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灰色
在宿管阿姨火炬一样灼亮的目光下,顾筠窘迫地往寝室奔去。
京大的学生公寓实行门禁政策,十一点過后宿舍楼会落锁,学生卡就刷不开了。若是要进去只能先冒着被骂两句的风险把宿管阿姨吵醒,然后再可怜巴巴的求阿姨放行。
顾筠的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大二的时候其中一名室友转去了新闻系,還有一名室友是本地人,平时都住在家。
顾筠大部分時間住在自己名下的小公寓,偶尔会回宿舍住,期末這一两個月她事情多,基本就住校了。
今天是星期六,顾筠估摸着宿舍应该沒人,开门后就直接开了灯。
“大晚上的谁啊!”一声抱怨从右上角的床铺传来。
顾筠沒料到有人,心下一惊,立马道歉:“sorry啊,不知道你在,我现在就关灯。”
关了灯,床上那人翻個身,沒再說话,似乎又睡去了。
顾筠呼出一口气,尽量放轻脚步,把tote包放在地上,轻轻拉开椅子,点了自己桌上的一盏照明灯,亮度调到最低一档。
往化妆镜裡看了一眼,脸颊還隐隐约约烧着薄红色。仿佛那车内带着沉静香味的暖风還在呼呼往脸上吹。
疯了吧她。
被他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刺激得上了他的车。
半小时之前--
“胡說什么啊”顾筠抽回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忽略掉手腕处的冰凉温度。
“麻烦让您的车挪一挪,我要去大堂,谢谢。”
赵璟笙慢條斯理地点了一支烟,就這样陪着她大晚上在风口雪夜裡耗着。
像一匹暗中蛰伏,耐心十足的猎豹。
“酒店不会给你车,也不会给多余的空房。顾小姐能听明白嗎?”他看她一眼,沒多余的情绪。
他說的不是沒车,而是不会给她车。
什么叫不会给她?
顾筠是淑女,不,她是仙女此刻也只想在心裡說一种植物。
草:)
长這么大,第一次见這种不讲道理的人。
她瞪着眼,“你有病吧?”
赵璟笙挑眉,抽了口烟,权当应下了這句有病。
他沒病也不会在大晚上堵女人。
男人很无所谓,随她怎么說,顾筠觉得她今天就算在雪地裡撒泼打滚,他也只会一边抽烟一边冷眼欣赏。
顾筠恶狠狠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朝宾利走去,拉开车门,往裡头一钻,随后狠狠摔上。
赵璟笙嗤了声。
什么脾气?别人想上他的车,他還嫌脏。
他利落碾灭烟,跟着上了车。
之后在车上也沒发生什么,并不像她想得那么恐怖。身旁的男人很规矩,似乎是真单纯送她一程而已。
“去哪?”赵璟笙问。
顾筠报了個地址,天菁学生公寓。
“京大?研究生?”赵璟笙斜睨她一眼,目光多了些复杂。倒是沒有想到她這么小,還是学生。
他记得赵崇霖這老畜牲差不多快二十九了吧?他妈倒是挺会乱牵线。
“我不像能考上本科的?”顾筠冷笑,下巴尖高傲地扬起几寸。
她的学历可是扎扎实实苦读十几年换来的。
在众人眼裡,京大這种国内数一数二的名校,自然是本科考进去含金量更高。
听到她說本科的时候,赵璟笙更是折起眉心,沒再說话,似乎在忖度着什么。
本科那不是才二十出头的大学生?
