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范婆
但她低估了自己对食物的痴迷,七天過去,仍旧痨肠寡肚胃绞痛,想到肉就流青口水,身体不好,人更加畏寒了,方艳送的新棉被都不管用。
她无意和刘氏說起,隔天范翠翠就送了件袄子给她,說是专门给她做的,暗绿色的麻布,上边绣着大小不一的红色花骨朵,老气艳俗,黄菁菁本不肯收,然而实在太冷了,田地结冰,一时半会起不了炕,减肥抵抗力下降,她不御寒,這個冬季怕是难熬。
她收了衣服,忽略腰间拼接的灰色布,将其铺在棉被上,当棉被用。
范翠翠和方艳都有表示,刘氏那边风平浪静,黄菁菁不是真婆婆,沒往心裡去,刘氏性格柔弱包子,但心地善良,冲着掉进粪池刘氏不嫌脏给她擦澡洗衣服就看得出刘氏的为人,不争强好胜,默默待在角落裡,需要她的时候义不容辞的挺身而出。
黄菁菁对她印象不错,任范翠翠和方艳如何煽风点火,她就是不接话,急了碎骂两人一通,骂得她们沒脾气說话。
說来也奇怪,她不是动不动就骂人的性格,但占据這具身体后,有些习惯总会潜移默化的冒出来,现在只表现在骂人上,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其他。
黄菁菁天天坚持锻炼,几天下来,瘦沒瘦她感受不到,但脸上的肉明显松弛了,捏着脸颊,能牵出长长的弧度,下巴肥厚的肉像猪儿虫,软软的,一圈又一圈,别人低头下巴能触着锁骨,她低头,只感觉下巴和锁骨隔着條银河,遥不可及。
按摩的时候,她让刘氏加重力道,享受的闭着眼,从按摩這事上就看得出刘氏的好来,性子稳重藏得住事,换成范翠翠和方艳,早就咋咋呼呼的问东问西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就传来二人喊娘的声音。
黄菁菁半睁着眼,侧脸贴着枕头道,“什么事。”
范翠翠怀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不显怀,但她走路挺着腰身,双手托着肚子,好像大孕肚似的,方艳一身灰色粗布夹袄,脸上擦了粉,可粉抹得不均匀,一处白一处黄,略微滑稽。
范翠翠走在前边,方艳腰肢一扭過了范翠翠,笑嘻嘻道,“娘,四哥要去镇上赶集,您可有什么要买的?四哥顺便捎回来。”
方艳讨蹲在床前,温婉贤惠的掖了掖黄菁菁的被子,面露心疼,“娘,您瘦了,家裡不差钱,你用不着省粮,想吃什么說就是了,有我們在呢,四哥再混但還是孝顺的,您别這样子。”
方艳甚是动容,說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好像黄菁菁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哭声令黄菁菁心烦意乱,這几天周家可谓母慈子孝其乐融融,让她浑身不自在,总担心有什么陷阱等着她,方艳一番话,正好让她有泄的出口,“哭什么哭,我還沒死呢,真要哭等我死了再哭,出去,看着就让人心烦。”
方艳变脸快,泪一落,立马换上了笑,“娘說的是,大過年的我哭什么,我這就擦擦。”
胡乱的抹了抹泪,脸上的脂粉更花,黄菁菁不忍直视,挥手道,“成了成了赶紧走,让我一個人安静会儿。”
方艳满脸是笑的站起身,斜了眼边上的刘氏,抖了抖身上的灰,“三嫂,娘身体不好,就劳烦你多用心了,我和四哥赶集去了。”
语气甚是轻蔑。
黄菁菁皱眉,“就你话多是不是,還不赶紧走。”又对范翠翠說道,“你也回屋,天寒地冻的,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办,都给我走。”
连刘氏一并打了。
范翠翠摸着肚子,催促刘氏和方艳离开,她却纹丝不动,方艳挑眉,也不敢走了,倒是刘氏老老实实走了出去,出去后不忘拉上门。
方艳骂了句假惺惺后就把目光移向了范翠翠,“大嫂有什么事?”
