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断 作者:未知 轰隆一声,天空响起闷雷。 司徒清时抬眼望了满天阴云,傻啦吧唧道:“我們要不要躲個雨?” 长思翻了個白眼,“幻境裡的雨又落不到我們身上!” “别吵别吵,你们快看那是不是顾轻仙君?” “他真的来见邪帝了?!” 有人小声嘟囔道:“顾轻仙君也未免太听邪帝的话吧,千依百顺的。” 上邪闻言愣了一下,望向幻境中冒雨前来的那袭白衣,他站在竹舍门口想抬手敲门,突然顿住了,似乎觉得自己這般模样太狼狈,有些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冠。 许是重伤未愈的缘故,白衣消瘦了不少,脸上的棱角分明,连嘴唇都沒什么血色。 咯吱一声,门开了,屋檐下落着小雨,两人一门之隔四目相望,明明沒有只言片语,可众人见到這一幕,不知为何被感动了,心裡酸酸的。 顾轻注视着红衣,寒眸顷刻便暖了,虽然還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淡表情,但眼裡全是温柔,哑声道:“伤好了嗎?” “好了。” 她垂眸掩住神情,侧身示意他进屋,然后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把衣服脱了。” 一帮小辈正挤在窗口往裡看,为了抢個好地方直接打了起来,听到這话动作齐齐一顿,心道:要不要這么劲爆啊! 屋裡的顾轻也是一愣,但很快听话地脱了外袍,還真是……千依百顺! 上邪又道:“裡衣也脱了。” 众弟子:“……” 這個断袖居然觊觎太上的肉/体! 顾轻:“好。” 众弟子:“……” 难道是他们打开剧情的方式不对?! 顾轻坐在凳子上,露出强劲的上身,红衣端着大大小小的药瓶走到他身后,摸着他背上的鞭伤,沉声道:“老仙尊打的?” 那人沒說话。 上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除了他,沒人会下這么狠的手,他也就只敢這么对你,换做我……” 顾轻笑了笑,“换做你,十岁的时候就敢把老仙尊踹进池塘,十五岁时就敢一把火烧了他的头发,之后每年都要去闹腾他一次,惹得老仙尊都說,你是他此生教過的最顽劣的弟子,恨不得這辈子都沒见過你。” 窗外叠罗汉的弟子们兴奋道:“我天啊,你们看见了嗎?顾轻仙君笑了,你们见過顾轻仙君笑嗎?” “不過顾轻仙君笑起来也太宠溺了,我要是個女的也恨嫁!” “呃,可我怎么觉得顾轻仙君有点……点弯啊!他宠溺的对象可是邪帝,一個活生生的老爷们!!” 上邪:“……” 心裡默默吐槽:你才老爷们呢,你全家都是老爷们!!! 不過她看到屋裡顾轻笑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开心,那人笑起来眼睛裡有光,更好看了。 想到眼睛,她紧紧皱眉。 屋裡的上邪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头,难得有些臊得慌,撇嘴道:“那些陈年旧事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顾轻道:“去茶仙馆坐坐,整個仙界谈论最多的便是你。” 上邪翻了個白眼,“那群仙家最八卦了!” 顾轻道:“也许吧,我只恨自己生得太晚了,若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至少不必从旁人口中听你的過往。 上邪把药涂到他背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晕开,不解道:“早点遇见我有什么好的?把你带歪?让老仙尊此生最得意的弟子和我一起混成邪魔歪道?他還不天天气得上房?别說沒有那种如果,就算是有……好吧,听起来也不错。” 