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咄咄 作者:吱吱 赵凌做梦也沒有想到傅庭筠会出现在碾伯所,更沒有想到傅庭筠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瞪大了眼睛,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到的一切,直到傅庭筠朝他走過来,明亮的眸子如天边的晨星般清冷地凝视着他的时候,他這才肯定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傅庭筠。 “你,你怎么来了?”他又惊又喜,手上的帕子水如珠滴般洇透了他的衣襟也一无所察,“是谁送你来的?郑三?阿森?郑三娘呢?怎么沒有陪你一起来?”他朝她身后望去。 傅庭筠却看也沒看他一眼,推开他的肩膀,四下裡打量着内室。 衙门看着挺陈旧,屋裡的摆设却很奢华。 官绿色杭绸幔帐,嵌雪花白云石的黑漆家具,碧绿色的竹席凉簟,青砖铺地,到处透着凉意。 屋裡只有赵凌一個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黑漆衣架上只搭了件白月色淞江三梭布衫,青铜花鸟镜台上空空如此,显得有些单调。 打开衣柜,除了几件官服,就是她做的夏衫。 傅庭筠觉得心中略略好受了一些。 赵凌却是满头的雾水:“怎么了?” 怎▲了? 我還想问你怎么了呢? 傅庭筠只觉得怒火又在心裡烧了起来,她转身面对着赵凌,眼角瞥见刚才在大厅裡摆碗筷的两個妇人正满脸震惊地挤在内室的门口,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显槟刚才的那一幕都落在了两人的眼裡。 傅庭筠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 她刚才的举动颇有些鲁莽。听赵鸣說,這两個服侍赵凌的妇人都是什么百户的老婆,想到在碾伯所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她第一次到碾伯卫,就给這两人留下了這样的印象,如果传出去了,以她们名望,对她的名声未免有些不好。 她笑道:“我還担心九爷在這裡過得清寒,沒想到·原来屋裡另有乾坤啊!”道理心裡都明白,可說出来的话裡還是忍不住带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两個妇人不由对视一眼。 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气质高华,盛怒中也难掩其优雅的姿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她进门就把内室翻了個遍,赵百户却愣愣住地站在那裡看着她,由着她,脸上的表情又是欢喜又是无奈,沒有半点的恼怒…···两個妇人并不傻,相反,還很聪明·要不然,她们也不会被选中来服侍赵凌······傅庭筠话裡带话,两人想到刚才的不恭,心裡有了几分惶恐,不约而同地喊了声:“百户!”声音已隐约有了几分哀求之意。 怒气冲冲地把屋子翻了一遍,就因为屋裡的陈设過于富丽? 赵凌觉得自己了解的傅庭筠,不是這样的人。她這样,肯定是有原因。可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他都不希望两個妇人在场,毕竟,傅庭筠這样发起脾气来·只会让初次见到她的人觉得她性情暴躁,而性情暴躁,是与贤良淑德无缘的……他不希望傅庭筠在她下属的妻子面前德行有亏。 “你们下去吧!”他面色冷峻地摆了摆手,“再多摆副碗筷!” 两個妇忙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再多摆副碗筷,那另外一副是谁的?难道三個人還在一個桌上吃饭不成? 傅庭筠气得直哆嗦,半晌才道:“原来九爷還有客人啊!”语气中含着不容错识的尖酸。 赵凌是個很敏锐的人,也是個很擅长解决复杂問題的人,在他看来,傅庭筠此时怒火也好·含枪带棍的话语也好,都是因为在生气,只要找到生气的原因,這事也都迎刃而解了。 他快刀斩乱麻,直奔主题而去:“你怒不可遏,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为了什么事? 你說是为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的客人是谁? 傅庭筠瞪着他·目光灼灼,仿佛有团火在烧:“九爷的客人是谁?” 她咄咄逼人的话语让赵凌不由眉头微皱,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执着如此,但還是耐心地道:“你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提起過,我刚出道的时候,有位叫唐岱山的人曾经助我一臂之力。” 