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雨 第77节 作者:未知 他更多的,是憎恶自己的自私与无能为力。 父亲去世以后,爷爷对凌雪梅更加刻薄,他总觉得,是凌雪梅撺掇得陆颉生放弃文职工作去做野外考察。 前些年害得他们父子不能团聚不說,现在又间接害死了陆颉生,要是陆颉生安安稳稳坐在办公室裡,哪会碰到什么狗屁山洪泥石流。 彼时爷爷怨气冲天,奶奶以泪洗面,妹妹休学在家。 她撑了半年,再也撑不动了。 于是,第二次的道别无声无息,半封遗书都不曾留下。 人世间总用教條规训,“为母则刚”,好像做了母亲的女人,就不可以自私,不可以软弱,就理应奉献牺牲,挣得一個“伟大”名声。 人类亏欠无数母亲,只肯许以“伟大”的空头支票。 甚至,他似乎都在用這條法度去要求凌雪梅,直至现在才全然醒悟。 如果放弃生命,和陆颉生重逢,是对她而言更自由的選擇,那么,沒关系。 他已经承担起了长子的责任。 而她可以自由地做一個女人,而不必是母亲。 陆西陵将還剩一截的烟,碾在烟灰缸裡,伸手,抬起了夏郁青埋在他肩头的脸颊,一时哑然失笑,“這也要哭啊?” 夏郁青呜咽一声,“我心疼阿姨,也心疼你。” “那你亲我一下。” 夏郁青抬头轻碰一下。 “太敷衍了。” 夏郁青再碰一下。 陆西陵笑了声,仿佛无奈,伸手捏捏她的耳朵,“走吧,睡觉去。” 她摇摇头,仿佛非要取得他的认可不可,第三次抬头去亲他,不再蜻蜓点水。当她舌尖轻扫過他的唇缝,将要退开时,他蓦然伸手,一把按在她脑后。 主动权交替,她抓紧他的衣领,对抗一种体力尽失,沉入沼泽的错觉。 陆西陵退开,夏郁青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颈窝处。 他侧低头,手指拂开了她头发,露出她发烫的耳朵,他轻笑着捏了一下,目光随即自她耳后扫去,看见她背后,脊骨微微突出的第一节 。 他用微凉手指轻触。 夏郁青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对。 只一瞬,他喉结微动,折颈垂头,一秒钟也沒再犹豫,直接将吻落在她脊骨骨节处,像将一粒火星,投入干枯的芦苇丛。 只为亲吻已经远远不够。陆西陵一把抱起她,回到卧室。 绝对的黑暗予以夏郁青绝对的安全感,他想让她不要那样紧张。 缓慢而耐心的,像是将一首夜曲的序章,弹奏過无数回合。 陆西陵在黑暗裡一遍一遍吻她,比在皮肤上烙下一枚不可更改的印记還要郑重,“……痛就跟我說。” 她摇头,双臂拥抱他,微颤的声音裡有种决然的坚定,“我不怕。” 等日出是突发奇想,因为天已经要亮了。 這楼层足够高,阳台的视野也足够开阔。 夏郁青新换的干净睡衣外面,又披了一张薄毯,抱膝坐在放置于落地窗前的坐垫上,透過黯淡夜色,去捕捉江面上船只的灯火。 一阵冰凉贴上脸颊。 夏郁青缩一下脖子,伸手接過她指名要的冰可乐。 陆西陵坐下,支起一條腿,转头看她一眼,顺便将她肩头滑落的薄毯往上捞了捞,轻声问:“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夏郁青别過目光,不好意思看他,拉开拉环时,摇了摇头。 ——自诩不怕的人,真正到了那個时刻,却莫名其妙怕得要死,明明是完全可以忍受的痛觉,她却好像根本控制不住眼泪。陆西陵吓到,要退出她也不让,就這么抱着他,抽抽噎噎地让他继续。 她說,她觉得自己隐约怕的是一些抽象的东西。 从前她反正是一无所有,做什么都有种豁出去的孤勇。 现在却会害怕失去。 夏郁青喝了一口冰可乐,发出微微畅快的一声叹。 随即将可乐递给陆西陵,“你喝嗎?” 陆西陵摇头。 