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 章
太后让她与师父后日进宫,若是见严辞,明日便要赶紧见。
一会儿,她觉得就是去跪拜一下而已,可能在太后面前回個一两句话,恭恭敬敬就行了,不至于涉及到昌王;一会儿,她又觉得万事得小心,万一太后对昌王之死耿耿于怀,想到她是严辞曾经的夫人,就提了起来呢?
犹豫半夜沒决定好,后半夜睡了会儿,到天明,她清醒過来:這事非同小可,宁可主动约见严辞一次,也不能心存侥幸。
确定好了,她便遣来青梅,让她去侯府通报一声,约严辞下午在盛茗茶楼相见。
那茶楼是個安静雅致的地方,平时常有达官贵人去谈事情,约在那儿,既方便說话,也沒什么暧昧旖旎的感觉,只像是谈公事。
她之前想像国公府赴宴一样盛妆前往,但想了想,又觉得那样過于刻意,好像很在乎他似的,又想尽量朴素些,穿件素色衣服,插只银簪就行了,但看着又似乎在守寡一样,失了几分颜色。最后想来想去,就弄了個平时的打扮,只是穿了身艳丽的橘红色裙子,既华丽张扬,又带着随意。
如此精心准备一番后,待到时辰,她便出了门,赶赴盛茗茶楼。
因是她约人,她便比约好的时辰早了一刻到,在茶楼挑了個二楼临窗的雅间,静坐着等他。
小二過来,问她要点什么茶,配些什么点心。
聂蓉自己对茶并不挑,但她知道他喜歡西湖龙井,也知道他不爱吃甜,若要上点心,只要避开那些甜腻的就行了。
可是她是不是要按他的喜好提前将茶点点好呢?
会不会显得太讨好?
随后她又想,這分明就是自己顾虑太多了,就当他是個普通认识的人,她既有事相商,又知道对方喜好,于情于礼都该提前按人家喜好点好了东西等人来,而不该假装不知道,或是刻意怠慢。
“一壶西湖龙井,有雨前就上雨前,沒有雨前也要上最好的,点心就一個荷叶酥,一個墨玉冰糕,再加一個酒粮米糕。”她說。
小二应着就出去了,沒一会儿,送来了茶点,才放好东西沒多久,严辞過来了。
這次他身边倒沒带别人,沒有侍卫,连小陶也沒跟着,就他一人,穿一身白底暗纹,天蓝色镶边的深衣,头束白玉发冠,又是一副俊朗公子打扮,让她看得神魂一怔,随后才立刻收回目光,露出一丝礼貌而疏远的浅笑,福身道:“见過侯爷。”
“不用多礼。”严辞看着她淡淡說了一声,然后在她对面坐下,看一眼面前摆放的茶点,紧抿的唇才微微放松了一些,问她:“是遇到了什么事嗎?”
聂蓉坐下,朝他点头,然后說道:“柔嘉公主将我铺子裡的糕点拿去太后那裡了,太后明日要召见我与我师父,我怕她谈起昌王相关的事,回应上出了错,所以想請侯爷指点一下,到时该如何应对。”
她尽量在语气上恭敬,又在用词上客气,让两人看上去就像是仅仅相识的关系而已。
听她說完,他微启唇似要說什么,最后却又抿了唇,随后看她一会儿,突然问:“是因为這事,所以昨夜沒睡好么?”
原本她营造的那种疏远而客气的氛围让他這句话弄得消失无踪,好像两人是很熟的关系。
她又开始紧张起来,半天才有些磕巴地回道:“是有些担心……”
他温声道:“不用太担心,太后大部分时候都是和气的,她既要见你,多半也是欣赏你做的糕点,不会为难你。”
“谢侯爷宽慰,只是为免有意外,還是想多作些准备。”她說。
严辞点点头,竟沒继续說這话题,而是喝了口茶,說道:“听說你铺子裡有一味碧罗绿茶酥,以碧罗春为料,有茶香味,是你做的嗎?有空我倒想尝一尝。”
聂蓉沒想到他将话题岔到了這么远,礼貌地笑道:“市井手艺人,做些东西谋生而已,不值一提。”
這碧罗绿茶酥,并不算铺子裡最出名的点心,只是因为想到還有他這样不喜歡甜腻的人,所以才做的,倒有一部分文人士子喜歡,而這糕点最初的雏形,還是他說要给她過生日,她专门为他做的《陶安公食斋录》上的食谱,只是现在三年都過去了,他還是一口沒吃,明明不屑,却要拿這话在她面前寒暄,不知是为什么。
今日天色不好,此时窗外已是乌云滚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雨,下雨了不好乘马车,会被困在店裡,但她今日是要求他指点的,可直到现在,他却什么都沒說。
严辞又說:“母亲也常让人去你铺子裡买糕点。”
聂蓉有些敷衍地回:“谢老夫人不嫌弃。”
他又說:“听說九娘糕点新盘下了旁边两间店面,也在招糕点师傅和打杂,是准备扩建么?”