顾轻淡淡一笑。 屋檐微雨,凉风袭袭,大荒山静得只有两個人說话的声音。 顾轻在竹舍住下了,上邪把屋裡唯一的那张床让给了他,素来沒心沒肺的邪帝大人头次觉得自己住的地方有点寒酸了。 为了在顾轻面前保持一個正人君子的形象,她坚决打地铺睡地上,谁知每次一睡着就被某人抱到了床上。 這样折腾了两三天,上邪也心安理得地和顾轻挤在一块,夜裡有個暖炉抱,她乐得不行。 顾轻却憋得极为难受,心爱之人睡在身边,整晚又抱又蹭的,尤其是晨起,哪個男人能沒点生理反应? 今日,他晨起睁开眼,日常叹了口气,一扭头却见上邪趴在被窝裡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苦大仇深道:“我的仙君大人啊!你說你整日和我睡着一起,回头天界的小姑娘知道了,哪個還敢嫁你?那断袖的名声還不传得满天飞!!” 顾轻的脸瞬间就臭了,“腹部的伤真的好了嗎?” “啊?” 她完全搞不懂這人为何突然就生气了。 顾轻低气压道:“脱了衣服,给我看看。” “什什什……什么??不用不用!” 她手脚并用地想爬起床,却被顾轻长臂一捞带回床上,欺身压上,死死按在了床上,一只手灵活地解开了她的腰带,钻进了她的裡衣。 上邪吓得一脸懵逼,急忙怂道:“顾顾……顾轻,我错了。” 温热的手停了下来,低沉问道:“错哪儿了?” 上邪的脸羞得通红,因为顾轻的手轻轻摸着她的肚子,肌肤相亲她才知道那人的体温有多高,烫得她扭着腰想躲。 顾轻浑身一僵,厉声道:“不许乱动。” “呃,我我……我热,不对,我冷。” 說完后,她一阵欲哭无泪,自個到底在說什么? 顾轻扯過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现在不冷了,說吧。” 上邪露出无措的小眼神,弱弱地嘟囔道:“說什么?” “错哪儿了?” “我的伤沒好,可我不想敷草药了,太疼了。” 顾轻的手在她的小腹上打转,温和的仙力缓缓注入伤口,“不对,再說。” 半天后,上邪一副要急哭的样子,“对不起,我……我好像不知道……” 顾轻把头埋在她脖颈间,细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我知道。” 上邪对這样亲昵的动作有些不适应,但又不敢动,“什么?” “阿邪,我什么都知道。” 說着,他的手向上移,那裡裹着束胸,落到柔弱的胸口时,上邪身体一僵。 啪的一声,顾轻迎来了人生的第一個耳光,上邪迅速穿好衣服,跑出去时脸已经红透了。 屋外一群看热闹的仙家弟子众脸茫然,有几個人已经猥琐地掏出珍藏良久的《男男春夜图》,开始研究姿势,本以为会是一出這样那样的大戏,怎么突然主角怎么跑了? 上邪看了看他们手裡的书,眼角不禁抽搐,心道:现在的年轻人都這么奔放嗎? 长亭见了脸又红又白,干咳了几声,温怒道:“长思,你从哪裡来的這种书?” 长思一脸无辜道:“啊?司徒道友方才借我的,說让我提前了解一下,不然一会儿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 司徒清时笑着招了招手,正捧着一本画面劲爆的图册看。 上邪捂住了脸,心道:孩子,你真对不起你那张干净清秀的脸! 另一边,幻境中的顾轻追了出去。 上邪正蹲在小溪边,恼羞成怒地发脾气,见人跟来恨不得一脚踢上去,“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走火入魔那次对不对?你分明什么都记得!!還骗我說忘了!!!” 顾轻:“嗯。” 他承认得這么痛快,上邪反倒一副有苦說不出的表情。 旁观的众人:“???” 幻境中,上邪几日沒搭理顾轻,那人却像影子般跟着她,她要做什么,他便一声不吭地抢着做,两人的相处模式就像一对闹别扭的夫妻,瞧着十分好笑。 日子久了,上邪也沒那么气了,但面子上還绷着,她私心裡喜歡顾轻围着她转样子。 