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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一夜鱼龙舞(七)

作者:小鸽哥
楼上的人穿着绛色的春衫,五官长得英挺周正,神态儒雅,只是皮肤有些黑,看起来正值壮年,李蝉远远对那人点了下头,心裡却记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過這张脸。 不過对方既然盛情相邀,李蝉也沒有拒绝,让小厮领路进了红袖招。 這季节本来還有些春寒,但逢上小鱼龙会,街上的些许寒冷都被人气给冲散了,就算穿得单薄些也不会冷。红袖招裡更是暖意盎然,走過那一排灯箱下的大门,就撞进了一堆香风热气裡,大堂裡有不少炭盆和煮酒的泥炉,琴台上有娉婷女子吹笙弹琴,酒桌边上的歌姬只穿着惹眼的薄衫,眼睛一扫過去,就是一大片的雪腻霜腴。 李蝉欣赏了几眼雪国风光,便有些吃不消地移开目光,好在,红袖招毕竟是在教坊司原址上开的,就算是风月场所,也要讲一個色而不淫,一楼的大堂裡,倒看不到更刺激的场面了。 来红袖招喝花酒的人不少,喝花酒還带女眷的却不多见,李蝉一行人穿過大堂时,引来了不少注视。 扫晴娘颔首跟在李蝉身后,目不旁视,聂空空倒是落落大方,在甘棠巷那种地方长大的她,看多了嫖客,到十岁时,還常被哑娘使唤着洗鱼鳔,买零陵香和避子汤,连一個鱼鳔能用多久,避子汤是什么配方都记得清楚。 见惯了男人本色的女偷儿看到李蝉目光一触即收,便忍不住在心底猜测,他是不是也对這些景象司空见惯了,悄声唤道:“晴娘,晴娘?” “嗯?” “阿叔常這种地方?” 扫晴娘微微一笑,轻声說:“二哥他向来都洁身自好的。” 聂空空看扫晴娘不像在說假话,终于相信她跟李蝉之间好像的确沒什么关系,她忍不住看了一眼李蝉刚走上楼梯的背影,心想果然這便是剑修该有的模样,不像俗人那般脑子裡只有酒色财气。 五楼的楼梯,百内便走尽,红袖招五楼的形制是中方外圆,一上楼,便是一处大堂,大堂裡用屏风、栏杆和台阶巧妙分割出四五块区域,都有人在那饮酒。小厮领李蝉到出口,大堂四周又分布着八個雅间,相互之间有一廊之隔,到了這儿,环境便清幽了太多,虽然能听到街道上的吆喝声,但已不至于让人感到吵闹了。 穿過清幽屋廊,便看到五楼外沿建在屋檐下的一圈儿阑干,围廊宽有丈许,摆得下一张简案,已经有不少锦衣绣袴的人在這儿饮酒作乐。 李蝉被小厮领着在阑干边走了一段,俯视下方,就看到了街巷间的各种贩夫走卒和艺人,再看远些,便只能看到屋宇重叠间的幽微灯火和冶泉东渠上隐约的水光船影。不過小鱼龙会时,长乐坊左近最出色的艺人都会聚集到红袖招左近,可以說,在這楼上便大抵能把今夜的热闹看尽。 小厮把李蝉带到一扇门前便侧身让开,房门开着,只是被一面芙蕖图屏风挡住视线,李蝉走进去绕過屏风,就看到屋裡设了几案,案上摆了茶点酒食,那個皮肤有些黑的男人就坐在案边,一個清倌人在为他斟酒。 聂空空一眼就认出来那清倌人是红袖招的头牌沈欺霜,不由十分好奇那男人的身份。 那男人一见到李蝉,唤了句“李郎来了”,便招呼李蝉過去。 李蝉坐過去谢過男人的邀請,问他是谁,男人却道:“李郎应该认得我的,不妨猜猜?”见李蝉沉吟,又笑道:“一时半会猜不出来也无妨,先听听琴曲,等下再猜不出来,可要罚酒了。” 說着唤沈欺霜弹琴,那模样清丽温婉的清倌人抬手一拂弦,琴声便从指尖流出来,男人闭眼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叩桌,李蝉索性也不再猜测,吃了几個果子,也静静听曲。 等到一曲终了,男人笑吟吟地看向李蝉,李蝉還是沒想出来自己怎会认识這個男人,便倒了三杯酒依次喝掉,晃了晃喝空的杯底,“我认输。” 男人哈哈一,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下“徐应秋”三個字,揶揄道:“李郎写我名字的时候,可沒现在這么生份啊。” 李蝉一愣,才知道面前這個男人原来就是徐应秋,不過看徐应秋的模样沒有计较的意思,他也就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徐半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笑了一声掩去尴尬,问道:“徐先生认识我,也是因为那幅猫戏烛图?” 徐应秋点头,当即把他为猫戏烛图补全题诗的事說了,又问起巽宁宫的事,李蝉沒把万灵朝元图的事說出来,徐应秋便也沒追问,二人喝酒听曲,玩了几把投壶射覆的游戏,又出房在围廊上俯观小鱼龙会,相谈间,不知觉就過去了半個时辰。 从楼上往下看,哪边热闹哪边冷清一目了然,那场琼花傀儡戏旁的热闹到现在依旧鼎盛,瓦市间的舞台上,一折《飞剑斩湖蛟》的戏也吸引着众多游人,除此之外,還有借着蚕丝鱼线玩神仙索的,玩变脸的,玩障眼法和幻术的,唱戏的,都颇受欢迎。 聂空空的目光却不在這些杂艺上,她双手撑着阑干,远远望着冶泉东渠西牌楼,阑珊灯火下的石碑旁,那個抱琵琶的女人。 阑干边,李蝉收回目光,对徐应秋道:“倒沒见到几個弹琴奏乐的。” 徐应秋看着下方說道:“要博人眼球须得新、异、奇、险,你看那边的飞剑斩湖蛟,虽說是戏,看头也就是悬索飞天的那一幕奇景了。弹琴奏乐是雅艺,要静下来听的。” 李蝉道:“琴曲裡也有新奇的,郎君听過五旦七声嗎?” 徐应秋笑道:“当年薛简的琴,韩玄涤的诗和赵英的剑号称玄都三绝,谁沒听過?這红袖招就是薛简的成名之地,现在红袖招裡還有两大镇楼宝物,一是先皇弹過的‘龙吟’,二就是薛简的‘玄象’了。” 李蝉道:“玄象?” 徐应秋道:“這事說起来還颇为曲折,玄象本就是薛简的琵琶,只不過当年南方神蓬国使者来大庸朝觐,薛简与随神蓬使者同来的一位乐师相谈甚欢,不光传了他乐艺,還把這柄玄象琵琶赠予了他,這神蓬国乐师叫鹤取,你猜怎么,過了几年,他又随使者再来玄都,带着那把琵琶,自称乐艺已当世无双。這厮也是了得,教坊司百余乐师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不過薛简一出手,便让鹤取惭愧离去了,又把玄象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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