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 作者:未知 又赶了几日的路,总算到了临近通天道的城镇,令上邪喜笑颜开的是,终于把长思和长亭那两位小祖宗送走了。 這两小屁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上邪小露一手后,每日缠着她问东问西,从仙门秘史到内功心法,什么大事小事都来請教她,长思那一根筋還好打发些,长亭看着挺温润儒雅的孩子倒是难缠,上邪若闭口不谈,他一天能請教八百遍,充分发挥了什么叫不耻下问。 故而长亭临走时,還特意给她行了個大礼,說什么多谢公子指教,受益匪浅,她堂堂邪帝被欺负得险些泪奔。 待到第二日天路大开之时,山脚下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修士,一眼都望不到头,相互推搡,你争我吵,跟菜市场撸起袖子互喷唾沫的老大妈似的。 “哪個不长眼的东西敢踩本仙?” “還沒爬上天阶呢,就妄自称仙,我看是做春秋大梦呢!” “你有种再說一遍!” 這還沒走到天阶前,就有一批人先互殴了起来。 顾二三费劲巴力也挤不上前,急得满头大汗,上蹿下跳得跟猴一样。 上邪睡眼惺忪地跟在他身后,一脚绊倒了不怀好意朝他挤来的修士,打着哈欠道:“不用急,能爬上天阶的人早晚都能上去,沒仙缘的人再煞费苦心也沒用。” 顾二三掐着腰喘气,“你說這么多人,能有几個爬上去?” “一個沒有”,上邪扫了一眼四周众人,“除你之外。” 顾二三一脸惊呆了的表情看着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想到你這么相信本少爷!” 上邪翻了個白眼,心道:废话,人家是修仙,你是回家。 某個沒眼力见的修士闻言,一副挑事的模样走上来,大喝道:“小子好生狂妄,敢不敢和爷爷先過一招?” 上邪连個眼神都沒赏他,活动了一下脚腕,一脚便将人踢飞,還顺手偷了人家戴的斗笠,一气呵成地戴在自己的头上,這斗笠有两尺长缦纱遮面,真是瞌睡递枕头。 虽然被识破是早晚的事情,但能瞒一时算一时,万一她人品好,此行能顺利救出鲲還不被发现呢! 梦想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昔日搅得仙界鸡飞狗跳的邪帝就抱着這万分之一的侥幸,大摇大摆地把脚放上了十万仙阶。 爬仙阶是有讲究的,若是沒有仙缘,刚迈上一阶就会身重千斤,整個人被压爬在仙阶上,如泰山压顶,也有人是越爬越重,最后压爬在仙阶上不得不折返。而顾小样儿属于前者,在仙阶下挥着手泪别他家少爷,千叮万嘱上邪,定要她好好照顾少爷。 那可是十万仙阶,纵使顾二三浑身沒觉得丝毫不适,毕竟是個凡人,還是個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刚爬了几千阶就累趴在地上,用袖子扇着风,大口喘着气,“不行了,我不行了。” 他看了眼一旁气定神闲、负手而立的上邪,恨得满腔悲愤,“你怎么连气都不带喘的?” 上邪一笑,调侃道:“少爷,你這爬了千分之一都不到呢!” 顾二三气得眼冒火星子,“這個时候說這個,你還是不是人啊?” 上邪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仙界沒有长生不老药,干嘛非遭這罪? ” 顾二三冷哼了一声,转眼突生出一股倔劲,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咬牙硬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为了祖母,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拼一把。” 上邪看着那不服输不服命的少年,觉得自己一定是老了,她当年那股不信天不信命的劲头都去哪儿了? 她叹了口气,扶起顾二三,将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嘀咕道:“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顾二三被她架着往上走,瞬间轻松了良多,顿时又开始乐得找不着北了。 