周家大事小事皆黄菁菁說了算,但范翠翠聪慧,懂得韬光养晦,看着不显山露水,心眼比谁都多,方艳可不希望黄菁菁单独和她在一块,万一黄菁菁被說得头脑热将银子全给了范翠翠怎么办?
沒有分家银钱一起用還好,等分了家,各過各的日子,那时候就是凭真本事了,她沒有孩子,不得不为自己留條退路,因此,目光不善的盯着范翠翠,怕她占了好处。
范翠翠脸上波澜不惊,温声道,“沒什么,我问问娘的意思,临近年关,该准备過年的腊肉腊肠了,错過這個集市,往后会越来越贵。”
方艳当然明白這個理,鼻孔哼了声,态度嚣张。
范翠翠脸上沒有不快,目光坦然的凝视着黄菁菁,等黄菁菁拿主意。
黄菁菁抬起眼皮扫了眼方艳,她想說的估计也是這件事吧,估计怕挨骂,故意拐弯抹角說其他。
“照着往年的来吧。”手伸进被窝掏了掏,依着记忆数够铜板递给范翠翠,“往年也是這個数。”
范翠翠双手接過,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我這就给相公拿去。”
她担心黄菁菁不肯给钱呢,黄菁菁给周士仁還债的五百文有三百文进了她的口袋,黄菁菁一毛不拔,這個年势必寒碜,对她来說不是好事,她手裡有钱想送些丰盛的年礼回范家,试问婆家寒碜得饭桌上沒肉,而她送到范家的年礼却极为丰厚,外人会怎么评价她?
除非她掏钱买年货,给范家送的礼才不会惹来话柄。
如今,黄菁菁自己掏钱是再好不過了。
拿了钱,范翠翠高兴的走了,方艳跟在她身后目光怨毒,黄菁菁懒得管二人的阴私,周士武和周士义赶集去了,那周士仁呢?
想到栓子和梨花,黄菁菁心下一柔,扯着嗓子喊刘氏把栓子和梨花带到她屋裡来,顺便问起周士仁,刘氏坐在小凳子上洗衣服,大冷的天,她双手被冻得通红,回道,“孙武家的屋顶被雪压坏了,相公過去帮忙,娘找相公有事的话我喊相公回来。”
“喊回来做什么,邻裡之间哪沒有互相帮衬的时候,栓子和梨花呢?”比起抢着赶集的周士武和周士义,周士仁太老实了。
“相公带去孙家了。”
今日轮到刘氏做饭,两個孩子在家多少会添麻烦,周士仁出门,她就让两個孩子跟着去了。
庄户人家朴实,請人干活不给工钱,管饭就是了,周士仁一個人干活,却三张嘴吃饭,不太好,倒不是黄菁菁在意名声,而是家家户户日子都难過,周家不是吃不起饭,犯不着做那样的事儿,“你去孙家把孩子接回来,我想和栓子說說话。”
想了想,改了主意,“我和你一起。”
每天在屋裡走来走去不是办法,出门散散步才行,打定主意,她掀开被子,让刘氏去衣柜找件衣服出来。
范翠翠送的袄子她搭在被子上,颜色太花哨了,穿不出门,果断要换身能穿出门的衣服。
稻水村坐落在山脚,四周有许多竹林和参天大树,寒冬腊月,青葱的大树积压了厚厚的雪,不时啪啪坠下,黄菁菁步伐厚重,每一步都会深深陷入雪地裡,要扶着刘氏才能拔起脚,走出去十多米,她已气喘吁吁,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你给我找個树枝来,我杵着走。”
额头上布满了汗,后背的衣衫都湿了,黄菁菁想死的心都有了,到底怎么长成這么胖的。
刘氏哎了声,四下找树枝,然而,掉下来的树枝都被人捡回家当柴火了,别說树枝,树叶都沒影儿,柳氏沿着高大的树木找了几圈都沒找到可用的树枝,黄菁菁看她跟着满头大汗,心裡過意不去,“算了算了,不用了,我慢慢走。”
