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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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强大的意志力,顾筠从温暖的被窝裡爬出来,第一件事是去拉窗帘。澄亮的雪光映进惺忪睡眼裡,她眯了眯眼,怔了会儿。
下雪了。
推开窗,卷着雪花的寒风扑面而来,像薄薄的刀片,狠剐了下脸蛋。她清醒了大半,激动地跑去书房找相机。
下雪,意味着她這种摄影废柴都能拍出漂亮的高分作业。
至少沒人会觉得雪不漂亮,更何况,她做了调查,主讲這门摄影色彩的老师是一個刚来上京不久的南方人,還是临海城市,常年见不到雪的地儿。
南方人不最稀罕雪了?
顾筠把单反拎出来,站在窗边试拍了几张。看着拍出来的片子,她无奈地咬着唇肉,精致的杏眼裡划過一丝泄气,她不想开外挂還拿不到高分。
此时,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放下相机,走過去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赵崇霖。
她的相亲对象,订婚的第一候选人。
电话接通,听筒裡传来清沉好听的男声:“筠筠,在做什么?”
自从上個月,两人吃過一顿烛光法餐之后,赵崇霖对她的称呼就从顾小姐升级到了筠筠,而她也接受了,沒有刻意纠正。
這绝对是她相亲史上最大的突破。
虽然,還是很尴尬。
“沒做什么,才刚起床。你呢?”顾筠把手机放到一边,开了扬声器。
“我?”赵崇霖笑了笑,“還不是工作。最近有個项目要验收了,忙着应付政府那拨人。”
“那沒办法,谁让你是做老板的。”顾筠也笑,语气轻快,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调着相机参数。
闲闲聊了几句,赵崇霖问她今晚怎么安排,需不需去接。
“接我?”顾筠沒听懂這是哪回事。
“本来是要接你一块儿去檀园,我這边临时有個会,大概五点才结束,就怕晚上堵车時間上会来不及,你的意思呢?”
“檀园?”顾筠迟疑片刻才想起来,“对噢!今晚是赵叔叔的寿宴。”
她拿起手机点进微信看,果然,mix工作室在上午九点就发来了消息,提醒她下午两点去做造型。
“你自己去能行嗎?”
顾筠懊恼着自己连這么重要的事都能忘,根本沒去想赵崇霖的话,只是顺着說:“沒事啊,我自己去就行,接来接去太麻烦了。”
“那你注意安全,到了檀园给我打电话,我出来接你。”
“好啊,拜拜。”
电话挂断,赵崇霖把手机扔一边,揉了揉太阳穴,顺带看向沙发上玩手机的女人。
她穿一身华丽的红丝绒长裙,微卷的长发散在背后,头上带了一圈复古的丝绒发箍,她晃荡着小脚,随意至极。
“满意了嗎?”赵崇霖看她一眼。
女人抬起头,冲赵崇霖眨了眨漂亮水灵的大眼睛,“霖哥对我這么好,我当然满意呀!”
“等会陪你去挑领带吧,正好配你今晚的新西装。”女人从沙发上下来,三两步跑到赵崇霖身边,亲昵地勾住他的脖子。
“下次不会這么惯着你了。”赵崇霖掐了把女人娇柔的脸颊。
-
顾筠瞥了眼時間,11:25。
她可真能睡啊。
去浴室洗漱,顺便给裴珊发消息過去。
yunyun:【我居然忘了今晚的晚宴刚刚才起来[苦涩]】
yunyun:【摄影课后天就得交作业了呜呜呜呜呜】
一分钟都不到,对方甩来几张照片。mix工作室巨大而程亮的落地镜裡,女孩穿着华服,笑容明艳,三套不同品牌的高定看得顾筠眼花缭乱。
大宝贝:【請不要让天秤座做選擇[微笑],直接告诉我今晚穿哪套?】
yunyun:【這才中午吧?你几点就跑去了??】
大宝贝:【九点呗】
顾筠心头震撼,她敲字控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這么费心打扮就是为了勾引你男人!】
這头的裴珊瞪圆了眼,不提男人還好,一提她就一肚子火,按下语音键吐槽:
“怎么可能是给沈时如看?拜托,他就是渣男啊!前天說好了陪我看电影,转头就去接他从美国回来的兄弟,把我晾在电影院半小时!赵家的就了不起嗎,回個国坐私人飞机,還要一大帮人去接机,你品品,這什么做派?”