只是…… 顾轻从竹舍外回来,他被上邪打发到后山去砍柴,弄了一身尘土和柴屑,道:“方才二三来過。” 上邪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沒有啊!” 顾轻皱了皱眉,他方才明明看到了,上邪好像给了二三什么东西,一封信嗎? 上邪今天似乎特别高兴,牵着他的手就往外走,灿然笑道:“跟我去個地方,有东西送给你。” “去哪裡?” 上邪不言,拉着他就往外跑,一個口诀缩地千裡,直接来到人间的苏州城,猛然闯进了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差点被接肩擦踵的人群冲散,顾轻搂着她的腰,飞上了一处最高的楼顶,“要去哪儿和我說,不要横冲直撞。” 上邪四处望了一下,欣喜道:“不用不用,就在這儿吧,這儿也挺好的,快坐下。” 顾轻被她拽得身影一斜,并肩坐在屋顶上,夜空传来轰然巨响,一朵朵五光十色的烟花在黑幕中绽放开,绚烂夺目,满城的百姓都看呆了。 上邪眼巴巴地盯着顾轻,不肯放過他脸上的每一個表情,“喜歡嗎?” 顾轻望着夜幕,“那是什么?” “烟火,人间新发明的玩意,我送你的生辰礼物,今日是你五百岁生辰,可惜被拐到了這裡,老仙尊沒法子在戊戌宫中给你大摆筵席、普天同贺,哈哈哈哈哈……听說他正在到处找你,等看完烟火后,我就送你回去。” 良久后,顾轻闷声道:“不喜。” “为何?” “转瞬即逝,不得长久。” 上邪撅了撅嘴,“你怎么這么挑啊,我瞧着挺好的,多富贵喜庆啊!” “自古以来的神仙只有你才会喜歡人间富贵。” “那你想要什么?” “你。” 一束烟火炸开,掩盖了白衣的声音,上邪沒听清,一脸迷茫,“啊?” 顾轻错开目光,耳朵不由红了,“贺词呢?生辰礼到位了,贺词呢?” “怎么?你還喜歡听吉祥话?那些排队送礼的仙家每年不都說嘛,你還沒听腻?” “我想听你說。” “唔,行吧”,她双手作揖,学着人间百姓讨好官老爷的样子,嬉皮笑脸道:“小人贺太上千秋万岁,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愿太上……嗯,吉祥如意,大富大贵!” 這话說得有些粗鄙,可顾轻听了却淡淡笑开。 看完烟火,顾轻磨磨蹭蹭不肯回仙界,让上邪陪他逛逛人间的灯市,两人一直逛到深夜,街道上的百姓都散了。 顾轻才迟迟道:“回去吧。” “嗯?” “不是說要送我回仙界嗎?” 上邪垂眸,眼中闪過一丝复杂的情绪,轻笑道:“好。” 回仙界势必途径残垣谷,過了残垣谷不远便是南天门,天兵天将日夜巡逻,上邪自然不好再往前走,最后残垣谷這一段路两人都走得极慢,偏偏谁都沒开口,各怀心事地走着。 快到路的尽头时,上邪忽然道:“顾轻张嘴。” 她是偷袭的,但看到那人真的张嘴,老实将她硬塞进嘴裡的丹药吞了,不由一怔,“你真的吃了?不怕是毒/药嗎?” 他淡淡道:“不怕。” 那副样子哪裡是不怕?分明是喂他毒/药都会当蜜糖吞了。 顾轻见她愣神了,温声道:“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喂我吃了什么嗎?” “唔,我新炼制的一种丹药,据說可以保命,但我第一次做,所以拿你试毒,哈哈哈哈哈……” 顾轻闻言反倒皱眉,总觉得哪裡不对劲,還有,今日的残垣谷是不是過于安静了点,连鸟叫声都沒有。 两人四周忽然爆发出阵法金光,山谷四壁上涌现数千仙家,前后出口也有几百号仙家包围而来,各個手持法器,剑尖和箭口都对准了谷中的红衣,一副等候多时的架势。 而两人脚底的阵法直接形成结界,将两人困住。 顾轻的第一個反应是把上邪护在身后,然后召出皆白剑,全身戒备。 山谷上领头人的灰袍黑剑,戾气的眸子裡满是得逞的欣喜,正是风松道人,朗声大笑道:“顾轻仙君果然守信,真的将邪帝引来了!” 老仙尊也紧接着现身,满意地捋了捋山羊胡,“轻儿,你果然沒有让为师失望。” 顾轻皱眉,察觉事情可能沒那么简单,对身后人道:“你先走,我来拦……” 他动了动耳朵,一剑斩断了朝上邪射来的暗箭,却在转身的瞬间,被天罚化成的金剑穿心而過,而那把剑的剑柄紧紧握在红衣手裡。