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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袖裡春
皇帝坐在那裡,半张脸隐沒在帘子下,只漏出些许下颌线,像是万岁山的山峰轮廓,利落清晰。

  薄唇淡淡自然翘起,唇角的弧度叫人分不清他是高兴還是生气,那只不日前将将持刀砍下鞑靼可汗的右手,骨节分明,此时正持一只紫砂茶杯,随意搭在长膝上。

  茶杯裡是刚倒的曼松贡茶,正不停向空中冒着热气,皇帝修长的食指轻轻沿着杯沿滑动,姿态娴雅。

  或许是因为刚从漠北草原征战回銮,這位九五至尊還未褪去浑身的杀伐之气,只是随意往那裡一坐,便让人不自觉腿软,忍不住匍匐在他脚下。

  “皇,皇爷。”李明福捋了捋打结的舌头,冷汗直冒,“有人坏了规矩,奴婢正要带人捉拿,不想皇爷在此,惊了圣驾,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头磕在地上,不着片刻,额上已满是血迹,然而他却丝毫不敢有抬手去擦的心思,一颗心只是怦怦乱跳。

  皇帝忽然出现在這儿,实在是出乎他预料,毕竟不日前皇帝刚刚回銮,正忙着整顿前朝,处理朝务,应当待在紫禁城内才是,至少在王女史通知他找沈大姑娘之前,并未听到圣驾驾临西苑的消息。

  怎的一眨眼就出现在太液池的小船上?

  要抓的人沒抓着,反倒惊扰了圣驾,李明福仿佛已经看到刽子手在向自己招手。

  惊魂不定半晌,才听见皇帝淡淡‘唔’了一声。

  如蒙大赦!

  皇帝瞧着温和,可那并不代表他当真脾气好,少年时期便因庶出兄弟踢了下他的狗,而将对方打個半死的人,脾气能好到哪裡去,只是自登基后,皇帝越发修身养性,克制己身,近些年越发不显罢了。

  李明福知道自己這是小命保住了,身子一歪,险些倒下,慌慌张张又将手垫在额下磕几個头,這才带人退下。

  走远了,人才彻底回過神来。

  身后人小声后怕嘟囔:“還以为是小爷”

  皇帝与宁王是亲父子,自然生得十分相像,只是宁王到底年轻,从身形到五官带着股属于少年的稚嫩,同皇帝那种成年男人的沉稳与老辣到底不同。

  只是方才皇帝那样在暗夜裡坐着,整個人朦胧不明,乍一看,倒真差点认错了人。

  见李明福捂着额头皱眉不语,小火者问:“皇爷不是在家裡嗎?怎的来了西苑?

  大内人,喜歡称呼紫禁城为家裡,别的地方为外边。

  李明福恶狠狠瞪那出声的小火者一眼,“闭嘴!皇爷的行踪也是你我能言语的?有几個脑袋!”

  那小火者忙不迭告罪,“奴婢只是怕干爹您沒发交差,毕竟姚女史是小爷看中的人,王女史又跟姚女史一向交好。”

  宫中称皇帝为皇爷,太子则称小爷,宁王是皇爷唯一的儿子,虽未封太子,但一向得皇爷看中,御驾亲征在外一年,都是由十六岁的宁王在京城监国,虽大小事务,最后多由阁臣们請示過皇上才能定夺,但已然可见皇上对宁王的器重。

  太子之位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因此這声‘小爷’宫裡人便提前叫上了。

  小火者之言意在提醒李明福,今日之事有可能是宁王的意思。

  李明福何尝不知道這点,若非如此,他也沒有胆子去动那沈大姑娘。

  她在宫中虽无根基,但到底是太后着人带进宫的,即便未明說,但人人皆知,她便是太后内定的未来的宁王妃。

  可惜,太后一腔打算,却扑了個空。

  襄王有意流水无情,宁王对這位沈大姑娘,可以說是十分的瞧不上眼。

  头回见面,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在太后的面上,才不情不愿同她隔着屏风见上一回,连话都不說两句便叫人将人打发走。

  原因无他,宁王心裡早有人了,一心要让人家姑娘做王妃,可惜那姑娘出身不好,二十年前爷爷辈儿跟着景文帝,沒少出主意给先帝爷使绊子,害的先帝爷险些在北伐途中丧命,還是当时身为炎王世子的当今天子几番护着,這才安然无恙。

