来就很乖。” 元红梅站在门口捂着嘴,眼泪流得泣不成声。 医生和她說不要再刺激孩子了,可是一回到房间,她就忍不住上涌的火,很想歇斯底裡地让他脑子清醒些。 母子再次陷入沉默。 于思缈抱着鲜花和果篮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這样一片死寂的场景。 对元红梅的火爆脾气,她心有余悸,敲开门后一时只敢站在门口,扬声道:“阿姨,我是代表学校同学来看望周少的。” 少女清脆微扬的声音吸引回她的注意力,一瞬间她以为是那個女孩子又回来了,转头才发现是個陌生女孩,她怔了下,点点头道:“你进来吧。” 于思缈进了房间,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周家傲,她是第一次看见他這样苍白的模样,往日那种生动鲜明的少年气和生命力好像都被抽拨走了,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皮囊。 她将果篮和鲜花放下,小心翼翼道:“周少,你怎么样了?” 他好像完全沒听到她的声音,低声念着题目,接着往后做题。 她茫然地回头看他妈妈。 元红梅掐了掐眉心道:“他闹脾气呢。” 她還是拒绝承认自己儿子有心理問題了。 于思缈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她“噢”一声,看看四周,看见一個削苹果的削皮器,她道:“阿姨你吃水果嗎,我给你削個苹果吧!” 她轻快的声音给這個死气沉沉的房间带来了些鲜活,元红梅眉头微松,看向這個活泼的女孩子,稍微有了点笑意:“好,谢谢你。” 于思缈拉過椅子坐下,边削边聊道:“我在家经常给我爸妈削苹果的,技术可好了,你看,我能一直削,但是這個皮不会断……” “……” “嘉怡现在在国外也挺好的,刚刚她還打了视频给我,她正去上学呢,住的還是小别墅,我看她挺适应在那边的生活的。” 当她提到“嘉怡”這個名字时,一直对外界沒有反应的少年有了动作了,他转头朝她看了過来。 她背对着他,但她知道周家傲现在一定在听她說话。 于思缈继续道:“其实嘉怡出国后也不怎么联系我們了,好不容易才打回电话,知道她在国外挺好的,我也挺放心的……现在過去的都過去了,人還是得往前看,不能陷在過去,阿姨,你說对嗎?” “嗯,你說得对。” “削好了,阿姨你尝尝甜不甜。” 元红梅接過苹果,還沒尝就微笑說:“甜。” 于思缈微撅着嘴,說:“阿姨,虽然這么說不太好,但是我觉得既然嘉怡已经走出来了,开始她新的生活了,我們這些過去的人也就沒必要太打扰她,我們就過好我們自己的生活,有些人留在回忆裡,我們知道她很好,就足够了。” 元红梅握住了她的手,哀伤道:“如果家傲能和你一样想,就好了。” “放心吧阿姨,家傲总有一天会走出了的,年轻嘛,谁不干点傻事呢?” 提前设定的手机铃声响了,于思缈关了闹钟,不好意思笑笑道:“对不起阿姨,九点了,我得回去了。” “這么快啊?对了,你叫什么?” “于思缈,于是的于,思念的思,缥缈的缈。” “于思缈,真好的名字,阿姨很喜歡你,以后有時間,你再来看家傲。” “嗯!” 她站起身,又给病床上的周家傲鼓劲道:“周少,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呢,你要快点好起来啊,加油!” 他漠然地收回目光。 于思缈讪讪道:“阿姨,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好,拜拜。” 病房裡,元红梅终于肯放下心裡的怒火与偏见,心平气和地同儿子說话了,她握住儿子的手,痛苦道:“家傲,别干傻事了。” 儿子封闭冷漠的样子让她痛彻心扉,她退让了,“我不拦你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嗎?” 他慢慢地抬起头,說:“是嗎?可她不会回来了。” 這是今天他和她說的唯一一句话。 她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