刘氏以为她不高兴了,心下惴惴,商量道,“我去喊相公来背您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菁菁心裡想,她出门的目的意在减肥,哪能让人背,何况還是個男人。
见黄菁菁摇头,刘氏沒了法子,咬咬牙,走到黄菁菁身前,背身蹲.下身来,“娘,我背您吧。”
就她這小身板,黄菁菁哭笑不得,刘氏长得瘦弱,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哪承受得住她的重量,“起来吧,我們慢慢走。”
语气温和,敛了所有戾气。
刘氏面色动容,不知怎么有些难受,黄菁菁要强了一辈子,如今說话声音都沒往日大了,她稳住下盘,呼出口大气道,“娘,我背得起,您上来吧。”
黄菁菁无奈,死脑筋怎么就不知道转個弯呢,谁愿意成天扯着嗓子又闹又骂,刘氏就是被骂惯了,一天不骂她浑身不舒坦,她大声道,“背什么背,摔着我了怎么办,還不赶紧走。”
刘氏不敢坚持了,真摔着黄菁菁她负不起责,站起身,改为扶着黄菁菁。
黄菁菁不欲多說,缓了缓心气,继续抬脚往前走,不远的路,她走了近半個时辰,站在孙家大门前,满头大汗,身形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似的,后背的衣衫湿了贴着肉甚是难受,她靠在院墙上喘气,“你把栓子梨花带出来,我就不进去了。”
刘氏看她实在沒力了,小跑着进了院子,黄菁菁听到刘氏和人打招呼,然后周士仁說了句,“我娘来了,孙兄弟等一会,我把她背回去再過来。”
又有人說话,是個老妇人的声音,“不是我說啊,你们别太惯着她了,她年轻时多干脆利落的人,老了竟成這副样子,家和万事兴,劝她好好過日子吧。”
黄菁菁毫不怀疑对方口中的‘她’就是她。
“婶子,我娘刀子嘴豆腐心,有些话您别往心裡去,她沒有坏心,前几天二嫂买肉回来给她补身子,她把钱给二嫂了,肉全分给了我們几兄弟和栓子他们,她不是那样的人。”
這时候,多出一道尖锐的女声,“哎呀我說周三,你娘什么德行我們還不清楚嗎,你爹死得早,一個寡妇要养四個孩子怎么可能养得活,她啊,靠着爬村裡汉子的床挣钱呢,连陌生男人都沒放過,不然你们怎么可能有钱置办田地?”
黄菁菁低头看了眼自己肥硕的身躯,還有男人好這口?那得多重的口味啊。
忽然,裡边忽然闹哄起来,伴着周士仁的怒吼,传来声女子的呐喊尖叫,“周三,你敢打人......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黄菁菁直起身子,扶着墙壁往裡走,被檐廊上的一幕惊着了,穿着深灰色袄子的老妇人靠着墙,手捂着半边脸,龇牙咧嘴,呼喊着扑向周士仁扯他的头,旁边的汉子回過神,凶神恶煞扑向周士仁,对周士仁拳打脚踢,明显和老妇人是一伙的。
周士仁推开老妇人,被汉子拽了一脚,捂着肚子蹲下身,這空档,被人扑倒在地,汉子骑坐在他身上,任由老妇人为所欲为。
刘氏急得红了眼,哭着让他们别打了,而边上,一群看热闹的人无动于衷。
呵,黄菁菁咬牙,见院门旁边有根木棍,抄起来就冲了過去,敢打她儿子,不要命了。
家裡的一切吃食都由范翠翠分配,自己舀饭還是头一遭,周士武猜不透黄菁菁的心思,不敢给范翠翠舀多了,沒想到范翠翠沒吃饱。
黄菁菁不动声色的顿了顿筷子,眼皮都沒抬一下,“锅裡是沒有了還是怎么,推来推去,我沒给你们吃饱是不是?”
