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白浮泉抢水
黄少发不停的打着喷嚏,他掏出了苏绣手帕,轻掩着口鼻,這一进京师地界,這漫天的黄沙就让他喷嚏不断,山西虽然也是黄土漫漫,但是哪裡有京师這么离谱?
掌柜黄石笑着說道:“京中天气干燥,多风多沙,少东家,在京城有些水土不服也是正常,我刚来京城办事的时候,也是如此,习惯了就好。”
“就這,還大明京师风一吹哪裡都是土,若不是西山煤窑之事出了乱子,打死我也不来,這鬼地方,阿嚏!這是谁在念叨我嗎?”黄少发奇怪的打着喷嚏,他也不是沒有进過京,這一次的喷嚏尤其的严重,让他有些奇怪。
黄石陪着笑說道:“西山煤局之事,乃是当今万岁亲自主持的,以雷霆手段直接查封了窑洞,因为都是沒有地契的西山煤田,也都是无头公案,万岁爷铁了心要办,朝臣们也沒办法,這当今万岁,也是被穷内帑、国帑三库的储蓄逼急了眼。不過山西煤田都是有地契的,影响不到皇家的基业。”
“京中煤炸价格作价几何?”黄少发手裡有两枚保定铁球,乃是保定鼓楼南乾石桥的老师傅所铸造,价值不菲。
烘炉铁球的技艺乃是不传之秘,但是這玩两個铁球,乃是大明的风向。
最初這保定双铁球,只作为一种玩赏或护身器械在民间流传。
嘉靖年间,出现了专门制作铁球的烘炉。
铁球的流行,引起嘉靖宫廷的注意,开始向民间索取贡品,身怀绝技的铁匠艺人被召进宫内,专门制作铁球,以供皇室贵族、达官显贵们赏玩。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保定铁球就风行起来,就连晋商黄家少主也喜歡這個。
“京中不卖煤炸,只卖煤精,一斤煤炸三分矸,现在一斤煤精就八文钱。”黄石老实的回答着。
黄少发手中的转球一顿,疑惑的看着黄石,惊诧的问道:“一斤煤精八文钱,還有的赚嗎?明公们、富户们、勋戚们,能不剥盘?”
黄石想了想,如实說道:“大赚特赚。”
“哦?這当今万岁倒是很会做生意嘛。黄首辅那边安排好了嗎?今天会春楼宴席,黄首辅是否赴宴?”黄少发点头,一斤煤精八文钱,哪怕是集散,万岁還能大赚特赚,可想而知,明公富户勋戚们不敢去剥盘皇帝的买卖。
黄石面色有些苦楚的說道:“煤市口集散八文,各商铺的价格九文到十文。等到秋雨至,连绵五日哄抬十倍即是。這钱跑不了,倒是无碍。”
“不過黄首辅那裡出了些問題,前段時間万岁清查阉党,黄立极为了自保,诈贿七万两,玩了钱谦益他们东林党一道,弄了七万两银子,這钱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這首辅的位子怕是坐不稳了。”
“黄立极這首辅的位子坐不稳,对我們极为不利。眼下請這黄首辅,恐怕会引火上身。”
黄少发转着手中的铁球,高深莫测的笑着說道:“請。”
黄立极虽然不再是首辅,但是黄立极依旧是阁老,這就值得請。
大明的阁老最少的时候只有两位,最多的时候也只有六位,這可是大明王朝的核心,别看黄立极在皇帝面前低三下四,可是在這大明朝,依旧处于权力的核心领域。
黄少发思虑片刻,忽然扯着嘴角說道:“哦,对了,明天,我們就把京师的煤市口的集散商贾叫到会春楼,有要事商量,万岁爷在西山煤田挣他的开采费,但是我們那一份可不能少,明公们還等着米下锅呢。”
“应有之意。”黄石点头說道。
西山煤田的开井沒有地契,万岁爷强行收回,明公勋戚们都罢手了,他们這些依附于明公的商贾们,明公的那一份孝敬又少不得,那就只能在集散這件事上下功夫。
具体的措施在黄少发进京前都已经想的差不多了,他明天约京城煤商,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黄少发的车辆缓缓的驶向了会春楼,锦衣卫的缇骑们也沒闲着,只不過他们并沒有全城大肆搜索黄少发的打算,而是一窝蜂的冲出了北京城的长安门,奔着金河的上游白浮泉而去。
白浮泉就在昌平城下,明朝皇陵之侧,好山好水好风景,因为河堤的原因,這裡逐渐变成了一個人工堰塞湖,倒算得上鸟语花香。
有山有水的地方必然有好宅子。
无数的富户和明公们,在休沐的时候的园林,就在此处聚集,逐渐在這昌平城下形成了一片大明的富人区。
而這白浮泉形成的堰塞湖,就是這些好宅园林的水源,這一旦挖开了堤坝,這通惠河的上游金河一旦贯通,這堰塞湖会变成一個小水洼。
那這些好宅的园林,就失去了那一份清净和优雅。這明公们怎么可能乐意自己的宅子沒了清雅之意?
