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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牵挂

作者:山间人
元穆安猜到此事后,先是心中蓦然一松。

  既是自己带着银两离开的,那应当就不是被歹人掳了去,难怪海连和刘奉在外寻了這些时候,也沒找到什么线索。

  至少,人应当是安然无虞的。

  可是,紧接着,那一阵放松就烟消云散,统统化为难以抑制的惊讶和愤怒。

  她竟然跑了,在自己的生辰当日,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偷偷跑了!

  元穆安感到脑仁仿佛被狠狠敲了一下,发出嗡嗡的声响,好半晌都沒回神。

  玉带钩被攥在手心裡,越来越用力,直到手掌掌根与指尖的部位逐渐褪去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到了這时,他的脑海裡突然浮现出過去一两個月裡的许多细节。

  她会在他生气的时候低声下气地讨好他,会在他的要求下,红着脸說几句让他兴致高昂的话,也会在他偶尔表露出一点体贴和关怀时,现出一副受宠若惊、感激不已的样子。

  一直以来,這点点滴滴都让他自信不已,深信不疑,觉得她一定是一心一意念着他、爱着他的。

  更何况,除夕那夜,他留了個心眼,沒有真的碰她,而是把她放走了,后来,是她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

  他从沒想過,這一切可能都只是她忍耐之下装出的假象。

  他被迷惑了近一年的時間,到今日,终于被现实打醒。

  這個身份卑微,一直小心翼翼讨好他的女人,很可能从来都沒真正把他放在心上過!

  在他毫不知情,甚至怡然自得的时候,她早就在心裡偷偷计划着有朝一日要离开他!

  他竟然被骗了這么久。

  元穆安的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這是连当年父母对他百般冷落挑剔时,都不曾有過的感觉。

  “让刘奉過来!”

  他感到胸口一阵闷堵,烦躁地在殿中来回走动,却怎么也无法缓和。

  康成有些为难:“殿下,刘统领如今還在城中搜查呢,若即刻命人去传,只怕要等上小半個时辰。”

  “罢了罢了,”元穆安揉揉突突直跳的额角,摆手道,“别让他回来,派人快马出去,让他集中人手,盯紧各处城门,进出查验都不得马虎,尤其是年轻貌美、孤身一人的娘子!”

  他說着,只觉仍旧不够妥帖,又道:“让你手下的人去,每处城门都留一個,和勋卫、金吾卫的人一起查验!”

  勋卫中虽也有那么两三個见過秋芜的,但到底人少,又仅是远远地见過,不如东宫這些太监们与她熟识。

  她只一個人,久居深宫,在宫外八成找不到能与她裡应外合的人,只希望在這么短的時間裡,她還沒有跑出城去。

  他想起先前她說過的大多数宫女一辈子也不得自由的话。

  那时,他问她是否也想出宫。

  她只說,那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话,并非她自己的意思。

  他信了,如今想来,也统统都是谎言。

  她分明也想要自由。

  后来在行宫时,她留宿长宁殿,還向他委婉地表达過对父母家人的怀念之意。

  正是因此,他才心生恻隐,听說她向元烨求了出宫替父母上香时,也不曾怀疑。

  想来,她从那时起,就已在为今日做铺垫了。這一步一步,让他麻痹大意,以至于长久地被蒙在鼓裡。

  他绝不能容许被她這样的欺骗。

  等将她抓回来,一定要好好给她些教训,让她明白自己的轻重,也明白她现在拥有的,是其他人梦寐以求却始终不得的。

  ……

  集市附近的巷道裡,秋芜摸了摸脸上的面纱,低着头快步前进。

  方才在赖爷那儿,又费去不少工夫,剩下的時間已不多了。

  眼看就要走出這一片集市,行入位于京城中轴线上的丹凤街,好雇一辆街边的马车,直往南城门而去,耳边却忽然传来三声连续的细长哨音。

  那是军中用来传令将士集结的信号。

  霎時間,数十名披甲执锐的侍卫们便先后从各方奔来,在宽阔平坦的丹凤大街上集结成队。

  只听举哨的那人道:“上头有令,各队即刻前往各城门,增援城门守备,严查出入之人!”