傅庭筠怎么能不记得。 唐岱山当时想邀赵凌一起到京都找路子拿官盐的许可证,她曾百般阻挠…··· “他在准备去京都前两天被人杀了,所带的十万两银票也不翼而飞了,”赵凌眉头拧在了一起,“冯家趁机抢占了他的私盐生意。唐岱山只有一個女儿,唐小姐无力支撑,找到我這裡来,希望我能出面做個中间人,唐家从此以后再也不沾私盐生意,冯家从此放過唐家… 傅庭筠心中警铃大响。 唐小姐? 那個借赵凌剑的唐小姐! 原来大家议论的女子,就是唐小姐。 赵凌入了军籍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是怎么知道的? 或者,她一直在关注簿赵凌? 西安府离這裡千裡之迢,赵凌已经金盆洗手了,她为何還要請赵凌出面做中间人? “九爷答应了?”她盯着赵凌的眼睛。 赵凌从来沒有见過這样锐利的傅庭筠,不由微微一愣。 這一愣却引来了傅庭筠的不满:“唐家和冯家之所以结怨,全因私盐而起。唐岱山既然只有唐小姐這一個女儿,现在唐小姐又决定放弃私盐生意,唐家和冯家的恩怨也就解开了,何需你這個中间人?” 以赵凌的聪明才智,难道连這也想不到?为何要犹豫?或者,是因为来請他出面的是唐小姐? “有些事你不知道。”赵凌道,“两家争斗多年,不仅仅是结怨這么简单,這其中還涉及到些人命案,想放弃也不是這么容易的一件事……” “那么,九爷已经答应唐小姐帮唐冯两家做中人了?”傅庭筠表情凝重地问道。 “沒有······”赵凌想到当初傅庭筠的处心积虑,想到杨玉成、金元宝等人的欢欣喜悦,并不想再搀和到這其中去。 “那九爷還有何迟疑的?”傅庭筠立刻道,“与其這样拖泥带水地给人以希望不如明明白白地拒绝,說不定人家還给找到個比你更合适的中间人,你這样,不是帮她而是拖累了她。” 赵凌也知道。 “只是唐老爷临终之时让唐小姐来找我,希望我帮她摆脱冯家,”他苦笑,“唐家从上一辈人就开始做私盐生意,家资千万,唐小姐又沒有個兄弟姊妹帮衬……” 傅庭筠大怒。 這世上谁家沒有本难念怕经,那唐小姐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你赵凌又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怎么突然间就变得這样慈悲为怀了?想当初,你還要掐死我呢! 门外响起管温柔的女声:“九爷,听說您有客人来了?不知我是能方便一见?” 能這样跟赵凌說话,傅庭筠不用猜也知道,這就是那位唐小姐了。 客人,好啊,她现在倒成了客人?那唐小姐呢?难道就是主人了不成? 傅庭筠望着赵凌。 赵凌低声朝着她說了声“是唐小姐”忙从衣柜裡拿了件傅庭筠做的道袍穿好了。 傅庭筠看着,心情舒畅了不少。 谁知道赵凌转眼间就身姿如松地站在那裡,露出個温文尔雅的笑容如那静谧的水,坚硬的石,就有了种历经岁月磨砺的淡定与从容。 就像吃多了糖似的,傅庭筠心裡骤然间泛起股酸水来。 然后她看到了個美人姗姗地走了进来。 她挽了個堕马髻,穿着白色的纱衫,明眸雪肤,一双如远黛般的修眉,秀美、清丽,令人见之忘俗。 看见傅庭筠,她眼底闪過一丝惊艳但這丝惊艳很快就被她灿烂的笑容取而代之:“這位妹妹真是漂亮!”她說着,朝赵凌望去,“不知道這位是?” 赵凌笑道:“這位是傅姑娘!” 唐小姐朝着她福礼,亲热地喊着她:“傅姑娘!” 傅姑娘! 他竟然向唐小姐介绍她是傅姑娘! 傅庭筠肺都要气炸了。 原来她不過是傅姑娘而已! 就像唐小姐一個样。 不過一個称做“姑娘”,一個称做“小姐”罢了。 可恨她還眼巴巴在期待着……她在他心裡,会与众不同! 她想到中秋节皎洁的月光下他看她时那柔柔的目光;她想到她裹着他皮袄时的温暖;她想到他把地契房产交给她时他如许诺般郑重的表情;她想到她想起他时的甜蜜心情;她想到她听到他可能战败时的诚惶诚恐;她想到射冯大虎的那三箭……就算是如此,她也要问清楚,他为什么要這样待她?难道,這一切真的都只是她的一相情愿?真的都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纵然是输得一败涂地了,她也不可能在這位唐小姐面前露出颓然之势。 傅庭筠笑着给唐小姐還礼:“唐小姐,早就听到九爷說起你,沒想到会在這裡见到你。唐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碾伯所不比西安府是陕西首府,物华天宝,唐小姐可住着习惯?” 唐小姐眼底闪過一丝异样的光芒。 两個服侍赵凌的妇人沒少得她的打点,赵凌和傅庭筠說话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几句,因为怕被赵凌发现,她沒敢多听。可就這几句,她也听出来,眼前這位傅姑娘明明和赵凌起了争执,转眼间却已是笑语盈盈,可见也不是個省油的灯。 她笑道:“我来了有几天了,碾伯所虽然比不上西安府人烟繁庶,可有個人照应,却比在西安府住着要心裡踏实。” 是不是很狗血······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