葬龙经是糊弄玄虚,可是明公们這装神弄鬼的功夫,可不见得比道士大师们差多少。葬龙经糊弄不了明公富户,他们差遣了家人和群小,阻拦這白浮泉两道堤坝的挖掘。
锦衣卫千户吴孟明策马奔驰到了白浮泉之时,才发现了事态比他想的更加严重。
在他来到這两道堤坝之前,他以为只有明公富户的家人和群小,這件事好办的很,全部如数抓捕,然后按照万岁爷刚提出的限制家人数量,法办一批,也算是锦衣卫积极响应万岁爷新政。
可是就在吴孟明赶到白浮泉的时候,他才知道为什么万岁爷得知白浮泉争水,派出了千户来督办此事。
因为吴孟明看到了不仅仅是家人和群小,還有一大堆衣不遮体的百姓,這些百姓穿着草鞋,衣服上打着无数的补丁,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附近吃不饱饭的贫苦百姓。
万岁爷反复下令,处理各种纠纷的时候,不许对百姓下手,吴孟明倒是能够分得清楚民和百姓的区别。
但是眼下家人群小和百姓们搅在了一起。
西山窑民手持铁钎在徐应元的带领下,正在和山民交涉,气氛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吴孟明带着近千锦衣卫赶到的时候,差点把這把火点起来。
“停!”吴孟明眼瞅着要打起来,拿起手铳就对着天空放了一枪,火药爆鸣的声响,终于让现场安静了几分,看到锦衣卫的飞鱼服還有手铳,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大明律,聚众呼啸斗殴者!杖二十,流放五百裡!”
吴孟明高声怒吼着,身后的锦衣卫都是跟着吴孟明办過案子,這种案子,首先就得先立下下马威,如果震慑不了众人,现场失去了控制,很容易引起民变。
天子脚下民变,首先摘掉的就是他们這群锦衣卫千户百户的脑袋。
天子端坐明堂之上,忽闻白浮泉有民变之虑,就急匆匆的调遣了十個实权的百户和一個实权干练千户,再加上原来驻扎的锦衣卫,一千五百人的锦衣卫披甲带铳的威慑力,让现场终于稳定起来。
“聚众呼啸斗殴者!杖二十,流放五百裡!”一千五百人的呼喝声在山林裡不断的回荡着,窑民和裹挟而来的百姓,终于安静的待在原地。
直到锦衣卫的众人,穿過了人群,拦在了裹挟百姓和窑民之间,吴孟明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好在這次来的都是锦衣卫的干员,而非绣花枕头,還有五百人抓山魈的锦衣卫军卒,他们身上带着的杀伐之气精练之风,让吴孟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吴孟明从人群中,找出了徐应元,气喘吁吁的问道:“徐大珰,這咋回事,怎么差点搞出民变了,万岁爷听闻消息,脸色铁青。你差点闯了大祸知道嗎?”
徐应元依旧是一副红脖子杠脸的模样,愤怒的指着那群富户的走狗,气不打出去来的說道:“那群龟儿子,哄骗山民,說什么只要动了白浮泉的堤坝,不但惊扰龙脉,来年春耕的水都无法保证!山民才跟着他们一起来抢水的!”