范翠翠面色讪讪,忙不迭把碗推還给了周士武,“娘,不是的,四弟和四弟妹沒回来,我怕不小心把他们的份儿吃完了。”
周士义是家裡的幼子,从小到大有三個哥哥护着,脏活累活轮不到他身上,久而久之便有些好吃懒做了,待会回来见锅裡的面疙瘩吃完了,不知道怎么闹呢,周士义沒别的本事,耍混撒泼可是他的强项,范翠翠不想和那种人闹得不可开交,再者,她也想试探试探黄菁菁的态度,今日周士武两口子沒上山干活,黄菁菁不可能当什么都沒生揭過不提。
老的得理不饶人,小的又是個泼皮,今晚不闹一场收不了工。
黄菁菁安安静静吃饭,抬起头,又给梨花夹了一片肉,一碗腊肉,切得薄薄的,人人吃了一片后就不敢动筷,极有默契的当沒看见桌中间的碗,几個孩子也是。
這是习惯使然,一时半会黄菁菁不准备纠正,她挨着给三個孩子夹了一片,温声道,“多吃点肉才能长得高,梨花多吃点。”
三個孩子,属梨花身子骨最弱,下巴尖尖的,头枯黄,桃花和栓子人不胖,但色健康,所以,她对梨花的疼爱多些,栓子是家裡的长孙,原主心尖上的心头肉,桃花有范翠翠护着,日子過得不差,只有梨花,有两個老实憨厚只知道干活的父母,有個重男轻女的奶奶,日子可想而知。
梨花一人吃了三片,她夹着肉,兴奋的对黄菁菁說谢谢,黄菁菁失笑,“不用谢,剩下的肉明天再吃,奶给你留着。”
周士仁和刘氏在旁边感动得眼角泛红,范翠翠则有些泛酸,栓子和梨花加起来吃了五片肉,桃花只有两片,太偏心了,她抚摸着肚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顺势接過黄菁菁的话道,“也不知我肚裡的是男是女,看娘這么疼梨花,娘一定会疼他的。”
黄菁菁不喜歡范翠翠,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每一句话都带着自己的用意,這句话的意思明显就是埋怨她多给梨花吃了片肉,心眼多得无处不在,她如范翠翠的意接過了话,但话却不太中听,“你不知道是男是女,不是說了是個男孩嗎,哄我老婆子开心呢。”
范翠翠脸上的笑意一僵,收回了手,讪讪道,“大夫說很大可能是男孩。”
大夫也有出错的时候,范翠翠平时爱說肚裡的一定是個男孩,但此刻黄菁菁明显很在意,她反倒不敢把话說死了,万一生下来是個女儿,黄菁菁岂不是又有理由作她了?
“你也說很大可能而不是百分百,往后别有事沒事就拿肚子說事,惹人心烦,你不是沒吃饱嗎,锅裡不是還有嗎,动不得就让老二帮忙。”黄菁菁训斥了句,低头继续吃面疙瘩。
而院门外,周士义忍不住了,刺骨的寒冷呼呼往脖子裡灌,浑身不自主的哆嗦着,再不进门,真的要被冻死了,他身边的方艳也是如此,抵了抵周士义胳膊,小声道,“娘是不是气我們白天不干活,故意不给我們开门的,都是你,我都說了去山上干活了,你硬拉着我出门,這下好了,冰天雪地的,我們睡哪儿?”
周士义冻得齿贝打颤,推开挽着他手臂的方艳,哆嗦着唇道,“你现在埋怨我了,早上不是挺高兴的嗎,還不快求求情让娘开门,难不成真要睡外边?”
两口子互相埋怨对方一通,半晌才静下心商量对策,小声嘀咕一阵,方艳有了主意。
堂屋裡,半锅面疙瘩吃得干干净净,锅裡的汤都全部喝完了,刘氏心头不安,嫁进周家這么多年,除了生栓子坐月子那会,今晚吃得最饱,她起身收拾碗筷,被黄菁菁眼神一瞪,悻悻然坐了下去。
黄菁菁道,“老二帮着你媳妇收拾碗筷,洗了碗就回屋睡觉,明天早起干活。”
碗裡的肉還剩下一半,黄菁菁收了碗,端着进了自己屋,今日让他们自己舀饭已经不同寻常,再表现得大方恐怕要露馅了,因此黄菁菁把肉碗端进了自己屋子。
刚把碗放在桌上,院外就传来方艳的哭喊,“娘,娘,快开门,四哥被冻得晕過去了,您快开门啊。”
黄菁菁原本要出去打水洗脸洗脚,听着這话索性不出门了,朝外喊道,“今晚谁要敢开门明天一起滚出去。”
活不做,成天想着吃现成的,天底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西屋裡,刚把栓子梨花放炕床上的刘氏本要出门给周士义求情,听到黄菁菁的话,神色微滞,一时忘记要做什么。
屋裡黑漆漆的,沒有点灯,栓子不安的看向门口方向,急切道,“娘,您别找奶,奶会不高兴的。”
黄菁菁說一不二,刘氏真要敢去求情,一定会被撵出去的,栓子气白天的事,但见到范翠翠的态度后,他心裡有些困惑了,挨骂的明明是刘氏,结果范翠翠忐忑了一整天,有些事栓子想不明白,但清楚,黄菁菁是向着他们的。
不像从前,所有人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言不合就骂人,骂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如今的黄菁菁,仍旧强势泼辣,但有许多不同了。
栓子說不上来那种感觉,但他就是這么认为的。
周士义躺在地上,后背冰凉冰凉的,院子裡许久都沒有动静,他又冷又饿,催促方艳,“你倒是大点声啊,娘肯定沒听见,上了年纪的人耳朵背你不知道啊。”
方艳缩着脖子,闻言,仰起头,拔高嗓音喊了句,周士义嫌弃她不够动情,谁家丈夫晕過去当妻子還无动于衷的?
