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四_59
他整天郁郁寡欢,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却总是在上宋朔的课的时候提起千万分精神,仍努力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切安好的假象。宋朔开始被他那過分的精气神儿吓到了,用探究的眼神在唐哲身上转了半天。唐哲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动。宋朔一节课看了他好几次,唐哲出了一身汗。宋朔看他的时候他觉得难挨,宋朔不看了,他却觉得更难過。他不想再给宋朔添乱,却控制不住自己還抱有一些奢望。而這些奢望对這时候的唐哲来說,却宛如毒~药一样,他越奢望,心裡却越愧疚难受,想起宋朔之前多宠他,便又更奢望,像個死循环一样,来回往复。
肖致开始找過他几次,唐哲起初還回复,后来连肖致都羞于面对,每次肖致找他,他都装聋作哑。肖致总不是那么好心来安抚他的,唐哲想宋朔是不是真的把他当傻子了。宋朔对他仍然和以前一样细心,這個事实像一口中药,唐哲嘴裡苦,心裡苦,萎靡的状况却真的有所好转。
唐哲這样的反常,胖子他们不可能察觉不到,三個人旁敲侧击,也都沒问出什么来。三個人提心吊胆,连话都不敢多說,怕哪句会突然戳到唐哲。每天想尽各种办法带唐哲出去玩儿,去潇洒,有时候還会扔各种事情给唐哲,好让他忙得停不下来去颓废。唐哲太郁闷,甚至沒察觉到舍友们的良苦用心。
唐哲有天实在是苦闷的沒办法了,他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看着天花板,记起上学期他看鬼片大晚上失眠宋朔吓唬他瞎掰的那個段子,也不知道突然哪儿来的勇气,爬下床,偷偷进了厕所锁上门,拨通了宋朔的电话。
电话打了過去却沒人接,宋朔估计已经睡着了,但唐哲不死心,就听着铃声一直等着,终于等到宋朔接通,声音朦胧地问:“唐哲?”
唐哲低嗯了一声,他听到那边被子摩擦的声音,在脑中猜测宋朔现在是怎么躺在床上的。
“怎么了?”宋朔清了清嗓子。
唐哲问:“下学期你是不是不当我們代班了?”
宋朔沒回避,直接承认了,“嗯。”
唐哲沉默了。宋朔等了一会儿說道:“你别想太多,我不接手你们班了的原因是我下学期又要忙了,又要来一批研究生,還有本科的送实习選擇毕设,我暂时沒精力管一個班,而且是一個即将大四的班。你们下半年的事情会越来越多,我手上已经有那么多学生了如果因为事情的而顾及不上你们,那是我的失责,是耽误你们。”
唐哲推开厕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低声說:“你如果說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可能会高兴一点。”
宋朔哑然,他好半晌才开口,“唐哲,我們之间的事情……”
“你還是害我吧……”唐哲呢喃了一句。声音很小,他說完心裡打鼓,那头也沒声儿了,唐哲紧张地吞口水,宋朔這时突然疑惑地喊:“唐哲?”
宋朔沒听见。
唐哲不知道是该哭還是该笑,他匆忙地說:“晚安。”然后就挂了电话。
他握着手机站在窗户前走神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那儿不动,但偏生一点移动的力气都沒有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小心地打开厕所的门,把脑袋探出来使劲儿往屋子张望。胖子的鼾声還响着,豆芽菜在磨牙,竹叶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应该都沒醒。他踮着脚钻出来,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下毫无睡意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夜。
唐哲在這個电话之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迷,這种低迷已经不仅舍友发现,连其它同班同学都察觉,他们也不好当面问唐哲,就有空和胖子他们问過几句。几個舍友也看着着急,唐哲现在不用他们给他找事情做自己就开始疯狂地忙這忙那,在电脑前面做游戏做網站,一做就是一整天,一個星期三天在实验室,四天在图书馆,每天晚上十点才回来,一天连饭都沒见着吃几次。三個人私下开了個小会,豆芽菜忧心忡忡地說:“大哲這個样子怎么办啊,也不能问他怎么回事儿……”
竹叶青也发愁:“我看着他都消瘦了……我有次半夜三点半起来上厕所,看见大哲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
胖子沉思了一会儿,咬牙一拍大腿,“明天,把唐哲给我拉出去吃饭!咱们灌他一顿!”
