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痴 作者:未知 千佛窟四壁還有百八十個拱形窟洞,晦暗幽深,通向哪裡不知,有无凶险不知,反正站在洞口望一眼,怎么也看到头儿。 有弟子试着御剑飞上地面,但掉下来的洞口有结界,直把人拍回地上。 鬼帝和元城也沒有帮忙的意思,跟着红衣身后,瞧她跟跳大绳似的装神弄鬼,“天灵灵地灵灵,点到谁就是谁……定了,就這條路吧!” 两人睨了她一眼,那表情真的是恨不得上去抽她两嘴巴。 眼瞅着红衣二话不說,抬脚就要往窟洞裡走,鬼帝和元城一個提左肩一個抓右肩,将人给拎了回来,然后身先士卒走在了前头。 虽說脸挺臭的,但怎么看都是关心。 上邪屁颠屁颠跟着后面,小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认命地跟上。 窟洞裡的路不算宽敞,两侧還摆着不少观音像,有大有小,大的足有人高,小的就巴掌大,雕刻得十分精细,连头发丝都是一根根的。 那眉眼,那微笑,可谓鬼斧神工、栩栩如生。 就是看多了、看久了,众弟子一点都不觉得和蔼可亲,反而瘆得慌。 鬼帝走在最前头,冷不丁回头看了上邪一眼,幽幽问道:“你觉得這些佛像刻得像谁?萧观音,還是……阿痴?” 当年他和上邪沒闹翻的时候,经常到南荒做客,也是见過阿痴的。 红衣翻了個白眼,“谁刻的问谁去,我哪儿知道。” 离得最近的司徒清时听得一头雾水,嘟囔道:“阿痴?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长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记得,我记得,原祈国都的壁画中那個长得像观音的小姑娘!說起来也是稀奇,一個凡人竟生得一副菩萨面孔。” “小公子”,司徒突然拽住上邪的衣角,笑嘻嘻道:“你定然知道缘由,给我讲讲呗!” 上邪本不愿提那闹心的旧事,但架不住某少年死缠烂打地央求,使劲浑身解数,沒皮沒脸的德性也不知学了谁? 最终红衣无奈解释道:“当年妙庄灭国,萧观音于菩提道场飞升,万般血海烧就一朵佛莲,有功德不假,亦有罪過。故而,观音虽位列西天,但尘世命中的非因果未断,便用一滴血和着泥土,造了個泥人,捏出与她无二的容貌,以赎罪過……” 可惜,血和泥捏出的人纵然有灵,却心智不全,天生痴傻,不招人待见。 “那泥人就是后来的阿痴?” “对,萧观音尘世因果的源头是白泽,所以她将泥人送来南荒,送到阿泽身旁——平执念,断孽缘。佛家有個說法,人生来是带有业障的,即是原罪。那滴血中有凡人观音的爱恨嗔痴、七情六欲,所以小阿痴自见到白泽的第一眼起,便沒缘由地喜歡他,想亲近他,为此折上一生,折上性命……” 有人的生来就是业和罪的化身。 司徒皱起眉头,“虽然白泽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听說他后来被挖了内丹,丢到妙庄国人的亡魂前受尽折辱和酷刑,也算是了结罪過。泥人替身這种事情,对他和阿痴来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上邪:“這你应该问他们自己,冷暖自知。” 司徒叹息一声,“之前壁画中的前尘往事瞧着,白泽也不是很喜歡阿痴姑娘。” 长思插嘴道:“当然,终究是個替身,怎么能和真人比?况且,還是個孩子心性的傻子!” 上邪笑着摇头,“旁人說千句万句,终究要看他们自己怎么想,无奈的是這两人所想亦不一致。在观音看来,此举能断掉两人的尘缘,于人于己皆是有益。但在阿泽看来,小丫头不過是观音为了摆脱他,捏的假人而已,所以千般嫌万般厌,待她并不好。” 司徒愤慨道:“可阿痴最后为他而死!” 众人久久沉默,窟洞裡只剩嚓嚓的脚步声。 元城手裡不知何时摆弄着一尊巴掌大的观音像,随手扔给了上邪,意味不明地笑道:“我觉得不像。” 上邪慌乱接住,“嗯???” 元城指了指佛像的眼睛。 她盯着那尊小观音像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他說的什么意思,好像……真的不像! 生得别无二致的两人能有什么不同,大抵只有眼眸,一個慈悲清明,一個天真无邪。 众人顺着窟洞长道走了良久,好不容易看见了出口,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司徒小朋友一個激动沒绷住,嗖的一声冲了出去,抬头四周一瞧,差点给跪了。 