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救我
好像還是前几次的那條大黄狗,黄狗记住了小柔身上的味道,每次都能精准无误的寻到小柔逃跑的路线。
小柔狠了心,就算跑不掉,她也不要活着回去,她死也要死在那條河沟裡。
地上的杂草枝丫扎破她的脚掌心,沾染了一路的血腥,這让身后飞奔而来的大黄狗愈加兴奋。
小柔哪裡跑得過四條腿的看家狗,她拼了命的朝着河边跑,湍急的河面映刻着圆圆的月亮,闪着微波,那是通往自由的光芒。
可下一秒,一张大大的渔網,将她笼在原地,渔網收紧,她瞬间被禁锢在细细的網线之中。
她奋力挣扎,網线卡在她的指甲缝隙裡,只要再用力一点,就能将薄薄的指甲掀翻。
她忘了疼,只顾着大喊,“放开我!你们不如杀了我!让我去死!”
黄狗耷拉着长长的舌头,凑到小柔身边嗅了嗅,黄狗汪汪两声叫,示意此次追捕计划圆满成功。
小柔冲着黄狗一顿乱踹,“又是你個该死的黄狗!回头我就把你炖了蘸酱吃!”
渔網越收越紧,小柔能够活动的空间被急剧挤压。
抓捕小柔的人,是一对父子,是這乡裡土生土长的村民。
男孩名叫洪毅,和小柔同岁,他手裡提着個硕大的铁笼子,身材干瘪的像個木板,可力气倒是蛮大。
小柔眼睁睁看着,洪毅把铁笼子扔到她身边,接着,父子二人合力将她塞进那笼子裡。
洪毅父亲指了指笼子裡的小柔,冲洪毅說道,“你看着她,我一人扛不动,我去叫刘婶他们。”
洪毅的父亲原路折返,黄狗一溜烟的跟随,一人一狗的身影,匿在夜色之中。
小柔不喊不叫了,她整個人被渔網束缚,又被关进锁狗的笼子裡,她前几次逃跑,都沒经受這么“隆重”的待遇。
洪毅蹲在笼子边,看都不看小柔一眼,树上的知了吱吱叫個沒完,刚才還喊打喊杀的画面,這会儿只剩下虫鸣。
小柔蜷缩在笼子裡,艰难的摆了摆姿势,她冲着洪毅說道,“你放了我呗,我是被拐来的,我得回家。”
洪毅回头瞥了她一眼,拒绝的干脆,“你老实点吧,我爹两個月才回家一次,刚到家饭都沒吃几口,就被喊出来抓人。”
洪毅越想越气,回過身,直勾勾的盯着小柔,“這是你第几次逃跑了,前几次也是你,你怎么那么倔。”
這是小柔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洪毅的脸,她见過他几次,但都是打照面。
洪毅和小柔一边大,都是十六岁。
明亮月光下,洪毅的眼裡带着责怨的怒火,即便是夜晚,那小麦色的肌肤也格外明显。他瘦瘦的,五官轮廓清晰,小柔沒见過多少男人,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比杨富贵好看一百倍。
有关洪毅的事,小柔就记得一件,洪毅的爹常年在外捕鱼,好久才回一次家,洪毅的娘,在洪毅出生沒多久就逃跑了。听闻,洪毅的娘,也是被拐来這裡的。
静谧的荒郊野外,所及之处皆是深不见底的黑夜,唯有距离小柔身后五米远的小河流,是流动欢快的。
小柔回头看向那象征自由的河流,脑海裡不断浮现六年前父母和姐姐抛弃她时的场景,她犹疑绝望,难道這辈子,就要在這個小村子裡交代了嗎?
小柔被困在笼子裡抬不起头,她干脆不再挣扎,蜷缩着躺在笼子裡,勾着手脚,拧成一团。
她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冲洪毅說,“我听說,你妈妈也是被拐来的,她跑去哪了?后来有回来找你嗎?”
洪毅对柳小柔的话带着几分警惕,他老早就听闻,小柔是個狐媚子,因为长得媚,又总耍小聪明,刘婶常常被她气個半死。
但這些“坏话”,都是从刘婶的嘴裡传出来的,他也不知真假。
洪毅表现出一副刀枪不入的姿态,“你少說话,跑了那么的远的路,你也不嫌累得慌。”
洪毅留意到柳小柔那双血淋淋的小脚,他還沒见過哪個姑娘,为了逃跑能這么拼命。那双脚已经沒法儿看了,脚底掌皮开肉绽,凝固的血疙瘩时不时的往外冒血。
洪毅不禁想到,当年娘从這裡逃走的时候,是不是也這般拼命?为了逃离他和爹,连命都不要了。
洪毅的脸上渐渐露出悲伤的神色,从小沒娘的孩子,总盼着娘的疼爱。
柳小柔捕捉到了這個微妙的表情,她调侃道,“你想你娘了?”