第二天三個人使出浑身解数,把唐哲拖出来吃饭。唐哲整個人都犯蔫,拧不過三個人被强行拉到了饭店。照旧是豆芽菜点菜,上了一大桌唐哲喜歡吃的。唐哲沒什么表情,两只胳膊杵在桌子上,歪着头用筷子在饭碗裡慢慢地戳,看起来魂游的厉害。豆芽菜搬着自己的凳子往旁边挪了挪,一筷子一筷子地给唐哲夹菜。唐哲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豆芽菜咧嘴一笑,“大哲长身体要吃菜!”
唐哲笑了一下,“我還长什么身体,我比你都大了快两岁了!你自己多吃点吧!”
唐哲這一笑,豆芽菜胖子竹叶青都一個抖擞。胖子接着說道:“我今天从实验室出来,路過动画那边,瞅见一群刚性蒙皮。”
“哈?”唐哲张大了嘴,“什么刚性蒙皮?”
蒙皮——MAYA建模重要工具,使模型能够跟随骨骼运动;刚性蒙皮——主要运用于机械的,相对僵硬的动作。
胖子乐了,“他们要交一個动画作品,选得课题是一段舞蹈!但是他们琢磨视频又跟不上琢磨不明白,一群人就站在屋裡对着视频比划舞蹈动作。跳的又丑,一個個腿脚都掰不开似的,還不如耍猴的,可不是刚性蒙皮呢?”
唐哲想象了一下那個画面,趴在桌子上笑了半天。大二的时候他也有建模课,做過一些小动画,学二足动物走路动画的时候,老师让同学们回忆一下自己走路的动作,感受一下重心偏移和手脚配合。同学们坐在下面纷纷手脚乱动,唐哲那节课坐的靠后,从后面看到一大排脑袋左摇右晃,想起来上高中的时候物理电磁学左右手定则,一做题就群魔乱舞四肢抽搐的情形,笑得喘不過气。他那会儿上学的时候就看不得這個,每次考试都怕抬头瞅见别人,他能笑半天,考试着呢又不能打扰别人,只能自己趴在桌子上闷着声吃吃地低哼,前桌同学听他那样的声音被惊悚的起了一身汗毛浑身不自在,唐哲实在忍不住,最后被监考老师扔出去在過道裡笑够了才回来继续考得,结果那次考试差一分优秀,被任课老师拉出去训了一顿。唐哲那节课也是正笑的欢,被MAYA老师拉出来做代表上讲台上给大家演示走路過程。
唐哲懵逼,尴尬地从后面穿過同学走到讲台上。站在一端,在老师的示意下开始走。本来走路都是好好的,但你一說要怎么怎么的,一下就觉得手脚不是自己的了,居然觉得怎么走怎么难受,手不知道怎么摆,脚不知道该怎么迈。他刚走两步,就被老师喊住了,“唐哲,你顺撇啦!”
唐哲一顿,赶紧把手脚换回来,下面一片爆笑。
唐哲带笑从回忆中退出来,看着胖子调侃:“饶了刚性蒙皮吧,你修辞学這么牛逼你语文老师知道嗎?”胖子的修辞学在整個信工院裡都是出了名的。最开始是他形容一個人,說他长的像個“二维码”似的!這话一出来,大家都一懵,這长的像個“二维码”是個什么长相?!虽然似乎无法言传,但想想又觉得好像能意会胖子语言中的精髓。后来有胖子表达对一個飒爽女生的钦佩,“那爽快,就像浪淘沙!”
浪淘沙?!!
胖子解释:“沒啥,就是上学的时候就觉得這個词牌名读起来很有气势!”