方艳无奈,用力的挤出两滴眼泪,压着嗓子成哭腔的语气,“娘,娘,您开开门吧,四哥晕過去了,您是要冻死他啊。”
然而沒用,院子裡静悄悄的,灶房亮着灯,不一会儿灯影移向东屋,然后灭了。
整個院子陷入了黑暗,裡边好似沒有人。
周士义蹭的下翻身爬起来,暴躁的用脚踹门,“开门,给我开门。”
黄菁菁坐在床上,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裡格外响亮,院门啪啪响着,随时会被踹开似的,她喊周士武和周士义,“去西屋把老四的东西丢出去,我要不兑现,還以为我說着玩的,给我听着门,门要是坏了,打断他的腿,我看他是不是要翻天。”
她的话是說给周士义听的,音量有些高,语声一落,踹门的声儿沒了,只余下道男子的啜泣声,黄菁菁知道周士义不敢再踹,這才提着油灯去灶房打热水洗脸洗脚。
一夜无梦,黄菁菁睡得浑身舒泰,漏风的墙被挡住了,夜裡睡着舒适暖和,院子裡响起低低的說话声,伴着一道沙哑的男声。
“二哥,你告诉娘,我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让娘别赶我出去,求求你了二哥。”
“四弟,娘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昨日你二嫂怀着孩子都去山裡干活了,你說你和四弟妹,哎,你還是自己和娘說吧,我不敢替娘做主。”
是周士武和周士义,黄菁菁按着眉头,叹了口气,古人常說多子多福,福不福她沒感觉,只觉得烦心事真多。
周士义搓着手,殷切的摇着周士武手臂,边上的方艳瑟瑟抖,两人脸色都不太好,黄菁菁径直走向堂屋,三人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抬起头,看是黄菁菁,周士义给方艳递了個眼色,两人低眉顺目的走上前,一左一右围着黄菁菁,热络道,“娘。”
周士义先开口,“我知道错了,王麻子家的猪死了,约我去吃肉,我就想着您好久沒吃肉了,我吃了還能给您捎些回来,這才耽误了去山上干活,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自己有几斤几两周士义再了解不過,离了周家,活不活得下去不好說,要想過上周家這种日子是不可能的,黄菁菁脾气不好,可从沒拉下脸打骂他,哪怕疾言厉色也就在气头上的那会,像昨晚不给他开门還是头一回。
念及此,他愈放低了态度。
“我气什么,少個人干活少個人吃饭,沒有谁离了谁活不了,我有什么好气的?”說着话,黄菁菁走向门后堆着的树叶,刨开上面,检查贴着地面的树叶,冬日天气潮湿,树叶会黄腐烂,要么晒干,要么趁早卖出去。
她认真想了想,决定選擇后者。
黄菁菁软弱无力,使不上劲儿,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然而徒劳无功,最终,任由周士武扶着自己坐了起来。
周士武十分贴心的竖起枕头塞到她身后以防她倒了下去,他退到边上黄菁菁才看清屋裡的情形,范翠翠,刘氏,周士仁周士义都在,桌前還坐着三個孩子,周家的人都来了。
黄菁菁心裡清楚怎么回事,故意装糊涂道,“怎么都来了?”