一时促狭的心思,她自己喝了一口,偏头凑過去,刚要碰到他的唇,突然怂了,立马往后退。 陆西陵自然不让,伸手搂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回来,她這個人总在奇怪的地方大胆,又沒本事大胆到底。 陆西陵吞去她那一口可乐,這才笑說:“也就這点胆子。是不疼了是嗎?” “……你什么意思。還不够是嗎?” “你觉得呢?” 夏郁青打他一下,“……我会死的。” “怎么死?”陆西陵挑眉。 她立即双手蒙住耳朵。 闹了一会儿,夏郁青将易拉罐放远,枕在他肩膀上。 不過片刻,她便开始打呵欠。 “青青。” “嗯?”夏郁青转头看一眼,为他骤然严肃的语气。 阳台的灯沒开,只有客厅裡亮了一盏落地灯,外面夜色一分浅似一分,露出黑色被洗褪色后的天光。 在黯淡的光线裡瞧,他不笑时,眉目总有薄雪微霜的冷,可這样的人一旦燃烧,却是焚尽一切的热烈。 而她是他的火种。 陆西陵平声說:“以后的事情,谁也說不准。你或许不会永远拥有某些东西,但你一定永远拥有我。” “永远嗎?” “永远。” 她可以不必相信其他人,但或许可以相信陆西陵。 他从来沒有对她食言過。 夏郁青最终還是沒有等到日出,在天亮之前,就已经趴在陆西陵的腿上,呼呼地睡了過去。 陆西陵喝完了那一罐可乐,拿手机替她录了一段日出的视频,而后连人带毯子地一把抱了起来。 某人喝了可乐沒刷牙,希望不要明天睡醒了嚷着牙疼。 第47章 夏郁青睁眼的时候,全身绵软,像是打了一场对抗强烈的排球赛,又紧跟着跑了一個三千米。 卧室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昏瞑得难辨時間。 她摸過一旁的手机,按亮屏幕,眯眼一看,才知已是下午一点钟。 她是第一次這样昼夜颠倒。 牙齿隐隐作痛,迫使她立即爬了起来。走過去拉开窗帘,扎起头发,去浴室拿上牙刷,挤上牙膏,一边刷牙,一边走出主卧。 室内安静极了,从落地窗玻璃倾泻进来大片金色的阳光。 喊陆西陵的名字,沒有得到回应,挨個房间都找過之后,確認他不在家。 回到卧室,拿起手机看微信,有陆西陵两小时之前的两條留言。 第一條是:公司有事,我去一趟,醒了叫阿姨来做饭。 第二條是:晚上想吃什么?考虑好了回复我。 夏郁青洗漱完毕,回复陆西陵:我醒了。 消息片刻只片刻便回复過来:休息好了嗎? 她回复了一個“嗯”字,又說:你整個下午都要待在公司嗎? 陆西陵:怎么? 夏郁青:沒怎么,就问一下。我现在不用实习了,突然闲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 陆西陵:那你過来找我。 陆西陵:我叫人過去接你。 夏郁青懒得把阿姨叫来现做一顿午饭,自己简单地煮了一份番茄肉酱意面,配两個煎蛋。 吃完换了身衣服,稍坐片刻,来接她的车便已到了小区门外。 走到小区大门叩,却和一身正装,抱着一叠文件夹的汤希月迎面碰上。 夏郁青笑着打招呼,“希月姐!” 虽然同住一個小区,平日裡偶然碰到的次数却不多。 汤希月笑问:“去实习?” “我实习已经辞掉啦。准备去陆西陵公司找他。” “那正好,他那件外套,拜托你给他拿去吧,放我那儿都快长霉了。那衣服到底不便宜,不然我早就扔了,上回有人去我家裡,我差点解释不清楚。” 汤希月叫夏郁青在门口等会儿,她现在上楼去拿外套,一会儿就下来。 几分钟后,汤希月提着一只黑色纸袋下来,递给她,笑說:“喏。上回叫人上门取衣服干洗的时候,也顺便送洗了這外套。你叫陆西陵把干洗费转给我。” 夏郁青笑說:“我一定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