“是有這打算。”聂蓉很想问他,關於自己要去见太后的事,有沒有什么要注意的,他却又接着說:“商行与官府那边的打点,有觉得麻烦的地方么?严皓有时会去天香楼问账,对其中事务也略有熟悉,若有需要,可以找他或天香楼帮忙。”
提起這個,聂蓉想起以往一些事,有意說道:“不用了,天香楼家大业大,不来找小店的麻烦就不错了,我自然不敢上门去打扰。”
严辞马上问:“怎么了,他们找過你麻烦?”
其实找麻烦也算不上,但天香楼确实从中作梗過,比如找七娘茬,說七娘偷学了天香楼技艺,背主弃义,又說九娘糕点仿制天香楼糕点等等,直到她们的铺子在京城站稳脚跟,天香楼无力阻拦,這才罢休,但也把她们当了竞争对手,那掌柜的见了她也扭开脸去,一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的样子。
但這些事,她觉得和严辞沒关系,也不想和他讨论這個,心裡又還记挂进宫的事,便直言道:“沒有的事,再說生意上的事,与侯爷也沒什么关系。我就是想问侯爷,进了宫,万一谈到相关事,我该如何应对?太后对這事又是什么态度?”
话音落,一道惊雷响起,阴沉的天终于落起雨来,大雨倾盆,街上行人吆喝着往屋檐下躲、往家裡跑,全乱了套。
“下雨了。”严辞起身将窗子关上,将暴雨声挡在外面,雅间内只剩一阵阵低沉的哗哗声,倒显得裡面更加安静起来。
這时他才說道:“你见了太后,只用记得一件事就行,你是我休了的弃妇,被我强娶进门,又狠心抛弃,失了情郎,毁了终身,又不容于娘家,因此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行商,辛苦度日。你心中恨我,却无可奈何,我之于你,就是個不愿提起、也不愿看到的恶人,至于昌王之事,那是我在朝中的事,你不知道,也因为和我有关而心生厌恶,并不想了解太多。”
聂蓉听完,大惊失色,怔怔看向他。
她明白過来,他的意思是,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干的,和她沒关系。
太后若真对儿子的死心存恨意,那也是恨他,而她虽曾是他妻子,可却当他是仇人,全无一点恩情。
這样太后恨他,她也恨他,太后见了她当然不会怪她,只会心生怜惜。
可他会出手,不就是因为她嗎?
她這样置身事外,反而利用這事得到太后怜惜和垂青,他不会心中不平,而生起怨恨?
“我……”
“侯爷……”
支吾好久,她终于說道:“那太后,可曾怨恨過侯爷?”
严辞轻笑道:“昌王之事是皇上亲笔御批,早已盖棺定论,她有什么理由怨恨我?再說,我严家是□□皇帝亲封的侯爵,我又是朝中重臣,她就算恨我又能如何?”
聂蓉忍不住问:“真是這样嗎?就算太后对你怨恨,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看着她,定定道:“当然。”
见他這样肯定,她這才点点头,心裡的愧疚和担忧平息下来。
此时他带着关心,缓声道:“记住我刚才的话,你便不会有什么事。”
聂蓉低声道:“谢侯爷。”
谢谢他提醒,谢谢他当初护她,现在也這样护她,她以为他会后悔当初的事,可现在他這样說,却分明是毫不在意的。
到此时,他们今日的谈话算是可以结束了,可外面仍下着雨,若是此时离开,势必要淋湿衣服,马和车夫都得冒雨赶车,实在有些不好。
她正犹豫着,他便說道:“路上泥泞湿滑,乘车怕是不稳妥,不如就在店裡等一等,待雨停再走。”
聂蓉点点头,紧张地端起茶盏来喝了口茶。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她唇上胭脂在茶盏中染下的浅浅的红印。
這個颜色的裙子,她以前在侯府穿得少,但某一次穿,却让他印象深刻。
行云阁的书房,她送来的桂花羹,還有她在白日阳光下洁白如雪的肌肤,红如粉樱的脸颊,以及那张盈盈檀口微启,发出的阵阵轻吟。
他盯着她衣襟上方光裸的那一片脖颈处,脑子裡全是往日按着她为所欲为的场景,明明静静坐着轻抚着茶盏,身体却绷成了一块硬石,只有坐着,将半個身子藏在桌子下,才能依旧维持着悠然正经的样子。
聂蓉沒敢看他,垂着头看盏中的茶叶浮沉。
她能感觉到他逼迫的目光,甚至觉得他眼中染上了一层红光,带了几分炙热,有点像以往某些时候,他在她上方……
她又喝了一口茶,用来压下心裡的胡思乱想。
想找些什么话来說,打破此时的沉默压抑和紧张,却又怎么也想不出来,急得她都觉得有些躁热,想开窗通风。
但她知道他眼睛毒辣,怕自己做什么都能让他看出来心中所想,所以也沒提开窗的事,只是一口一口喝茶,然后拿了糕点来吃。
不知過了多久,他微微变了個坐姿,看着她问:“为什么会去开铺子?你家裡不好待么?”
聂蓉不想和他聊太多,觉得這样不好,但刚才长久的沉默与压迫要将她逼疯了,此时听他提起话头来,不觉一阵放松,很快回道:“就是想有個营生,不用求人。”
“可這样,会让官宦之家有芥蒂,影响你再嫁。”他說。
聂蓉平静道:“嫁人沒什么好,我既出来开了铺子,便沒准备再嫁。”
他很快问:“沈知仪,你也沒准备再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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