原主掉进粪池死了都沒人過问,她不過饿晕過去,全家上下都来了,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沒安好心。
她声音沙哑,不及往日凶,凳子上的三個孩子扭头看了過来,栓子欢喜的喊了声奶,拉着左侧的小女孩,教她,“梨花,喊奶奶。”
梨花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低下头啃手指甲,不愿意喊人,黄菁菁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移开视线,撇了眼周士武,“都来做什么?”
上午她拿了五百文给周士仁,立即就一窝蜂的来她屋裡,急了?
黄菁菁冷笑,“都守着我,不用干活了是不是,老二,墙补好了嗎?”
說话阴阳怪调不是黄菁菁本意,然而习惯使然,一张口就忍不住骂人,况且她也需要遮掩自己的本性,由着心底的冲动去了。
周士武转身拿過周士义手裡的碗,舔着笑解释,“娘,田地结冰了,不好挖泥,我问過隔壁村的泥匠,他說补墙這种事要等开春后,我便换了些木板回来先挡着,开春了再說,您觉得如何?”怕黄菁菁动怒,他扭头指向墙边的一人半高的木板,“娘感受感受,若觉得還有风,就搬去我和桃花娘屋裡,烧上炕,一冬都不会冷了。”
周士武精于算计,做事心思细腻,屋裡的一竿一草都码得整整齐齐,屋裡摆设整洁,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周士义在旁边小声附和,“娘,二哥屋子暖和,您搬過去吧。”
黄菁菁冷哼了声,别开了脸,将老婆子的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周士武脸上沒有半分不愉,眯眯眼,脸上漾着温和的笑,“娘喜歡住這屋就住着,大不了再弄张木板来,娘,先吃东西,肉還热着呢。”
黄菁菁這才看清斗碗裡的东西,一大碗鸡蛋,上边盖着厚厚的肥肉,油得亮,黄菁菁不适宜的咽了咽口水,天杀的,她明明觉得恶心想呕吐来着,结果竟成了流口水。
周士武沒有丁点嘲笑的意味,双手把碗递给黄菁菁,“娘快吃点东西吧,桃花娘去村头买的,就买了半斤。”
意思是全在黄菁菁碗裡了。
周家的银钱全在她手裡,周士武的意思是范翠翠自己花的钱?
黄菁菁沒伸手接,而是板着脸道,“就你媳妇有钱是不是,传出去,外人還不骂我克扣儿媳的钱财,肉多少钱,我拿给你。”
罐子裡的钱可不止五百文,她循着原主骂人的话,大致清楚物价,肉十五文钱一斤,碗裡的肉最少要七八文,够买两斤米了。
“她孝敬您是应该的,您存点钱不容易,用不着见外。”周士武的话滴水不漏,桌前的三個孩子听到肉,俱都眼馋的望了過来,一眨不眨的盯着碗,嘴角溢出了口水。
黄菁菁脸色极为难看,手伸进被窝,熟门熟路摸了两個铜板出来,“拿着,我可不占人的便宜。”
周士武僵硬了一瞬,黄菁菁沒個好脸,“是不是要我双手奉上?”手腕一转,真要毕恭毕敬的递给周士武,周士武眉头一皱,快的把铜板接了過来,苦着脸道,“娘,您不是折我的寿嗎?”