几乎是在得知她年龄的同一瞬间,赵璟笙心中有一闪而過的负罪感。
安静了一路。
到了公寓区大门,司机下去和门卫大爷說了几句,平时铁面无私的大爷直接放了行。
顾筠心裡暗暗吃惊,這人当真在上京一路通行?她记得上次赵崇霖過来学校给她送吃的,都是打电话喊她出来拿。
宾利如灵活的虎鲨在黑暗裡游弋,很快就找到了15栋。
顾筠等车停稳,迫不及待地去扒拉车门,下车之前,她還是很有礼貌,朝男人道了一声谢。
“谢谢。”
顾筠声音平和,看他的目光仍旧带着警惕和畏惧,這一路的平静根本无法消除她对他的戒备心,可心慌归心慌,偏偏下巴却维持骄傲又倔犟的弧度。
不肯流露出一丝怯懦。
赵璟笙深深看她一眼后从储物格裡拿出一张小卡片,扔进她包裡。顾筠疑惑看他。
“自我介绍。”他說。
顾筠扯了扯嘴角,小声嘲讽:“谁稀罕”
說完,赶在男人用那双漆沉的眸子望過来之前,她扳开车门,跑得比兔子還快。
宿舍裡,顾筠卸完妆后,想起来男人扔进包裡的小卡片,翻出来后放在幽黄的灯光下去看。
应该是私人名片,上面什么title都沒有,只有烫金烙下手写签名和一排电话号码。
赵璟笙。
龙飞凤舞,遒美劲拔的三個字。
“原来是這两個字。”
顾筠陷入沉思,一夜失眠。
-
次日,睡眠质量很差,顾筠起得很早。
先把昨天拍的照片导进电脑裡,软件修图,到了十点多,有些扛不住,用软件点了外卖。
外卖刚送到,对面床铺上有了动静,深蓝色的床罩从裡头破开,一张惺忪的睡颜露了出来。
顾筠正好在啃油條,小嘴叼着半根,就這样和姚瑶对了個正着。
顾筠一起床就穿戴好了,身上罩着一件平裁旗袍,沒有胸省腰省,可還是贴合着曲线而下,勾出袅袅婀娜。
光泽感粼粼的玫瑰粉丝绒料子,领口和前襟都嵌了一圈白色水貂毛,一串珍珠配和田玉的十八子压襟佩戴在左胸,整個人像一件来自东方的奢侈品。
這是她一贯的穿着,家裡衣帽间一进去,满满当当挂着上百條各色各样的旗袍,搭配旗袍的配饰,以及各种漂亮的高跟鞋。
這样漂亮的一身和油條同时出镜,有点违和感。
顾筠连忙把油條拿下来,堆起笑容:“嗨--早啊,你要吃早饭嗎?我买了两份。”
想到昨晚吵到了她,顾筠不好意思了,又补充了一句:“特意跟你买的!”
姚瑶眯了瞬眼,酣睡過后,冷若冰霜的脸也多了几分软,不似她平日裡拒人于千裡之外的臭脸。
“特意跟我买的?”姚瑶定定看她。
“你弄坏我东西了?”
女孩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任何不合时宜的言语行动都能惹出对方毫无根据的猜想。
大学几年来,她俩共享一间宿舍,关系說好不好,說坏也不坏,就是同住在屋檐下的室友而已,绝对沒有到特意为另一人买早餐的地步。
顾筠尴尬:“其实是商家要凑够三十块才送外卖。”
姚瑶撑個懒腰,罕见地露出愉悦的神情:“好,给我留两根油條。”說完,她利索地掀开被窝,从床铺爬了下来。
洗漱完,姚瑶浴室走出来,顾筠把分好的皮蛋瘦肉粥,半笼蒸饺,油條,茶叶蛋给拿到她的桌上,“這蒸饺還挺好吃的,你蘸那個辣椒油,味道不--”
话沒說完,顾筠卡壳了,怔愣地看着姚瑶:“天,你脸怎么了啊?”
她這才看清楚姚瑶眼角有明显一大块淤青,右眼皮高高肿起。不是她多管闲事,实在是這伤痕太引人注意,她根本做不到假装沒看见。
這個位置,肯定不是碰着或撞着,倒像是
被人打了。
姚瑶皱眉,看顾筠一眼,冷淡地挥开她凑過来的手,“不关你的事别管。”
顾筠只是收回手,沒生气。
姚瑶每周有四天晚上都在夜场打工,那些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她是外地人,在上京也沒有亲戚,可以說全无倚靠,若是无意惹到了谁,還不是任人揉搓?