他瞧着身侧的人,不知抽哪门子疯,嘴欠道:“唉,你和我說說,你到底是谁呗?” 這混账货死沉,沒骨头似地倚在上邪身上,她沒好气道:“顾家家仆。” 顾二三:“别和我瞎扯,這一路上的事,你当本少爷眼瞎啊!” 上邪:“也行,那你先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从哪儿救得我?” 她套了无数次话,但顾二三那素来缺心眼的家伙出奇地守口如瓶。 怎么可能這么巧,她一重生归来便刚好在顾府,紧接着顾家老夫人便病重,顾二三一心求药硬要上仙界,她被殃及池鱼,一路带上。 哪怕她想离仙界远远的,可鲲莫名其妙被擒,又在苏州城游街示众,她如何能袖手旁观? 這背后似乎又一双无形大手在推着她前行。 顾二三這边接不下去话了,干咳了两声,演技拙劣地转移话题道:“十万仙阶啊!爬上去岂不累死,有人爬上去過嗎?” 上邪给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怎么沒有?几千年来总有那么一個人能爬上去過。” 顾二三差点咬到舌头,“几千年来就一人?谁啊?” 凡人修仙本就难如登天,千年能有一個就不错了。 上邪:“苏州城仙君祠供奉的那位神仙,元城。” 想来這元城仙君在仙界定然混得极好,不然人间也不会处处设他的祠堂。 足足一日,顾二三才爬上十万仙阶,入目便是一座金碧辉煌百十来丈的天门,巍峨肃穆,他半分欣赏的心情都沒有,瘫坐在地上大喘气。 此时,天门轰然大开,缓步走出两排仙士,清一色的金缕衣仙鹤图腾,各個佩玉持剑,衣袖飘拂,当真是仙气凌人。 他们齐声行礼,皆是冰山脸,“拜见二公子。” 顾二三吓得直接躲到上邪身后,半天才探出個头左右瞧瞧,小声嘀咕道:“谁是二公子?” 为首的仙士出列,乃是冰山脸之最,拱手道:“太上吩咐過,若您来了,好生迎回戊戌宫,何时想走,吩咐我等一声便可。” 顾二三满脸写着懵逼,满肚子疑问還沒排队說出口就被上邪堵住了,只听某人替他做主道:“那便劳烦仙士带我等去戊戌宫了。” 能直接入戊戌宫,她求之不得。 奈何顾二三一直挣扎,上邪眼珠一转,馊主意又上心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戊戌宫的日沉阁藏有天下奇珍异宝无数,咱要是去了說不定真能找到给老夫人续命延寿的方法。” 故而說,顾二三前世今生与上邪为友,实在是交友不慎。 沾了顾二公子的光,上邪這冒名顶替的顾家家仆轻而易举地入住了戊戌宫,只是刚走到仙宫门口,整個人都傻眼了,她几千年沒到仙界溜达,這戊戌宫居然奢靡到這份上了! 黄金镶玉的雕花大门,翡翠珠玉当砖铺路,走廊的壁画都是用夜明珠镶嵌的,新修缮的水榭歌台可谓雕梁画栋,连宫人的衣饰一個比一個雍容华贵,這富贵堂皇的比天帝的仙宫還张扬,简直天怒人怨啊! 上邪浑身一哆嗦,心道:顾轻的审美被狗啃了,還是脑子被驴踢了?他不是最讨厌人间富贵了嗎?关键是他又看不见,把戊戌宫修成這样干嘛? 不過,這倒很对顾二三那财迷的胃口,自进了戊戌宫便眼冒金星,呸,分明是火星子,口水都流了好几茬,四处摸摸看看,遇到金子甚至還上牙咬一咬。 他搓了搓蠢蠢欲动的小手,用胳膊肘戳了戳上邪,“你說,我這要是随便偷几样回去,岂不发财了。” 上邪提醒道:“少爷,你已经家财万贯了!” 顾二三:“谁会嫌银子多啊!” 上邪:“……你开心就好。” 反正是你家的东西,随便偷。 几名仙士将两人引到一处干净的厢房,便恭敬行礼,指了指门口的金铃,“若有吩咐摇铃即可。” 說完,便麻利地准备退下。 上邪当即道:“等等,你家太上可在宫中?” 仙士:“太上下凡,至今未归。” 上邪暗暗松了口气,内心窃喜,未归好啊,未归最好! “但”,怎料那仙士還是個大喘气,“两日后生辰宴定归。” 上邪一瞬愣了神,“生辰宴?顾……太上的生辰宴?” 仙士:“正是,届时十万仙家皆会前来为太上祝寿,两位公子若想前往,亦可。” 不不不,她一点都不想去。 仙士转而看向顾二三,眼神中隐隐有些期待,“若是二公子能去,太上即便面上不显,心中定然是欢喜的。” 