自古以来只有儿子孝敬爹娘的,哪有反着来的。
黄菁菁看他收了铜板,拍了拍身上的膝盖,示意周士武把碗放下,让周士武再拿個小碗来。
她使不上劲,下地是不太可能的。
周士武听话的放下碗,又问要不要盛饭,他娘当了婆婆后离不开鸡蛋,每天至少一個,且不能是煮的,要么是加糖的荷包蛋,要么油煎,范翠翠做饭的时候,他特意提醒范翠翠打了四個鸡蛋,好好给他娘补补。
他娘吃得多,也不知碗裡的够不够。
“舀一碗粥来,多点汤,我渴得很。”黄菁菁沒有被饥饿冲昏头脑,這么一斗碗鸡蛋和五花肉下去,還得再涨三斤肉,她既然占了這副身躯就绝不能任由继续胖。
周士武嗯了声,回头朝周士仁打手势,后者点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黄菁菁戳着碗裡的肉,口水直往外冒,她夹起一块,朝桌前的栓子挥手,“栓子,過来。”
范翠翠盯着黄菁菁的动作,看出她的想法,疾步走向桌边,手一捞提着桃花的衣服把她拽到了床前,“桃花,快喊奶,你奶奶给你肉吃。”
桃花惊了一下,战战巍巍的抬起头,对上黄菁菁收敛的目光,啊的声哭了起来,范翠翠怒其不争,重重推了推她后背,桃花沒站稳,额头磕着床沿,哭得更大声了,范翠翠拧了下她耳朵,狰狞道,“赶紧叫奶,平时在屋裡叫得挺欢,怎么這会哑巴了?”
黄菁菁懒得拆穿她的场面话,但看小女孩疼得哭声更大了,一手牵過她,骂范翠翠,“干什么啊,我周家的种也是你說打就打的,你這么能,来打我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打死我算了。”
范翠翠慌乱的收回了手,她哪敢对黄菁菁动手,镇上那位還不得剥了她的皮,她急忙为自己辩解,“娘,我逗桃花玩呢,她木讷得很,不逗逗她,怕她长成傻子。”话完,扯着嘴角朝黄菁菁笑了笑,柔声唤桃花,“桃花,快喊奶奶,奶奶碗裡有肉,喊了你就能吃了。”
黄菁菁铁青着脸,平生她最厌恶的就是打孩子的父母,光生不养,生下来做什么,好玩?
周士武清楚黄菁菁的性子,虽然不知她怎么维护桃花,但他娘的性子执拗起来,谁說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有等那鼓气消了自己好,他给范翠翠递眼色,让她沒贴上去,沒准他娘更气。
范翠翠有眼力的住了嘴,指了指外边,声音低了下去,“茶壶裡的水凉了,我再给娘烧一壶。”
找借口走了出去。
黄菁菁哼了声,揉揉桃花的头,拿床上的衣服擦干她脸上的泪,哄道,“别哭了,奶给你肉吃。”
夹了一片肉递到桃花嘴边,肉又厚又大,桃花一口含不住,用手拿着,黄菁菁看了眼她的手,干干净净沒有泥,這才把肉放在她掌心。
周士武抱起她,“桃花,谢谢奶。”
桃花抽了抽气,额头有点红,黄菁菁摆手,冷着声道,“不用了,孩子小,别留下疤了,带回去擦点药,我看你媳妇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当着我的面就敢打孩子,是不是有天连我也要一起打啊。”
周士武保证,“她敢动手打您,我第一個不放過她。”
黄菁菁随口问问,真有那时候,她绝对不会让范翠翠欺负到她头上,“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哄哄孩子。”
稻水村背后有一座山,闲来无事大家都会去山裡挖草药,家家户户都囤积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像這种外敷的草药周家也有,周士武一走,黄菁菁朝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刘氏怀裡的栓子和梨花招手,“栓子,梨花,過来,奶给你们肉吃。”
刘氏左右牵着两人,不肯松开他们,小声道,“娘,您身体不好该多补补,二嫂买肉是一片孝心,栓子和梨花身体好,不用补......”
黄菁菁肚子又积压起一团火,同样是当娘的,范翠翠生怕桃花落后一步,刘氏倒好,拦着不让孩子過来,真是個榆木脑袋,她敲着碗沿,轻哼道,“怎么,你還拦着不让我亲近我孙子了,這肉是我花钱买的,怎么就成她范翠翠的了,你是觉得我压榨了她是不是?”
刘氏一惊,连连摇头,說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那還不让栓子過来?”要不是顾忌两個孩子,以原主留给她的,能骂得刘氏抬不起头来。
但她不想這样。
在孩子面前,总要给刘氏留点脸面。
栓子和梨花過来,同样的,她一人夹了一片肉,边上的方艳吞咽了下口水,拖长音喊了声娘,“娘,二哥三哥家裡都有孩子,我和四哥沒有,是不是该给我們的一份给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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