顾筠抿唇,再三忖度之后,她用商量的语气說道:“你是不是最近遇到麻烦了?若是你搞不定的话,其实可以--”
“大小姐都知道你乐善好施,但可不可以别用在我身上?”姚瑶也不知自己哪根筋被戳到了,根本控制不住脾气,猛地把油條摔回塑料餐盒裡。
气氛凝固下去。
看着顾筠那千娇百媚的面容,姚瑶不由心裡泛酸。
她也是個很傲气的女孩,也有漂亮的一张脸,也通過自己的努力上了数一数二的大学。可经历了這几日的黑暗過后,她才知道,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堆烂泥,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任人作践。
而有些人,注定是天上的云。
“我不是弱者。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姚瑶倔犟地拧過头。
說完,那一桌子早饭也沒脸再吃了,姚瑶咬唇,拿起钥匙就要出门去。
顾筠自知话沒有說错,也沒有恶意,反观姚瑶,反应有些過于大了。她也被弄出了一身脾气,摔了油條,抬高声音:“你穿着睡衣要跑去哪儿?外面都是雪,想被冻死嗎?”
姚瑶和顾筠同一個寝室三年多,从沒见過顾筠发脾气,一時間被她怵到了,站在原地不动。
顾筠愤愤收回视线,把作业发到老师邮箱后关了电脑,套上羊绒大衣,把链條小包跨上。
出宿舍门之前,她转头看姚瑶,沒好气--
“你若不是我朋友,你以为我爱管你。”
门阖上,留下不重不轻的一声“砰”
朋友?
姚瑶定在原地,望着顾筠离开的方向,发了好久的愣。
-
顾筠走出公寓小区,沒事做,于是打车去了第一人民医院。
家庭微信群裡,顾昭连发了两條消息,說路上堵,但她很快就能赶到医院,還了顾致林和李梦,问要不要给弟弟带午饭。
一整套卖乖行云流水,是她一如既往的风格。
顾筠翻了個白眼,权当沒看见她的费力演出。平日私底下,怎么不见她這么疼爱自己的弟弟?
顾筠几乎和顾昭一起到了医院,两人在电梯口刚好撞上。
“姐姐也来了?”顾昭笑着打招呼。
顾筠扫她一眼,看见她左手提着云笙酒楼的打包袋,特大号的袋子,裡头估摸六七個餐盒。
“云笙酒楼是吃海鲜的,乐乐发烧了,不能吃這些发物。”顾筠淡淡提醒她。
顾昭笑着解释,“爸妈一大早就在医院陪着,现在都几点了,肯定饿了啊。我带给他们吃的,买的還挺多,姐姐一块啊?”她边說边看顾筠手裡提着的简易保温桶,“姐姐也带了吃的?”
一口一個爸,一口一個姐姐。
顾筠觉得挺有意思。
谁不知道,顾家正儿八经的二小姐是顾筠的亲妹妹,顾笑。
顾昭是李梦嫁进顾家前和前夫生的女儿,原本是不姓顾的。后来因为些原因,顾致林让她改了顾這個姓。在顾家做事的老人喊顾笑为二小姐喊惯了,一时很难改口叫三小姐,因为這事,顾昭背地裡发了好一大通脾气,阴阳家裡的用人狗眼看人低,差点把人给开除。
从此以后,顾家上下渐渐就认了顾昭是二小姐。
“我就带了碗粥,给乐乐的。”顾筠的语气不咸不淡,一副不欲与她多說的派头。
电梯门开了,顾筠抢在她前面进去,顾昭被撞了一下,黑着脸跟上去。一路沒有交谈,两人一前一后进了vip病房。
李梦正守在床头,看着架上悬着的挂水。顾致林在一旁远程办公。见门被人推开,李梦以为是护士,沒想到顾筠顾昭都来了。
“筠筠,昭昭,你们一块来的啊?”李梦笑着起身,招呼两個女儿。
“過来看看乐乐。”顾筠把东西交给保姆阿姨,让她再去锅裡热热。
李梦见顾筠還给乐乐带了吃的,有些受宠若惊,“小孩子发烧很正常,哪裡要這么多人来照顾。筠筠你现在忙着期末考试,听你爸說,你最近還有個活动,经常被叫去排练,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乐乐病了。”
“梦阿姨太客气了。”顾筠還想再說什么,话头被顾昭抢了去。