顾二三坐在软塌上蹦跶,两眼懵逼,“這和我有什么关系?還有你们为何总叫我二公子?” 仙士不再多言,躬身行礼退出来屋子。 顾二三還在不依不饶喊着:“唉唉唉,你们别走啊!戊戌宫有沒有啥长生不死的仙药,你跟那個什么太上說說,让他赏我两颗,实在不行,我买也行,本少爷有银子……” 上邪躺在榻上发愁,两日,她只有两日,若是拖到顾轻的生辰宴,十万仙家齐聚戊戌宫,到时候再和邪帝上演個久别重逢的戏码,那可就热闹了! 但這么短的時間裡,弄清楚鲲被关在戊戌宫何处,還要全身而退,难于上青天啊! 偏偏此时毫无眼力见的顾二三沒皮沒脸地凑了過来,一脸不高兴道:“你說他们为什么叫我二公子啊?” “因为你二”,上邪翻了個身,真心不想看见這二货,可忽然灵机一动,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想到了。” 上一秒刚被侮辱的顾二三,下一秒就屁颠屁颠地凑過来,好奇道:“想到什么了?” 上邪瞧着他,笑得分外灿烂,灿烂得有些渗人,拍了拍他肩膀,明明一言未发,却吓得他后退了好几步,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当天夜裡,上邪便带着顾二三偷偷摸摸地潜入了戊戌宫最机密之地——日沉阁,钻的還是狗洞,她這邪帝不仅沒有一点八面威风的架子,還脸皮厚得很。 上邪虽然十句话裡有九句是胡扯,但有一句话沒說错,戊戌宫的日沉阁确实藏尽天下奇珍异宝,這也是她能成功忽悠顾二三一起做贼的原因。 想他顾二三堂堂七尺男儿,狗洞爬到一半竟被卡住了,還是上邪一脚给踹了過去,反正這种事她上辈子也沒少干。 某人一头冲向地面,吃了一嘴泥,“你個小王八羔子,又踹本少爷!” 上邪身量纤细,悠哉地钻過狗洞,痞裡痞气往边上站,“别急着骂我,抬头看看。” 入目的是一座古朴的楼阁,修建得十分精巧,檐下挂有青铜风铃,柱子和墙壁上都篆刻着奇怪的浮雕,近看难以瞧出個所以然,但远处一看,所有浮雕宛如一只紧紧盘绕于楼阁之上的巨龙,似是沉沉睡着,随时有被惊醒的趋势。 顾二三看着,心裡一阵发毛,又觉得眼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疑惑道:“你怎么這般轻车熟路?” 上邪一笑,“当然,偷东西偷得次数太多了,這裡胜似我家。” 顾二三:“什么?” 上邪心虚道:“别啰嗦,进去瞧瞧。” 顾二三走出两步,回头瞧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你怎么不走啊?” 上邪一副殷勤模样,嬉皮笑脸道:“少爷先請,哪儿有做下人的走在前面的道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顾二三的步子瞬间迈不动了,吞了口吐沫,警惕地盯着眼前的日沉阁,“這裡不会有机关吧?” 谁知上邪快步上前,又是一脚将人揣进了日沉阁,“沒有。” 虽說无耻了些,但真沒有机关,顾家這日沉阁千万年来不需人看守,只因阁外有结界,非持顾氏腰牌者和血亲族人不得入内。 上邪只能借顾二三开個道,紧跟着进了日沉阁。 某位大少爷爬起身,多日积攒的怨气顶到了嗓子眼,“南遗爱!” 上邪做了個噤声的动作,“小声点,当心被人发现,多看看四周,想拿什么快点拿,别耽误時間。” 顾二三看到满楼阁的仙家珍宝和灵丹妙药,顿时什么都抛到脑后,屁股都不疼了,二话不說开始搜刮宝物。 上邪的目标就很简单了,偷了几样要紧的东西,便适可而止。 那边顾二三传来声音,“咦,這是什么?” 她回头时为时已晚,某人的咸猪手已经覆了上去,“别碰那东西。” 本是根通身冰裂纹的白□□箫,說起来還是顾二三尚是仙君时,上邪送他的,只是那玉箫上明显有一层封印,是戊戌太上独有的印记,除了顾轻本人,旁人碰不得。 顾二三這一摸,虽破了封印,两人也齐齐被掀飞,還触发日沉阁的示警青铜铃,戊戌宫的仙士们紧随其后冲了进来。 上邪躺在地上,一阵脑壳疼,她和顾二三到底是谁折磨谁啊? …… 翌日。 顾二三好生地坐在厢房裡,手裡還拿着昨日惹下大祸的那根白□□箫,满脸茫然道:“他们就這样放過我了?” 