“我话撂這了,今晚我绝对跟沈时如分手!”
顾筠听完语音,笑不可遏,打字的手都在颤,干脆也发语音過去:“赵家谁啊?這么招摇!”
在她的意识裡,赵家這种树大招风的权贵世家,各個都是深藏不露且低调的主,看赵崇霖的行事作风就能摸到一二。
“赵家老二回国這事儿你不知道?不会吧你可是他未来小嫂子诶。”裴珊有些惊讶,圈裡最近都传疯了,顾筠居然不知道。
小嫂子???
顾筠挤洗面奶的手一抖,一大截白腻的膏体掉在了盥洗池边缘。
說实话,知道赵崇霖比她大八岁的时候,她是有点抗拒的。她对年下小奶狗沒兴趣,而大多数同龄男性普遍比同龄女性要幼稚,熟男给她的观感又挺圆滑世故,总之都不称心如意,這直接导致她白白浪费了最好谈恋爱的大学时光。
天下男人虽然一抓一大把,但是非要找那么一個,還是挺难的一件事。
吃几顿饭看几场电影就能来电?她又不是发电机。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每次和赵崇霖出来全是聊些不走心的话题,他怎么可能跟我提他家裡人。我连他有两個弟弟都是你告诉我的。”
顾筠把那截洗面奶抢救回来,在手心搓成泡沫涂在脸上,水流声夹在语音裡。
她知道赵家有位不好惹的二公子,圈裡但凡提起他,大有仗马寒蝉的意思。
她沒见過真人,不止這位二公子,整個赵家她只见過赵崇霖和他的母亲,罗阿姨。
說起来是很好笑的一桩事。
自己的母亲和這位罗阿姨是多年的闺中密友。她和赵崇霖的婚事就是這对好闺蜜一拍即合达成的意见。听罗阿姨的意思,這事已经知会過赵崇霖父亲,但過去了這么久,赵家沒有任何风声。
顾筠觉得有猫腻,她怕母亲被人骗了。
赵家這种人家就算要联姻,也绝不可能找到她顾筠头上。放眼整個上京,哪家的门楣能比赵家還难攀?
后来,她和裴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挖出来這個豪门巨瓜——
赵崇霖是私生子。
顾筠边洗脸边走神,满脑子都是這些乱七八糟的事,手机又震动了几下,是裴珊发来的语音。
--“算了,不提這些人了,影响心情。宝贝,都十一点半了,你不会真的刚起床吧?我做完造型要去趟我妈的美术馆,就不等你了。”
--“你快来吧,這裡人等你都等枯了。”
顾筠拿面巾纸汲干水,然后拍了张照片過去。
【我還骗你不成?】
【图片】
照片拍的很随意,刚洗過的皮肤很素净,微微紧绷的脸蛋饱满白皙,身上挂着件简单的中式风盘扣睡衣,沒有刻意凹姿势,也沒有费尽心机找角度,可還是招眼。
女人是标准的鹅蛋脸,唇形饱满娇嫩,最特别的是她的鼻子,可以看出骨相很优越,鼻梁格外挺拔,鼻头处生的像颗精致的小水滴。
一双湿漉漉的杏仁眼中和了冷艳感,干净又清澈。
裴珊看了两秒就点了出去,受不了這种美色诱惑,笑着给她出烂主意:“我看你作业就交几张自拍算了,你那作业主题叫什么来着?什么诗人的一天吧?你干脆配文就說,诗人今天被仙女迷晕了。”
顾筠笑得肚子疼:【能不能靠谱点?】
大宝贝:【那你就早点去檀园拍啊,那裡梅花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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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顾筠做完晚宴的造型,在工作室裡等车来接。
她端坐在沙发上,像一件精细捏造的艺术品。
一件华丽繁复的红色吊带礼裙勾出她纤细匀称的骨架,无数亮片绣在裙面,随着光线变幻,折出不同的光泽。发型挽了個低髻,插一支蝴蝶银质发簪,长长的流苏垂下来,扫過她纤长的后颈。
给顾筠做造型的是工作室的主理人,非常有個性且有主见,很多名媛明星都找過他。
顾筠本来是想穿旗袍的,但他一句话打消了她這個念头——
“晚宴上那么多公子哥,就你這身材,穿旗袍還不被人给吃了?”
