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姐弟
用過午飯，當洪範送蕭楚三人乘車拜訪莊立人的時候，着實想不到會有另一位皇室貴胄來訪。
未時正。
日頭高懸天中。
洪範與嘖嘖稱奇的湯大個巡視馬廄，見蕭楚帶來的三匹馬老老實實待在槽邊，其馬腿內側長有菱形黑鱗，顯然是異種。
至於平時耀武揚威的紅旗則與它看不起的賓利擠在另一個角落，身上不知是因炎熱還是緊張，出了一層濃白色的汗漬。
正當洪範看樂子的時候，沈鴻一路小跑而來，如昨日般額角見汗，遞上署名“晟王吉”的拜帖。
晟王是當今三皇子的封號。
洪範懷疑之餘只得鎖眉相迎，行至一半又急令沈鴻把藏兵閣裏的“禮遇天下”佩刀先擺到書房。
朝日府後門，停着的果然是駿馳行定製給靳子明的馬車，而車旁負手而立的青年一身貴氣、眸染碎金，身份不言自明。
走到洪範這個位置，對天下形勢多少有些瞭解。
在除去蕭楚的諸位皇子皇女中，晟王蕭吉是名聲最好的一位。
雄才遠略、謙恭任事、果毅剛斷……
當然，一位親王的高調必然帶來野心勃勃的風評。
兩人在正堂入座，洪範揮退了侍者。
蕭吉滿臉笑容，自承自神京來拜訪座師，因其親近賢才之敦促而冒昧拜訪。
洪範自謙唯唯。
話題很自然的由上位者主導。
蕭吉先談西京印象，再論神京時事，又贊洪範勝州之武勳，兩刻鐘後引出他對天下時局的憂慮。
洪範見此姿態，心中起了警兆。
【這就要進入正題了？】
以靳子明的老辣手腕，按說不至於操之太急。
但聯想到之前從沈祝幾家高層處聽來的傳聞，洪範大約能估摸到背後景況。
總督不是大華常設職務，向來是有事設、無事撤。
靳子明因耗羨歸公事坐鎮涼州至今已有三年餘，若無意外，最多再二三年便要離任。
要深耕一州之地，這時間不只是不足，分明是緊迫，也難怪他把堂堂藩王直接搖了過來。
但無論如何，洪範見對方簡單鋪墊草草來訪就想迫自己表態，根子裏的輕視還是溢於言表——顯然蕭吉一系醉翁之意不在朝日府，而是以此爲階，與涼州幾個頂級勢力深度接觸。
與沈家、祝家，乃至修羅宗相比，洪範的硬實力與洪家的勢力只能算是聊勝於無。
果然，蕭吉自覺氣氛到位，很快掏出真實來意。
一個白銀木錦盒置於桌上，盒中橫陳着三個琉璃瓶，瓶中液體猩紅，夾雜燦爛金輝。
洪範一眼就認出這是精煉過的龍嗣精血，且品質比萬光霽那一瓶更好。
木盒之外，蕭吉還推過一本銅釘鑲裝的書冊，其封皮上用金絲勾出五個大字。
《龍象洪爐典》。
“三份龍血，一本上至元磁巔峯的火行武典，均可任憑洪氏全族使用，一應後果由晟王府擺平。”
親王之諾，擲地有聲。
“願以此換取洪氏名下各商行股份的一半。”
饒是洪範見多識廣，一下子也被這個價碼鎮住三分。
先不說那三瓶龍血。
一門傳家武典以及晟王派系的支持，足以使洪家未來數年以恐怖速度崛起，或許一二代人內就能與蔣家、白家之類的老牌二等世家媲美。
如此條件，再加上蕭吉個人“果毅剛斷”的名聲，倒是讓洪範理解了他的勢在必得。
一位寒門天驕，哪怕加上先天頂級戰力、潛力無窮、命星權柄等等定語，難道還能讓堂堂皇子之尊三顧九請，迂迴婉轉？
沉凝片刻，洪範定下心念。
對方的失與自己的得已擺在明面，還須考慮的是對方的得與自己的失。
排除天南行中原屬祝家的產業，如今整個洪氏名下所有商行一年流水加總已過三百萬兩白銀，利潤分成近三十萬兩。
現金流當然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晟王府能用陽謀的方式與涼州幾個頂級勢力完成一定程度的利益綁定。