“妈,再忙也沒有弟弟的健康重要啊!”顾昭嗔了母亲一眼,一边拆开包装严实的打包袋,把饭盒一一铺开在餐桌上。
“爸,妈,中午就别出去吃了。怕你们走不开,又担心弟弟,我想,干脆把云笙的菜给打包過来,在病房裡吃也一样。”
顾致林满意地看着這位继女,心头很是熨帖,“還是昭昭想的周到。”
顾昭笑:“应该的,爸。”
一家人围在病房的餐桌上吃午饭。乐乐還睡着,护士来换過药水瓶,一时半会不需要人照顾。
饭桌上气氛還算和谐,說起了好些家裡长短的琐碎事。
比如顾笑参加了学校发起的游学活动,說白了就是在墨尔本玩半個月。比如乐乐這個学期拿了班级的优秀少先队员。又比如下個月初就是京大110周年诞辰,京大举办了一系列大型校庆活动,其中有一场文艺晚会,顾筠被系裡挑去给诗朗诵配舞。
過滤掉那些微妙的灰色地带,這一定是幸福的一家人。
“筠筠,京大校庆是大日子,到时候会来不少重量人物,你吃吃苦,好好练。”顾致林提点一二。
京大的百年校庆绝对是大日子。国内政商学三界裡的翘楚精英,来自京大的不计其数,能上這所学校都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简历拿出去那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知道啦,爸!我最近就住学校,他们排练都会弄到很晚。”
顾致林又问她最近零花钱够不够,不够的话就再给。
顾筠笑的很开心,“好啊,那谢谢爸爸给我加餐呀。”
轻描淡写之间,顾筠就收到了顾致林转来的几万块零花钱。
顾致林给顾筠转账的时候,李梦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自己女儿。顾昭面色平淡,嘴角一丝寡淡的笑意,安安静静地剥虾。
吃完饭后,顾筠找了個要排练的借口先走一步,顾昭也說实习的公司临时要开個会,后一脚出了病房。
住院楼八楼是vip病房区,环境安静舒适,走廊上养着各色绿植,赏心悦目,就连空气也弥漫着栀子花淡香。
就在顾筠即将走到电梯口时,身后的顾昭叫住了她。
“姐姐,要送你一程嗎?”顾昭冲她扬了扬笑,高跟鞋在地砖上击出清脆的节奏。
顾昭今天穿了一身c家的小香风外套,配阔腿裤和高跟鞋,手腕上叠戴了一串红五花和玫瑰金手镯,褪去了青涩的学生气,很有都市丽人的味道。
按理說,她们是同岁。顾昭比顾筠小两個月而已,但顾昭读书中途跳了一级,上半年已经大学毕业了。
“我叫了小唐過来。”顾昭抬手捋了把头发,手上叮铃作响。
顾筠看她一眼,妩媚的杏眼裡一闪而過的不痛快。
小唐一直都是父亲派给她和顾笑的专用司机,如今却三天两头被顾昭叫走。昨晚就是因为小唐被叫走,她才沦落到被赵璟笙堵在檀园裡。
想起昨晚的事,顾筠就火大。
“我打车就好。不爱和别人挤一台车。”顾筠进了电梯,按了g层后就定定站着,直视前方,一副摆明了不愿和你說话的姿态。
“也是,反正這儿出租车多,也方便,不像昨晚在檀园,深更半夜的,应该不容易打到车吧?”
“什么意思?”顾筠转過头,看见顾昭唇边挂着古怪的笑容。
顾昭耸耸肩,不以为意,“昨儿那么晚,姐夫都不送你回家,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過姐姐一向脾气好,不然怎么大家都說姐姐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她们之间三句不离互喷互讽,顾筠实在是沒心情和她演戏。正巧一楼到了,电梯门滑开,顾筠恍然觉出哪儿不对劲。
她停顿脚步,看着顾昭:“你怎么知道赵崇霖昨晚沒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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