众人无语,仔细想想好像又觉得是有那么点意思。胖子出名的一次是他在班上和一群人形容吃完周黑鸭的滋味,“日他的麻死爹了,就和让人对着嘴巴一圈建立了选区一样!”大家一听,脑子裡一想选区周围那一圈闪烁的虚线,全笑的前仰后合,老师也听见了,在别的班讲课的时候顺嘴一說,就這么传开了。也不能說就胖子一個,能理解胖子修辞点的人,也沒一個是语文学的多好的,简而言之,一群天天和计算机打交道的工科生的重点通常都不在正确的地方。上高中读篇閱讀赞颂绿萝“白天给他美的享受,晚上为他制氧”。一群人站起来了,“不对!晚上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怎么给他制氧?!!”写作文,作文题目說“当人的心灵温度低到零下”,大家讨论——那他一定活不成了。一点文学的优美全让這群人给毁了!
唐哲被胖子和豆芽菜這下搞的心情好了起来,几個人马上就乘胜追击,三個人围在唐哲旁边一個接着一個說着有趣的故事,新闻,笑话,大到国际問題,小道胖子老家姨妈家的母鸡怎么争夺公鸡……全给唐哲說了個遍。唐哲被逗得哈哈大笑,气氛裡的那些阴郁终于被驱散开了,胖子看了唐哲笑的抹眼泪的样子长出一口气,和服务员找了個手,酒上来了!
唐哲還笑的揉腮帮子呢,一杯酒就怼到了面前。胖子說:“大哲啊,你個沒良心的辜负我們,天天混的连個影子都沒有,”他伸手捞過一边的豆芽菜,“我們哥仨在寝室寂寞空虚冷啊!”
唐哲莫名其妙地接過了杯子,還沒搞清楚就被劝的干了一杯。杯子還沒放下,就又被胖子拿過去满上了,“這第二杯啊,看大哲最近辛苦学习,祝你学有所成啊!”
這祝酒词也是奇了怪了,但唐哲還是接過来又喝了。
紧接着第三杯,第四杯又来了。到杯子第五次送過来的时候,唐哲不干了,他推开杯子站起来,“干嘛呀,干嘛呀?!存心灌我呢?”
竹叶青恰当的发出了阴骘而狡猾的笑声,唐哲起了层鸡皮疙瘩就要往后退,竹叶青一把拉住他,“大哲!下次再喝酒你俩就先集中火力干掉胖子,胖子倒了你俩怎么的都好說!”
嗯?什么鬼?唐哲觉得有点耳熟,脑子一灵光,想起来了!上学期元旦那几天,胖子三個人出去喝酒回来,唐哲這么說的,当时胖子回了句……
“大哲啊,你這样下次是要被灌得。”唐哲一扭头,胖子凑到他眼前对他挤眉弄眼。
唐哲又看了看一脸兴奋的豆芽菜,终于懂了,他“我操”一声,“鸿门宴!”
鸿门宴来了就沒那么好走了,何况唐哲是以一敌三,双拳难敌四脚。什么红的白的黄的,混着喝了一大堆,不多时就大脑昏昏沉沉了。不光喝,四個人還闹得欢,唐哲笑的嗓子都快哑了,折腾完了,唐哲哼笑着停下来,瘫在桌子上挺尸。
他脖子上挂的玉佩也在打闹中滑了出来,垂在桌子上。唐哲盯着那块儿玉佩,胸口积郁被刚刚折腾的消散了,看到這個又觉得酸涩起来。也许是喝多了,唐哲的情绪比之前更强烈,他鼻子发酸,不停嘟囔着:“我错了……我错了……”
胖子凑過来,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低声问:“大哲怎么了?”
唐哲不回答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他在翻腾的情绪中猛地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从桌子上爬起来,掏出手机。豆芽菜一把按住他,“大哲你要干嘛?”
唐哲眼睛红通通的,他看着豆芽菜,露出了一個像哭一样的笑容,“我要打电话。”
“给谁打电话?”
“我给……我给宋老师……”唐哲說着,就低头找联系人。
胖子趁他不备把他的手机抢過来,“你喝多了耍什么酒疯?”
唐哲一下起了一股火,挣脱豆芽菜的束缚向胖子扑去。豆芽菜被他掀的坐到了地上,竹叶青赶忙冲上去拉住唐哲。唐哲使劲儿挣扎,“放开我!我要给宋老师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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