  說完,便将集结而来的侍卫们分作三拨,各自前往三处不同的城门。

  一時間,整個丹凤大街上都充满了侍卫们厚重的鞋靴行走声。

  附近的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自元烈登基后,大燕国中的战事便越来越少,京城又是国之中心,更是太平安逸了多年,鲜少见到這样的情形。

  “到底出什么事了?街上忽然多了這么多官兵,平日从沒见金吾卫有這么多人。”

  “谁知道呢,原本還以为只是在集市一带巡逻,哪知现在连城门都要紧起来了。”

  “别不是来了什么细作吧?听說朝廷這几日已往突厥发兵了,這回太子殿下可是下了命令,要灭了整個漠南突厥呢!”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城门忽然戒严的原因。

  秋芜站在他们身后的巷道裡,眼底一片阴云密布。

  方才那队人中,沒有她熟悉的面孔,因而不知他们到底是金吾卫的人,還是东宫勋卫的人。

  不過,不论是哪边的人,能下令严守城门的,只有元穆安。

  她几乎已经能确定,他已经发现她偷偷逃走的事了。

  這时候,她不能贸然往城门去,還得先留在城中看看情况,最好要伪装得更不引人注目才好。

  她咬了咬唇,忍下心中的恼怒与不安,低着头重新往黑市去。

  集市上正经的旅舍她自然不敢投宿,只能到黑市上找一家暂住。

  附近的官兵都已被召去看守城门,黑市上反倒空了下来。

  她正走着,又听见巷口处传来熟悉的冷冷的声音。

  “喂,不是让你沒处去的时候,可以去我那儿嗎,你怎么不去?看不起我?”

  秋芜转头一看,就见宋七娘手裡仍旧挎了只食盒,正站在后头注视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的声音虽刻意压低了几分,但听上去仍有一种十分鲜活的感觉。

  秋芜摇头:“你我素昧平生,我不想牵累你。”

  其实,最初在黑市遇见宋七娘时,她并不相信她是真心要帮自己的。

  虽远离民间许多年,她却也多少知道些外头愚弄人的手段,宋七娘和仇五在她面前唱双簧诓她,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后来听那么多人用“小娼妇”這样的字眼和轻佻下流的语气议论宋七娘,而宋七娘却一点沒有自怜自艾的意思,她才忽然生出几分敬意,心底的戒备也放下大半。

  一直到躲去宋七娘家中,见到娇娇,她便彻底放下了戒心。

  她做事一向谨慎,从不会凭直觉做决定,当初跪求到元穆安面前,和這次的出逃,是她這辈子仅有的两次冒险之举。

  但不知为何,对宋七娘,她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怕什么,要牵累,从我给你指路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你牵连了。”宋七娘說着,朝天翻了個白眼,一把拉過秋芜的手腕,拖着她就往自己的家中走,“真不想给我惹祸就快走!”

  秋芜只犹豫了一瞬,便顺从地跟着她走了。

  一回到那座小小的院子裡,宋七娘就把大门闩上,放下手裡的食盒,将裡头才买的米面和腌菜取出来,放进屋裡阴凉角落的柜中。

  “這是用你方才给的那一两碎银买的。我本不想出去,但想着外头风声紧,恐怕后面要闭门几日,得存些粮,這才出去了一趟。”宋七娘一边放,一边冷冷道,“你别以为我們每日都能像方才那样吃热乎乎的胡饼和羊肉汤,那是娇娇近来脸色发黄,我才特意给她买的。平日只有素蒸饼和馎饦能吃。”

  秋芜将脸上的面纱摘下,收入袖中,转头看见麻布帘子隔开的裡间裡,吃饱喝足的娇娇正摊着手脚睡得正香,便刻意压低了声音。

  “无妨,我对吃食并不挑剔,娘子能容我暂居,我便已感激不尽了。娘子放心,我会付银两的。”

  宋七娘瞥她一眼,扯了张坐榻搁到小院裡,示意她坐下。

  “你方才還沒回答我的话,那假文书,是替自己买的吧?”

  秋芜抿了抿唇,沒有說话。

  宋七娘无所谓地抿唇,耸了耸肩道:“你不答,我就当你默认了。我看你生得貌美,十指纤细娇嫩,走起路来也与寻常街市上的娘子们不同,我猜,你是大户人家出逃的小妾吧?我见過不少這样的娘子,大多信誓旦旦要走,可才走出家门不远,便后悔了,或舍不下锦衣玉食,或舍不下骨肉亲情,或被外头的三教九流、人间百态吓到……总之,有太多理由让她们舍不下,最后都是潦草收场。你倒是与那些人不一样。”

  秋芜轻叹一声,仰头看着墙角那株枇杷树上金灿灿的花朵,摇头道:“我沒什么不一样的,只不過少些牵挂而已。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子女。至于锦衣玉食……本就不是我的,沒什么舍不下的。”

  她只恨自己一直身在深宫,连给逃出来后要如何出城都无法筹谋周密。

  宋七娘看着她的神色,沉默片刻,忽然道:“我也是。”

  秋芜的目光看過来,并沒有太多诧异之色。

  两人的眼神对上,片刻后,不约而同地噗嗤笑了出来。

  “我也是逃出来的,无父无母——不对,是他们早就不要我,将我卖了。至于儿女,娇娇那时還不满一岁,她是個女儿,那男人一心求子,根本不在乎這個女儿……所以,我也无牵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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