不仅不做追究,還把顾二三昨日顺走的东西悉数送到了厢房,并嘱咐說,若是二公子喜歡什么,与他们說便是,即便是日沉阁的东西,皆可送来。 上邪心裡和明镜一样,顾轻虽然瞧着冷了些,但对弟弟是极好的,好到众仙都搞不懂,顾二三到底因何和自己的哥哥翻脸,离开仙界,甘愿做個凡人。 上邪见他从昨晚就一直攥着這根箫,问道:“你很喜歡那箫嗎?” 顾二三低头瞧了眼,“不知为何,见了第一眼便喜歡得紧。” 上邪的眸中有一瞬闪過悲戚,微微弯了弯嘴角,“你喜歡便好。” 顾二三:“你說這戊戌太上为何要对我這般好?” 上邪:“无论为何,你承了人家的情,還偷了人家那么多仙丹,总是要换的。” 顾二三除了在银子方面比较精明外,其他方面皆是棒槌,闷声想了想,好像是這么個道理,“怎么還?人家可是神仙,能缺什么?” 上邪:“他喜歡听箫,生辰宴上你吹一曲给他,定然欢喜。” 顾二三不由皱眉,昨日那仙士也說過差不多的话,为什么都想让他一個凡人去参加生辰宴? “我不会吹箫。” 上邪:“這不难,我教你。” 天真的顾少爷竟信了她的鬼话,后日便是生辰宴,正好一群乐师在戊戌宫的后殿吹拉弹唱吊嗓子,上邪所谓的教他,就是把他往乐师堆裡一推,然后拔腿就跑了,足足消失了一日。 可怜的顾二公子被一群乐师热情地招呼了一天,耳边不住地回想着十八般乐器的声音,嘴裡還叼着一只箫。 “我說少爷,還沒学会呢?” 顾二三闻声,扭過头便要开口大骂,却见来人一身戊戌宫白衣侍女,轻纱蒙面的打扮,說实话,那金丝牡丹的白衣宫女服虽說华贵,但也俗气,可穿在上邪身上才知何为倾国倾城。 “你你……你這穿女装不是挺好看的嗎?” 上邪无所谓道:“不是为了出入方便嘛!” 她算知道了,在戊戌宫裡打探消息,不对,是在世上任何地方打探消息,娇滴滴的女子比吊儿郎当的大老爷们容易多了。 顾二三手贱地要去扯上邪的面纱,被她打掉了手。 上邪瞪了他一眼,“你干嘛?” 顾二三尴尬地笑了笑,故作正经地拿起箫,“吹箫吹箫。” 紧接着,就是一阵催人尿下的声音,周围的乐师似乎早有准备,急忙堵上耳朵。 上邪毫无防备地中招,险些一巴掌糊過去,思量再三選擇了先堵住耳朵保命,吼道:“别吹了。” 怎么前世今生半点长进都沒有呢,不仅难听,還要命。 顾二三瞧了瞧四周人饱受摧残的样子,一脸委屈,“有那么难听嗎?” 上邪当年教他吹箫时,就费死了牛劲,如今更是忘了個干净。 她接過箫,控制住自己想揍人的心情,深吸一口气,“我给你示范一次,好好看着。” 与此同时,戊戌宫门口。 一众仙士分列两旁,恭敬行礼:“恭迎太上回宫。” 那白衣白剑的瞎子似乎生来就带着股生人勿进的寒意,周身一尘不染,偏生绝代风雅,十万仙山的女修哪個不芳心暗许? 他還未跨进宫门,便停住了脚,淡淡道:“舅舅出来吧。” 门后当即走出一名男子,一身上等墨紫绸缎裁的锦袍,一根紫玉发簪轻挽发髻,剑眉星目中藏着一份恰到好处的疏狂,单往那裡一站,就一派绝世风姿,要是手裡不蓄势待发地端着盆洗脚水就好了。 顾颜城,又称颜城子,上万岁的年纪,心态倒是年轻得很,整日上蹿下跳的,四海逍遥,乃是戊戌宫老一辈裡最荒唐的存在。 见奸计被识破,他嫌弃地把洗脚盆往边上一扔,拿出别在腰间的折扇,一個劲地扇,“你說,你倒是瞎還是沒瞎?怎么知道我在门后的?” 顾轻:“一身酒气。” 颜城子:“嘿,臭小子,提前回来也不和舅舅說一声,我听說二三那小沒良心也回来了,你见着沒?” 顾轻:“沒。” 颜城子:“咱去见见他。” 顾轻:“他不想。” 颜城子:“那是以前,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轻:“自欺欺人。” 颜城子:“嘿,你這孩子……” 一阵箫声响起,顾轻突然停住脚,跟在他后面磨磨唧唧的颜城子一时沒收住脚,紧跟着撞了上去,“哎哟,臭小子……你想谋杀亲舅啊!” 那熟悉的箫声入耳时,顾轻有一瞬以为是幻觉,实打实地愣住了,他屏气凝神听清后,二话不說转身,朝相反的路走去。 颜城子瞧他奔着后殿快步离开,连步伐都有些慌乱,在后面大喊:“不是說不去看二三嗎?” 真是個口是心非的毛头小子! “唉唉,大外甥,等等你亲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