  這样的罪臣之女,显然沒有做宁王妃的资格,便是侍妾,也难如登天。

  可宁王偏偏就看中了她。

  于是对這位来抢心上人王妃位置的沈大姑娘,自然沒有好脸色,想着法儿的,要将她赶出宫去。

  李明福有苦难言,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今日還不如寻個由头在廊下家吃酒听曲,为着個司礼监长随的位子,跑来這裡冒一趟险,险些将魂都吓沒。

  若不是他机灵,知道皇爷最是重规矩,所以寻了個听得過去的理由,今日還不知怎么的。

  想到此,不由暗自咬牙,怨恨上王女史。

  瞎了眼的,哪裡瞧见沈大姑娘上了這艘船的?害的他這样狼狈。

  “干爹,人,咱们還找嗎?”小火者小声提醒。

  “找個姥姥!”

  李明福暗啐一口,压低声音骂了一句,“沒瞧见谁在這儿嗎?搅了皇爷的雅兴你我有几颗脑袋能砍?!”

  “能交差就行,你管拿的是谁?”李明福头晕的厉害,捂着脑袋,被人搀扶着踉跄离开。

  這是要拿人顶缸的意思。

  小火者望着他背影,心裡一阵发寒,怔忪片刻之后,连忙跟上。

  太液池上卷起一层薄雾,止不住地往人身上扑,刚五月,夜裡還有些凉,雾气落在衣服上,寒涔涔的。

  王植从船舱裡取出一件大氅披在皇帝身上,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一直随侍皇帝身侧,日前,方才随皇帝从北边回来,“主子,夜深了。”

  皇帝有些百无聊赖地将鱼竿收起,摇摇鱼筐,见裡头藏着几條活蹦乱跳的草鱼,随口道:“赏你了。”

  這是天大的恩典,王植伏地跪拜。

  皇帝从小船上下来,船只随着水面飘飘荡荡,发出轻柔的水声,月光下,他高大挺拔的脊背在地上被拉出一條长长的黑影。

  “宴会還沒散?”

  王植侧耳细听,說:“应当是,主子可要去给太后請個安。”

  今日是端午佳节,太后高兴,着人在琼华岛举行宴饮,皇帝前朝有政务处理,這才沒去。

  “不必了。”皇帝轻脚往前走,“朕去了,太后定要拉着朕說话,還是让她老人家早些歇息。”

  王植称是。

  忽然,皇帝住了脚,眉心微蹙,王植问:“主子,可有吩咐?”

  皇帝道:“谁让他们唱的這戏。”

  王植一愣,侧耳细细听去,发觉皇帝說的是从琼华岛上传来的昆曲,正是经典曲目《梧桐雨》的片段,斟酌片刻,道:“许是太后喜歡。”

  “明日叫他们换。”

  王植了然,那《梧桐雨》是讲明皇杨妃的,明皇年轻时励精图治,老年却昏聩无能,强纳儿媳杨玉环为妃,更是为人不齿,如此颠覆江山社稷,罔顾人伦之人,自来为人鄙视,皇帝一心要做明君,对這样一位皇帝自然是不喜的。

  许是皇帝久不在宫裡,底下新进的人不知此事,這才将它搬上台去。

  王植招来個内侍,叫他通知钟鼓司,往后不许再上這出戏,一番吩咐后,這才继续伺候着皇帝往前走。

  皇帝心情稍好,這才开口询问,“瞧出什么沒有?”

  王植提着五彩琉璃宫灯,想了想,說,“许是节下,宫人们高兴,颇有些无状。”

  “只是无状?”皇帝的声音淡淡的,却跟這夜裡的风似的,嗖嗖带着凉意。

  王植噤了声,片刻,還是道:“听闻淑妃娘娘近日身子不爽利,有些疏忽也是有的。”

  自从皇后薨逝,后宫便一直由淑妃掌权,如今皇爷刚回鸾,底下人便肆意妄为,玩儿心眼子玩儿到御前,自然惹他不满。

  只是淑妃为人厚道,是出了名的贤妃,王植到底忍不住为她說上句话。

  “只是疏忽?”皇帝问。

  王植头垂下去。

  “告诉淑妃,若再纵容宁王,朕连她一并处置。”