“抢水?”吴孟明听到這两個字,就是一阵头大,這几年天气反复无常,陕西、山西大旱,民变四起,這两年京师也非风调雨顺,這白浮泉的水,就是百姓活命的根儿。
山民是容易被鼓动的,尤其是涉及到水源這种大事,土地、粮食就是百姓的命根根,谁动了,就跟谁拼命。
吴孟明看着群情激昂的模样,连连摆手說道:“這堤坝今個不能掘了,白浮泉的水分到沙河和南沙河两处,保证数万亩良田灌溉,今天你要是挖這白浮泉的堤坝,明天万岁爷就差人摘你的脑袋!”
徐应元啐了一口說道:“万岁爷限定的日子就要到了,我下游都疏通的河道了,只要把這河堤给掘开,這金河就通了,一旦這金河通了,這西山的煤就可以夏日水路,冬日冰路直抵卢沟桥。”
“那群城裡的奸商们,见到阴雨绵绵和大雪的日子,就会哄抬煤价,百姓困苦,几個山寨的山民,万亩良田的粮食和京师百万之众的薪柴生火之事,孰轻孰重?”
吴孟明瞅了一眼依旧满脸不忿的百姓们,摇头說道:“你跟山民去讲這個道理去!让他们饿着自己的肚皮,就支持你所谓的百万京师百姓的薪柴去!你看他们听你的不!稍微处理不好,這群山民明天就是山魈!”
“你今天掘了堤坝,他们今天就敢民变,這可是天子脚下,谁担得起這個责?万岁爷要是怪罪下来,是你受着?還是某受着?這個事,不是這么办的!”
徐应元气急败坏的坐在了石头上,满脸写满了官司,叹气的說道:“那你說怎么办?這堤坝也要掘,這通惠河的水源要疏通,這京师百姓要薪煤,這山民要水,要粮食,要灌溉,這压根就沒個两全其美的办法。”
吴孟明皱着眉头看着這白浮泉的堰塞湖,叹气的說道:“掘开堤坝,這沙河和南沙河的万亩良田的灌溉,就沒法满足了嗎?”
“水都去了金河,沙河自然水量大减,自然是无法满足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徐应元点头說道。這是经過仔细勘验的,而且還請了正在西山陵寝,忙着修陵寝的水利大师王徵過来看過。
要疏通通惠河,就要截断沙河的水源。
有一得必有一失。
吴孟明瞬间觉得自己牙根都是痒痒,通惠河时而疏通,时而堵塞,問題之复杂,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他摇了摇头,叹气的說道:“這事,待我禀明圣上再做打算吧。你先领着你的人回去,别一会儿再打起来。”
山民们见窑民们带着工具离开了山道,爆发出了阵阵的欢呼之声,也渐渐的撤出了山道,双方留了十几個人互相大眼瞪小眼盯着对方,這险些民变的场景才算是彻底安稳了下来。
朱由检听到了吴孟明的汇报之后,川字眉差点拧成了一個疙瘩,在乾清宫来回踱步的他,忽然用力一拍手掌說道:“为什么我們不能修個水坝呢?需要浇灌是蓄水,需要水运的时候放水,灌溉和漕运冲突的時間就几天。漕运可以给灌溉让路嘛,這不是一举两得嗎?王徵怎么沒想到呢?”
张嫣翻动奏疏的手为之一顿,摇头說道:“其实前几日王徵就上了一道奏疏,說的就是白浮泉水坝之事,但是需要五十万两银子。這道奏疏被压在了工部沒有报上来。”
“在给事中的摘纪要裡,简单提了一句,皇叔沒注意罢了。王徵不是沒想到,可是眼下国帑无财可用,才是关键。工部尚书薛凤来和毕自严两個人商量了很久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這就对了,是中央财政的贫穷,限制了大明的发展。
懿安皇后放下一本奏疏笑着问道:“吴千户說的那件事,万岁爷打算怎么办?就是轮值西山山麓和通惠河诛邪队之事,這算是一件好事,让锦衣卫的缇骑拿山魈黑眚练练兵,算是個不错的主意。”
“朕本来就有此意。”朱由检点头說道。
“砰!”
一声奇怪的响声忽然由远及近,朱由检眉头紧蹙的盯着西山的方向,那是奇怪响声的方向,這是出了什么事嗎?
爆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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