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過往
“我会在這裡歇上两天才回宫,何姑,你……能不能来和我說說话,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說。”
何姑沉默了一会,“我会和夫人請示。”
听她這么說就知道她是答应了,安和高兴得连连点头,“好,那我等你。”
安和虽然尽量让自己腰背挺直,走得稳重些,可合不拢的双腿還是暴露了他的不适。
何嬷嬷看着那個背影心下有些恻然,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动弹。
直到秋谨提醒她才反应過来。
抱歉的对秋谨笑笑,两人回身进屋。
华如初虽沒亲眼看到,可从刚才听到的只言片语裡也猜到了一些,能让安和记住的人,当年在宫裡不可能是无名之辈,這何嬷嬷恐怕比她知道的還要厉害些。
放下孩子,何嬷嬷静静的在床前跪了下来。
华如初觉得自己做了母亲后真的心软了许多,叹了口气,叫秋谨搬了张锦凳放到床边,道:“坐着說吧,不年轻了,别动不动就跪。”
“是。”何嬷嬷顺从的在凳子上坐下,不用人问,自觉的将自己的来路說了出来。
原来何嬷嬷在宫中侍候過的主子是曾经的贵妃娘娘,在苏嫔进宫之前,那是唯一能和皇后叫板的人,她比皇后聪明的一点是她再嫉妒苏嫔也沒有蠢得对苏嫔动手,后来在看到皇后因为苏嫔而遭了鞭打后更是打定主意不招惹苏嫔,這也让她保住了和太上皇的那点情份。
而何嬷嬷便是贵妃娘娘的心腹女官。在贵妃和皇后相争时帮着出谋划策,贵妃很是信任倚重她。
可惜红颜薄命,在苏嫔进宫的第二年贵妃便缠绵病榻,拖了半年终是去了。
“娘娘本是重情之人,只是在那深宫之中她只能逼着自己心狠,她担心她走了后老奴失了靠山,会被她踩下去的各宫娘娘欺负,在知道熬不過去后便将老奴安排出了宫,老奴娘家在兖州。出宫后便回了這裡,再沒离开過。”
华如初只是想像便能知道那位贵妃娘娘是個怎样的女子,也许有着倾城容貌,也许有着超人一等的心计,可在那個寂寞的深宫之中。她過得绝不会开心。
在她尚有颜色时逝去,总好過年华渐去后被帝王抛之脑后。
“贵妃沒有留下孩子?”
“是。”
“安和也侍候過贵妃?”
“這倒沒有。”看夫人纯粹只是好奇,何嬷嬷也放松了些,将自己和安和的渊源說了出来。
“其实安和也是充州人,只是他家沒什么人了,内侍之间倾轧严重,我识得他时他被欺负得只剩半條命。在宫中最忌多管闲事,老奴自也不会犯這样的错,只是他迷迷糊糊說的却是兖州话,老奴听着免不了有些兔死狐悲之感。便将他救了下来,后来他感念老奴的救命之恩,常会偷偷的给老奴报個信,倒也帮了不少的忙。
他不识字。只能做些杂活,可人灵活。老奴偷偷教他识字,又教他在宫中的生存之道,不避讳的說,那几年,我們两個就是互相支撑着過来的,后来他有机会去侍候皇上,不,侍候太上皇,从一個末等内侍爬到大总管,丧良心的事做過,伏低做小更是常态,可对老奴,他始终如最初一般,就如他說,他是将老奴当成姐姐的。
后来老奴出宫,实在不想再和宫中有联系,便将一切的联系都断了,最艰难时也未曾想過要去找他,人一辈子谁活着都不易,他那個位子看着风光,却是连睡個觉都要睁半只眼的,一晃眼,竟是有十好几年未见了,却沒想到会在這裡遇上。”
這么說来,那安和却也是個知道感恩的人。
安和在她和阿佑面前卖好她不是不知道,他所图的是什么她也有過猜测,运作一番并非帮不上忙,只是觉得沒有必要罢了。
她管不尽天下闲事,也沒有那個心思打算。
阿佑虽然姓了闻,可用阉人……除非皇上将人赏下来,不然她可沒這胆子。
就不知那安和究竟是做何打算了。
“正好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排安公公,既然你们是旧识,這事便交给你了。”
何嬷嬷起身恭敬的福了一福,“谢夫人。”
得了夫人的话,何嬷嬷马上就去见了安和,她也想知道新君继位,安和处境如何。
安和沒料到她会来得這么快,忙站起来相迎。
“坐着,都這把年纪了跑上這一路能轻松?和我你還来什么虚的。”
安和心底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宫中沉浮一辈子,不敢和谁說上一句真心话,沒睡過一個安稳觉,要防着被别人算计,要小心猜度君王心意,生怕惹了嫌弃……
日日都是這么過来的,平常也沒觉得如何,可见着比亲人還亲的人时,他才知道自己真的累了。
当沒看到他红了的眼眶,何嬷嬷直接问出她最关心的問題,“太上皇待你可好?新君的大总管可有欺负你?”