顾筠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他给选的正红色不招摇似的。
手机切换到打车软件,上面显示车离她還有一個路口。
二十分钟前,顾筠打电话给家裡的司机,司机小唐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一细问才知道被顾昭叫走了。
--“大小姐,实在抱歉,二小姐催的急,我把她要的东西送過去,然后马上来接您,您看怎么样?”
二小姐?顾昭?
她可真会给人添堵。
顾筠不喜歡为难人,也不愿和顾昭在這些小事上争高低,說了句她自己打车后挂了电话。
等了五分钟,专车在店门口停下。
“不好意思,小姐。今天雨雪天,路上不大好走。”司机下车,殷切地接過顾筠的包,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顾筠提起裙摆跨进后座,绣满红色钉珠小花的裙摆如云烟拂過她瓷白的脚踝,边整理繁复的礼服边道谢:“沒事,快走吧。”
“您是去哪?我导個航。”
“檀园。”
檀园?
司机输入地址的手指有短暂的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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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园在上京有独特的地位,虽說是酒店,但也不全是,它還有其他的,一些不适合对外公布的功能。
顾筠当年读的高中就挨着檀园不远,经常听到周围同学八卦這家酒店多么神秘多么难进,跟着父母下榻一晚都是能拿出来炫耀的谈资。
下午四点,雪下得更大了,纷飞的鹅毛飘在半空,转個弯,簌簌向下落。
毫无疑问,顾筠叫的這台網约车被拦在了酒店外面,不准进。
顾筠叹口气,走下车解释来意,顺便把邀請函翻出来:“這车只是送我进去而已。您看,我有邀請函。”
警卫摇摇头,态度坚决,语重心长:“小姑娘,你也别和我争。今天特殊情况,沒有登记的车牌绝对不能进,這是我們這儿的规矩,更何况…”
他上下打量着這台二十万左右的绿牌车,“你這车還是郊区牌照吧?”
邀請函倒是不假,但他在這几年了,就沒见過哪位客人是打车来。
顾筠捏着邀請函,怔了怔:“郊区牌照怎么就不--”
一声尖锐又突然的鸣笛从背后传来。
顾筠的话被骤然打断,她惊惶地抚上胸口,下意识转头去看。
一台黑色宾利就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车闪了两下远光灯,示意她靠边上些。
顾筠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对這种沒礼貌的行为有些反感,可還是往边上让了让。
只拿余光打量着這台车。
车漆光可鉴人,沒有上牌照,四面车窗贴着防窥膜,把车裡和车外的世界完全隔绝。
警卫例行检查,做了個后退的手势。车沒退,往前压了几寸,直接逼近车闸。
什么人這么横?
顾筠眉头拧深,眼中压着淡淡的厌恶。
她都不用猜,這车裡坐着的肯定是什么傻b纨绔子弟。可這毕竟是檀园,再嚣张又有什么用?還不是要乖乖被拦下。
警卫连吹了几声口哨,车窗這才缓缓落下,一张通行函递了出来。
顾筠就等着看铁面无私的警卫把车拦下,可紧接着,车闸放行,警卫对着车鞠躬,毕恭毕敬。
這……?
郊区牌不能进,沒有登记,這理由她认了,這车连牌儿都沒有,倒是能进!?
這就是传說中的规矩?
车身在她面前缓慢滑過,她清晰地看见车窗上倒映着她那因为错愕而瞪圆的眼睛,以及微微翕张的红唇。
车窗幽暗到投不进一丝光,她忽然觉得這幽森森的车窗像一口深渊。
自己凝视着深渊,深渊裡的眼睛也在审视她。
她被自己這诡异的想法弄到背脊发凉,仓促地收回目光,转而去和警卫理论:“叔,您会不会太不公平了?這车连牌照都沒有,凭什么能进去啊?”