至於洪範自己……
失去與掌武院的特殊關係，遠期來看或許會和關奇邁敵對，很可能得不到《熾火爆裂典》的後半本。
至於轉修《龍象洪爐典》，雖然三瓶龍嗣精血能補回二次轉修的真元損失，但一是武道上限會從天人巔峯降到元磁巔峯，二是失去“炮”、“火神炮”等等殺法。
最關鍵的是洪範自身的特殊性大大降低了蕭吉籌碼的分量。
武道，天下騎能掙；
境界，沙世界能奪；
龍血，龍魂樹能抽。
且直接在奪嫡裏站隊的風險難以言喻——相比之下掌武院緹騎制度錢貨兩清、各走各路，卻沒有這個問題。
至於蕭吉的志向，晟王黨的政治綱領，乃至於靳子明“使天下一，上令下行，家國一體”的集權學術理念，在兩人第一次見面的當下，都沒有什麼討論的意義。
“殿下，我恐怕無法答應。”
良久後，洪範終究搖了搖頭。
蕭吉先是錯愕，再是慍怒。
“你若不滿這條件，儘管再提。”
他幾乎立刻制住怒氣，含笑勸說。
但洪範還是不吭聲。
“洪公子，孤王此番拜訪自問未有一處不妥當，你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恐有首尾。”
蕭吉沉下聲線，說話時目現紫芒、威勢煊赫。
抓大放小、在關鍵處從不吝惜籌碼是晟王做事爲人稱道的特點——不誇張的說，桌上擺着的兩件東西足以令九州任意一姓豪強就範。
但眼前之人竟如此不知好歹。
這一刻，蕭吉已沒興趣知道洪範拒絕背後的原因，只構思着將這個條件直接捅到金海，以掀起洪氏洶洶物議逼他低頭。
另一邊，洪範坦然面對一位親王的逼視，卻在出神。
【修爲渾然巔峯，深黑雙瞳只有少許金屑，以二十二歲這個年紀來說，武道天賦平平，龍血濃度看起來也不高。當然對於執政者來說，這些並不重要；唔，若靳子明鐵了心與我爲難，能耐我何？】
他念頭瞬間百轉，最後輕嘆一聲。
【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是狐假虎威一番，帶這小子去隔壁看看那把佩刀吧……】
洪範打定主意方欲開口，聽到院外傳來刻意放重的腳步聲。
蕭吉眉頭倒豎，心中慍怒加重。
主人與貴客議事下人還能來打擾，果然寒門欠缺教養！
他鼻間猛出一口重氣，怒目望向院門，便與一位提着帷帽的高挑女子對上目光。
熟悉的眸子。
然後是熟悉的聲音。
“本宮遠遠一聽就知是你在。呵，皇弟突然來了涼州，要尋洪範做什麼首尾？”
“皇姐？！”
蕭吉心頭咯噔一下，連忙起身。
他這幾年羽翼漸豐，自然不會怕這位異母姐姐，只是小時候每每被強逼着扮演異族，挨多了打，有些……
【媽的，她這些年漂泊在外也不知親手砍了多少顆腦袋，武道都高過我一個大境界了，怎麼能不怕？】
“洪範他剛剛從勝州奮戰歸來，你這是找的什麼事？”
蕭楚語氣不善，逼問道。
“哎呦，這是要挖本宮的牆角。”
她掃了眼桌上的籌碼。
蕭吉此時已是坐蠟。
【難怪洪範這廝不接本王的茬，老師這是辦的什麼事，怎麼連皇姐住在朝日府這麼大的事也不知道？！】
“此事是弟弟冒失了。”
堂堂親王竟是當場道了歉。
“今日是孤王失言，聽聞洪世弟將要往神京掌武院赴任，到時孤王再爲世弟接風。”
幾句場面話說完，蕭吉把東西匆忙扒拉回懷裏，頭也不回地草草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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