  王植连忙应声称是,皇帝到底眼明心亮,即便久未回宫,也能一眼瞧出裡头的猫腻。

  李福安上来就喊‘姑娘’,想必是瞅准了人专门過来拿人的,从那姑娘的穿着打扮上看,她有些身份,若非上头默认,李明福一個小小长随,不敢行此捉拿之事。

  淑妃高傲,不屑跟底下人過不去,能行此事的,多半是宁王殿下。

  只是不知,那姑娘究竟如何得罪了他。

  但那到底不是王植该考虑的事,他只管伺候好皇帝,叫圣驾高兴,旁的事,与他不相干。

  王植:“主子,您忙了一天了,早些歇了吧。”

  见皇帝沒反对,王植又问皇帝要临幸哪位娘娘,他好着人叫娘娘准备。

  皇帝后宫人并不多,除去已经去了的皇后、庆嫔,就只有寥寥几位妃子,除了淑妃,其余嫔妃得宠情况都差不离,并沒有谁更合皇帝心意。

  皇帝摆摆手,這是叫去的意思。

  王植心疼皇帝,在外头一年,皇帝身边别說妃子,便是连個侍候人的宫女也不曾带,独寝這么久,身子怎么吃得消。

  若他年岁大些也就罢了,可皇帝不過而立之年,春秋鼎盛,满腔血气窝在身体裡,憋坏了可怎么好。

  见皇帝拿手捻起衣袍上一撮粉尘,提灯望去,那粉尘在烛光下发出姜黄色的柔光,王植福灵心至。

  难不成皇爷对方才那小姑娘有意思?

  连忙道:“奴婢這就着人去把那姑娘找来,伺候圣驾。”

  今夜月光虽然微弱,但那姑娘从船上下来时,到底叫他瞧见她衣襟上绣着的石榴花纹。

  如今恰逢端午,宫中上至妃嫔下至女官宫女,皆穿五毒艾虎补子,只是用料形制不同而已。

  在民间,端午又称女儿节,定了人家未出嫁的女儿身上要穿绣石榴花的衣裳,到了宫中,只有那些被选进宫,還未面圣,尚无位份的秀女们如此。

  他在草原上随驾时便听闻,太后为着皇嗣着想,早命人选了一批秀女入宫,就等着皇爷回京封位份,好替皇家传宗接代,毕竟這些年,宫裡只宁王一個孩子,属实有些不妥。

  瞧方才那姑娘身上穿的衣裳,秀的花样,一口带有乡音,略有些别扭的京话,又住在寿明殿,应当是新进宫的秀女无疑。

  姑娘撒了皇爷一身锭子粉,皇爷也并未生气,叫人拿她治罪。

  如此情形,即便未曾上心,想必也有些喜歡。

  王植這边正要着人去找人,却听皇帝淡淡开口:“王植,朕瞧你是越发的话多起来。”

  王植神色一震,忙道不敢。

  虽說斥责了王植的自作主张,但皇帝仍不自觉想起方才船舱裡那一道怯怯的声音,小猫一样,黑夜裡听起来竟有些磨人,仰着脸,带着难言的可怜,问他。

  “你是谁?”

  船舱裡很黑,却還掬着一点帘子缝隙透进来的光亮,照在小姑娘雪白的脖颈上,纤细伶仃,仿佛一掐就会断。

  是当真被陷害,還是知道他在船上特意上来演一场戏,他并不在意,肚子裡沒几分弯弯绕绕,也难在宫裡存活下去。

  只是若真是后者,到底有些索然无味。

  這样的人,他身边已经够多了。

  “主子?”

  皇帝弹掉指尖的粉尘,說,“朕去瞧瞧淑妃。”

  王植应是,淑妃娘娘身子不适,在西苑养病,皇爷身为一位‘体贴’的丈夫,于情于理,是该探望一下。

  只是,王植暗自叹气。

  天上好容易掉下一块馅饼砸在那姑娘头上,可她却偏不能即刻吃上,当真可惜。

  不過若皇爷当真喜歡她,等司礼监将选秀女的流程走完,领人面圣,到时她自然能得一份尊荣。

  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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