警卫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低声透露:“這是赵家少爷的车。别說那么大声。”
說完,警卫一副你懂的表情,朝她挤挤眼。
赵家,沒人会蠢到问赵是哪個赵。
“原来车姓赵才能进”顾筠若有所思。
忽然,她面色凝重下来,语重心长:
“叔,实不相瞒,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赵家未来尊贵的少奶奶,您要不把我的车也放进去?鞠躬就不需要了吧,我倒也沒那么讲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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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三個字飘进了還沒来得及升起的车窗裡。
腔调是阴阳怪气。
霍庭兴奋地把头往后扭:“這妞带劲,碰瓷都碰得有意思。小王,慢点儿开,哥瞧瞧长得怎么样。”
赵璟笙把视线从窗外挪开,一抹风情鲜活的红色倩影从眼底褪去。他瞥了霍庭一眼,狭长的黑眸裡暗含警告。
霍庭假装不懂,降下车窗探头出去:“操,难怪敢吹啊,二哥,我看比那什么敲您房门的女明星還漂亮。”
“要不让她上来?”霍庭促狭地笑了两声。
车后宽敞,虽然是两人座,但挤挤還是可以加一個的。
雨雪天,路滑,地面结了冰。司机不敢踩油门,全程带速挪动。几片雪花顺着冷风吹进温暖的车内,落在赵璟笙的肩头。
赵璟笙屈指在扶手上扣了两息,声音冷淡:“那你下去,换她上来。”
霍庭干笑两声,挠了把自己短到贴头皮的发茬,赶紧把窗户关上。他想起来前几周,赵崇霖的妈不是跟顾家吃了顿饭嗎?說是要把两人的婚事订下来。
霍庭一拍大腿:“该不会--”
赵璟笙不耐烦起来:“再吵就滚。”
一米八几的硬汉委屈闭嘴,心裡哀声连连。
看来祝阿姨交代的任务他是接不下来了,他有几個胆子敢怂恿二哥去找女人?
這么伟大且一不小心就光荣牺牲的任务,他敢接嗎他?
车内再度陷入雪一般的寂静,暖风从出风口呼呼往外送。赵璟笙觉得热,漆黑的眼底压着几分阴沉,他抬手扯松领结,掀开储物格拿烟。
他的肤色偏白,手背隐约可见蓝色的血管。薄薄一层皮肤盖在凸起的骨节上,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
扯松领结的瞬间,手背用力,青筋凸起,暴露出骇人的力感。
赵璟笙低头拢火,车窗降到最底,烟雾迅速往窗外散。他其实沒那么想抽,把手臂搭在车窗,任由烟烧出长长一截白灰。
顾筠苦哈哈地进了园子,徒步跋涉,就走在宾利的后面不远。
她裙子裡沒穿打底袜,光溜溜的两條腿,走几步就打摆子。手上還挎着超大号tote包,包裡揣着单反和三脚架,重得她生无可恋。
整個檀园有多大,她就不說了,這走下去,不是冻死就是冻死。
心裡更是有些委屈,網约车怎么啦?郊区牌又怎么啦?非要京a的大奔宾利劳斯莱斯才行?
這不就是欺负人嗎!
走了沒几步,顾筠停下,冷眼瞧着几步开外的宾利,她抿唇,眸中忽然闪過狡黠的光,抬脚朝着积雪处狠狠一踢。
红色裙摆蹁跹起舞,飞散的雪絮张牙舞爪地扑過去。
车刚好驶入岔路,左转。
赵璟笙正准备抽口烟,一捧突如其来的碎雪砸中他的手。烟被扑熄了大半,只剩下几缕青烟苟延残喘地逸出来。
他眸色陡沉,利落地把烟头按熄在光亮的车漆上,动作有些狠,也毫不在意這车有多贵。
顾筠哪知道车会左转,心裡喵呜着闯祸了,她灵机一动,迅速蹲下去,假装埋头堆雪人。
一派与她无瓜的岁月静好。
赵璟笙掀起眼皮朝外看去,雪地裡,一個红裙的女孩儿缩成一小团,细嫩的双手冻成了粉红色,還在装模作样的刨雪。
“想当赵家的少奶奶?”
正在玩手机的霍庭迷茫抬头,转過去,看到男人沉冷的侧脸:“啊?”
男人的面色并不明朗,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唯有两道沉郁的目光落在顾筠身上,“就看她有沒有這個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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