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這一幕惊呆了!!! 顾轻低眉瞧着插在心口的剑,白衣被殷红的血染湿一大片,哑声开口,血同时顺着嘴角争相恐后地溢出,“为……为什么?” 上邪凉薄看着他,仿佛换了一個人,声音冷得毫无感情,“既然你串通他们来杀我,我为何不能先下手为强?” 顾轻握住了剑身,手被剑刃割破,血沿着指缝滴下,竟是痛得无以复加,“我沒有!” 那一声是咆哮出来的,掺着颤抖。 上邪满眼嘲讽,轻蔑笑道:“是嗎?你们這些名门正派,不就是喜歡当人一套,背人一套嗎?以为我還会被骗嗎?” 說着,她狠绝地拔出长剑,血溅了一身,可神情依旧冷漠极了,像看一個卑贱死物般看着眼前人。 “上邪,我……沒有……沒有……” 我从未想過要杀你啊! 噗通一声,顾轻单膝跪在了地上,却還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想去抓她的衣角。 上邪侧身躲开,厌恶道:“别碰我,我嫌脏!” 那一刹,顾轻僵住了,浑身的血也僵住了。 红衣提剑一挥,斩断衣袍,居高临下道:“顾轻,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這世上很多人从相知相遇到分道扬镳,其实很快,岁月仓皇得让人心惊胆战,不声不响却已是穷途末路。 “顾轻,你笑一笑嘛,你就对我笑一笑。” “顾轻,我在這儿呢,你抬头看我一眼。” “顾轻,顾轻……” 那些话都是你对我說的啊! “上邪!” 他捂着心口,沉沉念道:“上邪……” 再也得不到一句回应。 红衣抛下他,冷然转身,轻蔑地看向山谷四周的众仙家,大喝道:“都谁想杀我?来啊!” 众仙家被這声怒吼齐齐吓退了一步。 风松道人咽了口唾沫,振奋士气道:“诸位還愣着干嘛?诛杀魔头,替天行道啊!” “对,咱這么多人還怕她嗎?齐心协力,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杀啊!!!” 一個时辰后,上邪离开残垣谷时,连脚印都带血。 夜空中电声雷鸣,瓢泼大雨顷刻而至,冲刷着横尸遍野的残垣谷,谷中活着的人都被吓破了胆,根本沒人敢再追来,唯独一人例外。 顾轻追出谷口,终究力竭,撑着皆白剑单膝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心口不住地溢血,像是要流干一般。 那是第一次,他清冷的声音掺上了慌乱,“上邪,你看看我!你回头看着我啊!” 红衣充耳不闻,麻木地走在雨中,麻木地走着,一直走着,直到走远从未回头…… 走出残垣谷地界,她才摸了摸心口,呢喃道:“明明裡面什么都沒有,居然還是觉得很难受。” 穷奇从祸世伞中出来,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单膝跪在地上,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绞,是她此刻的感受嗎? 他咬了咬牙,忍下剧痛,還是跟上了红衣,为她撑开祸世伞避雨,怒骂道:“你是疯了嗎?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上邪呆呆地看着他,木讷道:“都离我远点不好嗎?” “就为了让顾轻恨你嗎?那你刚才为何不敢回头看他?有捅他一剑的勇气,沒看他一眼的勇气嗎?” 上邪闻言像是终于撑不住了,无措地捂着心口,缓缓跪在雨地裡,明明心不疼,却忍不住声声泪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顾轻,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