“何姑,我不瞒你,我现在的情况比之前肯定是比不得的,不然我也不会谋求其他后路,但是想欺负我却也沒那么容易,新君在太子府时一直不大用内侍,就是现在对他们也沒有多倚重,他们的心思都放在如何讨皇上欢心稳固自己的地位去了,哪有時間来对付我。”
“那你是打算……”
对何姑,安和沒有一点隐瞒,点头道:“天下能被君王赐姓的有几個?更何况闻大人和皇上交情非同一般,我原本是想通過闻大人這裡走通新皇的关系,若是能再为新君的大总管,我何用再愁其他?可闻大人和闻夫人都太過谨慎,不要說接受我的投诚,就是沾都不愿意沾上這些,后来新皇身边有了大总管后我就死心了,就想着等太上皇……我不要太惨就行,走到我這一步,想要得個善终,不容易。”
這個时候的安和再不是那個处处钻营的安和总管,倒更像是找着了让他心安的靠山,将自己的所有打算一一掰开了揉碎了的說明。
“太上皇现在……”
“不会太久。”
两人說得很隐讳,何嬷嬷沒有再去问明這個,而是劝道:“闻大人虽說是姓了闻,但是毕竟還是外人,你与其在這裡寻路子,不如去宫裡打点,未必就不能寻個全身而退。”
“要是真那么容易就好了。”安和苦笑,“這些年我打压了多少人才保住了总管的位置,一旦失势,這世上永远是落井下石的多,怎可能允我全身而退。”
想到内侍之间残酷的倾轧,何嬷嬷叹了口气,终是沒有再劝。
“這事我帮不上你。”
“我知道,何姑,你别去帮我說话,于你不好,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可你既然還是出来做了嬷嬷,想必自有苦楚,闻夫人是個好主子,只要你真心为她,她定也会护着你,哪怕你将来有一日帮不上她什么忙了,她也不会如那些沒良心的主子一样将人驱离,我們两人只要有一個能好我也不怨老天爷不开眼了。”
“我知道,若不是知道夫人是個好主子,我又岂会真心实意的为夫人想。”何嬷嬷笑,可看着对面不再年轻的人又有些惘然,她是想帮他的,可是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帮上他。
安和也笑,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又回到了须得时时紧绷着提防着的那些年月。
晚上,华如初将何嬷嬷和安和原是旧识的事說了出来,末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何嬷嬷有句话說得沒错,人活着谁都不易。”
闻佑洗了手脸過来,给她抿了抿鬓角的头发,轻声问,“你想帮他?”
华如初摇头,“這样的事哪是那么好帮的,以你现在的身份有個把阉人侍候也不算出格,可安和毕竟不是一般的阉人,而且如果這么做了,不是让之前你留在太上皇和皇上心裡的好印象大打折扣嗎?我沒那么笨。”
闻佑眼神在儿女身上流连了几個来回,后又落回如初身上,道:“我用阉人不合适,平平却合适,看皇上怎么想,若是真将平平当成皇家一份子,皇上自会按皇子规格送内侍女官過来,我們先看看情况。”
华如初皱眉,“我不想让那些人侍候平平和安安。”
“看不上?”
华如初摇头,“孩子不能长于妇人之手,性子会软,但我更不愿意他们长于内侍宫女之手,内侍宫女都太過复杂,我不想在孩子還不会明辩是非的时候就先接触了那些,于他们的成长不利。”
“若是皇上将人送来呢?拒收是不可能的。”
“人当然是要收的,可收了后怎么用還不是我說了算,皇上若真送人来,安和的事倒是容易解决了。”
闻佑眼裡不由得泛起了笑意,說到底,她其实還是想帮安和一把的。
如初這性子,承不得别人一点点好,承了就想以双倍多倍的還回去。
不管是因为什么,安和对他们一直算不错,偶尔還有提点,想必如初都是记在心裡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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