竟然又是一座千佛窟!!! 与之前那座不同,這座千佛窟中的观音像姿态各异,有站着的、坐着、侧卧的,有锦绣华服的、素衣布鞋的,皆是笑面如花。 有弟子见了,眼前一黑,“天啊,這地下到底有多少座千佛窟?” 有一种此生都走不出去的绝望! “小公子,你怎么了?” 要不是长思手疾眼快,红衣這会儿必定脸朝下摔個华丽,他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這人身上的刺骨冰凉,明明只扶了一把,却感觉手倒要冻掉了。 上邪脸色灰青衰败,眉宇间的生气迅速流逝,抿唇不言,一副强忍不适的样子。 鬼帝上前看了看,刚要說话,被老板娘抢了先,她比越不臣待遇還是好点的,至少沒堵住嘴。 女鬼笑吟吟地挤兑道:“小郎君這副身子骨可真奇怪,明明是個死人,却還能喘气,啧啧……聻之狱阴气深重,对你這种半死不活的人来說最是煎熬,亏你撑了這么久,一声都不吭。” 忽然间,窟中的鬼火烧得特别旺,一股恶臭味从四面八方的洞穴传出,鬼帝皱眉道:“戒备。” 话音未落,有几名弟子脚踝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黏黏的,极为恶心,猛地将他们拽趴拖走。 “啊,什么东西?” “救命,快拉我一把……” “小公子!!!” 长思惊喊一声,還是沒拽住上邪。 若是往日,再厉害的怪物也沒那么容易抓到千古第一祸害,但谁叫她点背呢! 一溜烟的功夫就被拖进了一处矮小的洞窟,鬼帝和元城這种身量高大的男人想进去救都难。 被触手拖行的過程中,上邪身上冷得不行,面上却异常镇定,不是她吹,实在命硬,她倒要看看哪個不长眼的东西敢惹她? 当触手把她拽到另一座千佛窟中,方才淡定的某人脸瞬间就绿了。 還特么真是個不长眼的!!! 窟中高台上蜷缩着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压根沒眼,跟坨屎一样,毫不夸张,那色泽、味道绝对平生罕见、性感动人,還长着十几只软趴趴、黏糊糊的触手,在半空中张扬舞动。 哇的一声,上邪活生生被膈应吐了。 怪物:“……” 它不要尊严的嗎? 怪物愤怒地蠕动着,挥动着触手,大显神威地奔她而来。 上邪如今浑身僵冷得动弹不得,几乎是一种下意识,攥着脖上戴的红豆项链,闭眼瞎喊道:“顾轻……” 心诚所致,神从天降。 那袭孤高清傲的白衣从窟顶落下,翩翩若霜华,手持皆白剑,狠狠刺入怪物体内。 怎料那破玩意“皮薄馅大”,一剑刺破,体内深褐色的脓水爆裂喷出,如潮水般向低洼处涌去。 上邪還沒看清那极致唯美的画面,顾轻已经横抱起她,飞上佛窟中一处干净的洞窟入口。 白衣的胸膛很暖,就像一個暖炉,上邪抱着不舍得撒手,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恍惚间觉得自己又活了過来。 她冻得唇齿发颤,刚想說点什么,就被白衣堵住嘴,唇齿相交。 顾轻一手扣住她的后脑,一手收紧她的腰,那力道足像要把人揉进骨血裡永不分离。 上邪瞳孔微缩,感觉体内注入一股暖流,四肢百骸如阳春解冻,顿时明白顾轻在给她渡阳气,便也不矫情,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打算多吸两口。 毕竟被冻僵的滋味不好受! 谁知這個举动仿佛戳中了顾轻的那根弦,原本温柔宠溺的吻突然强势霸道起来,半点不饶人,直到最后上邪的嘴都肿了才放开。 两人鼻尖相蹭,呼吸交缠,颇为缠绵悱恻。 顾轻的唇有意无意擦過怀中人的耳垂,声音低哑克制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上邪脸上终于有了血色,還生两团红晕,笑道:“沒有,刚刚好。” 顾轻吻了吻她的发髻,未言。 上邪抱着他的腰身,眼睛亮亮的,“真的,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见了都欢喜。” 顾轻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骗子,总哄我。” 上邪笑弯了眉,“那你听了高兴嗎?” 白衣松开了她,改去牵她的手,领着人往洞窟裡走,又恢复了那禁欲高冷的模样,一本正经的,看得上邪更想逗他。 “顾轻說话嘛……你高兴嗎……高兴嗎……” 良久后,顾轻低声回了一句,似有些羞涩,“高兴。” 上邪噗嗤一声笑了,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以示回应。 她乐昏了头,两人在暗道裡走了半天,才回過神来问道:“顾轻,我們這是要去哪儿?” “救人。” 上邪眼睛一转,喜道:“你知道华止他们被关在哪裡了?” “嗯。”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顾轻,我有件事想问你。” 白衣温声道:“你說。” 這么好脾气的样子,搞得她都不好意思问了,偏偏嘴欠地說出了口。 “为什么修魔道?” 顾轻顿了一下,整個人都阴沉了下来,慌乱焦虑最终都化为沉默未言。 可上邪却读出了他的意思。 ——为你成神,为你入魔。 她忽然一阵心疼,认真道:“顾轻,你嫌弃我嗎?天煞孤独之命,六亲缘绝,小时候把仙界搞得鸡飞狗跳,长大后把三界搞得鸡飞狗跳,臭名昭著,千人骂万人骂……” 顾轻周身一冷。 上邪只觉眼前一花,后背抵在石壁上,某人蛮不讲理地吻了上来,堵住她接下来的话,還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唇角,這回答再明显不過了。 她心裡觉得好笑,缓缓抚着顾轻的背,像极了在顺毛。 咬過咬,顾轻沒忘记顺便再给她渡点阳气,上邪這副身体在聻之狱生气流失得厉害,仙君大人本着时时刻刻都要把媳妇喂饱的态度,半点不敢好糊。 末了的结果就是,撑了…… 顾轻起身时,上邪打了個饱隔,急忙捂住嘴,不禁觉得脸臊得慌。 白衣抓开她的手,像是她肚子裡的蛔虫,体贴道:“不羞,甚好。” 上邪笑了,“是啊,不羞,甚好,所以你怕什么?我就算嫌弃我自己,也不会嫌弃你,修魔就修魔,日后我們一道叛离仙界,天涯海角,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好。” …… 有顾轻带路,上邪很快绕出了九曲十八弯的暗道,他们之前钻进的那個窟洞离地面几十丈,出口自然也是,俯身一看,此处依旧是座千佛窟,但规模比之前几個更浩大,修得更气派华丽。 中央的祭台上捆了好几百人,各仙山的掌门、杰出弟子凑了個齐全,南柏舟和白染也在其中。 上邪刚要跳下去救人,却被顾轻一手拉住,示意往东南角看。 果不其然,东南角的窟洞中钻出一名衣饰尊荣华贵的妇人,她容貌瑰丽明艳,一双丹凤眸高挑,端得一股咄咄逼人的傲然,仿佛众生皆她脚下的蝼蚁。 上邪记忆裡沒有這個人,可以說是完全陌生,但几乎是一眼,她就知道這人是谁。 魏华臣,魏夫人,她传說的中母亲。 祭台上的南柏舟惊得傻了眼,“母亲?你怎么在這儿?” 魏夫人怒然挑眉,掏出袖剑,斩断儿子身上的绳索,“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我早就劝過你,让你不要再管那孽障的事情,为何不听?” 南柏舟脸色一沉,“母亲,她不是孽障!” “闭嘴,马上跟我走。” 满祭台上魏夫人可就解绑了一人! 当即有仙家喊道:“等等,魏夫人救救我們……” 魏夫人连個眼神都沒赏给他们,用绣帕擦了擦手,随意仍在地上,冷傲道:“诸位,仙界荣辱日后我浮生远会一力担起,你们在這裡便安息吧!” 众仙家听到此话,都震惊了。 “魏夫人,你這话是什么意思?!!” 瑞鹤仙别的不行,脑袋转得贼快,大喝道:“什么意思?你们還听不出来嘛?如今十万仙山最鼎盛的几派都在這裡了!一朝陨落,仙界岂不是他浮生远一家独大!” “好你個阴险狡诈的女人!” 就连被绑在人群中的老仙尊都坐不住了,威严道:“魏夫人,你此番做法未免太不仁义了!” “仁义?诸位,咱们敞开天窗說亮话,你们顶着仙家的名头,背地裡干多阴私龌龊的勾当,就不必我說了,死在你们剑下的无辜生灵少嗎?按你们的仁义来說,我只不過在替天行道而已。” 老仙尊气得一口血顶到嗓子眼,“你……” 魏夫人转身一把擒住欲救人的儿子,呵斥道:“快走,找到亭儿,我們便离开這裡。” 南柏舟愤然甩开她的手,“母亲,你不能如此做,惊雪還在!” 另一边风惊雪正眼巴巴地望着夫君和婆婆,等待施救,却听魏夫人冷绝道:“救她做什么?你忘了当年的事情了嗎?留着她终究也是個祸害!” 风惊雪的心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