洪毅回头便是一句,“胡說!她早都死在我心裡了!”
柳小柔发出“切”的声音,“你就是想了,你娘跑了不要你了,你怨恨她。”
洪毅不說话,柳小柔蜷在笼子裡,对着圆月发呆,“你娘還是值得原谅的,不像我爹妈,为了那几千块,亲手把我卖到人贩子的手裡。”
小柔苦笑,“你看,我不比你惨多了?不出意外的话,一会儿你爹就会把刘婶叫来,紧接着,我就要回去和杨富贵洞房了。再過十個月,我的肚子变得比西瓜還大,然后不停的下崽儿,跟老母猪似的。”
小柔自我调侃,“你看,十個月以后的我,就变成了你娘。不過你娘好运,起码逃跑了。而我,要永远囚禁在這裡,最后变成村裡的疯婆娘。”
洪毅被柳小柔的這番话說动了容,柳小柔的话不无道理,若是不出差池,柳小柔的人生,将会和村裡那些拐卖来的女人,走出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
洪毅怎会不知那些可怜女人的悲惨,她们一开始也和小柔一样,想方设法的逃跑,后来她们有了孩子,一点点认命,一点点活成了行尸走肉。
洪毅心软了,但嘴還硬着,“富贵哥挺好的,富贵哥肯定能对你好。”
柳小柔冷冷一笑,缩了缩身体,她闭着眼,眼角有不甘的泪水涌出,可声音却沒有丁点悲伤,“我才十六岁,别人的十六岁,不会是我這個样子。”
洪毅蹲在草稞裡,默然看着已经认命的柳小柔,他记得柳小柔是六年前被带到這裡的,六年前和六年后,外面的世界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村子裡流行买媳妇,现在法律越来越严格,拐卖人口這种违法的事,少有人做了。
洪毅偶尔会跟着父亲去城裡卖鱼,他见识過外面的世界,城裡的十六岁孩子,干净有文化。城裡的孩子和村裡的孩子,過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柳小柔闭着眼,喃喃道,“我困了,睡了。一会儿你们抬我回去的时候,动作轻点,别吵到我。”
柳小柔闭眼的同时,已经在脑海裡想好,被带回去以后,她要怎么寻短见,她总要死的体面点才行。
可這时,她听到铁片的“啪嗒”声,她猛地睁开眼,笼子竟然被打开了。
洪毅费力拖出渔網裡的小柔,用力扯开網口,他后退了两步,“走吧,沿着河跑,。”
小柔被突如其来的自由砸昏了头,她迅速从渔網裡挣脱,同时和洪毅保持着安全距离,“你真的放我走?”
洪毅不耐烦,“赶紧走,小心我反悔。”
小柔接连倒退,略有迟疑。
洪毅低垂着眼眉,似是下定了决定,忽然道,“我妈叫李娟,你要是去了城裡,帮我告诉她,我想她。”
小柔点点头,她看着洪毅那张小麦色俊气的脸,急忙从兜裡掏出杨富贵送她的那颗大白兔奶糖,扔给洪毅,“你帮我告诉富贵,他是個好人。”
扭头,小柔顺着草丛钻去了河流边,她踩着河边的泥土,一路沿着河水向下跑,头也不回。
只是,跑了几步以后,她回過头,目光所及之处已被高高的草垛遮掩,她冲着洪毅的方向大喊,“我会记住你的恩情!我会报恩的!”
头顶的月光洒在小柔的全身,她继续朝着“自由”的方向奔跑,从黑夜到黎明。
脚下的泥路渐渐变得平坦而坚硬,她顺着陡坡爬上国道,吃力的翻過粗硬的护栏,她几番回头,不再有人追赶而来。
凌晨三点多的天空已经有了拂晓的痕迹,远方的天如同黑蓝宝石,透着星星点点的微亮。
她跑的满头大汗,跑的视线模糊,她的双脚已经无力支撑她弱小的身躯,她倚靠在国道护栏边,看着零星几辆私家车,从她面前呼啸而過。
她摇摇晃晃的朝着路中央走去,冲着模糊的前方挥手,她试图阻拦一辆可以拯救她悲惨人生的车子。
眼前,两束刺眼的车灯照耀在她的身上,车子急速逼近的同时,鸣笛声刺耳。
小柔半眯着眼,微微笑着,她挥舞着柔软无力的手臂,低声呢喃,“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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